《业障》白航

1、第一节

　　长长的坡坑坑洼洼的，到了这个时候公交车上已经没有坐着几个人，于是它跳跃的更加剧烈。我紧紧的抓着前座上的扶手，尽量保持着身体平衡，可公交车在又一次跳起的时候，我右手肘关节还是重重的砸在了车玻璃上，酸、麻、痛，我紧紧的咬着牙齿。
　　终点站终于到了，右手已经不能提物，所有从超市购置的生活用品我只能勉力用左手提着，低头仔细看路走进校园的门，再继续爬坡上楼。
　　右手很痛，左手提着的东西很重，我只好用脚轻轻踢宿舍门。才踢了几下，门就开了，秀秀站在门前。她上下看了扫视了我一番，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说：“看你这一脑门子的汗。”
　　我有些愤愤的答：“那破公交车颠得我磕到手了。”
　　秀秀赶忙捧着我的右手查看，看到关节处红着的那一片时皱着眉头问：“很疼吗？要不要去看看。”
　　“应该问题不大，会自己好的。”
　　欢欢和小洁听我们的对话后，开始咒骂这学校的偏远。可我觉得这学校除了出行有些麻烦外别的都好，尤其是站在窗口就可以看这个城市的夜景，我很喜欢！

　　垫了两层棉的床依旧很硬，记得刚来的时候，我白天就算很累，在床上躺十分钟就清醒了，没办法只能打着电筒在床上看杂志，有时半夜饿了还用热水壶里并不太热的水泡面吃。搞得不仅我痛苦，秀秀、欢欢、小洁他们也不得安生。
　　现在慢慢的适应了，但也仅仅恢复到了我在家时的睡眠状态，我入睡仍然不易，半夜依旧容易梦醒。
　　也许是我几次翻身秀秀听到了，她轻声问我：“小叶，睡不着吗？是不是手很疼？”
　　“没有。吵到你了吧？”
　　“不是，是我也睡不着。”
　　静了几分钟，我起来去卫生间，正轻手轻脚的开门，看到秀秀也起身了。他们三个都胆小，半夜去卫生间总要我作陪，我就站住等她。
　　从卫生间出来秀秀说：“睡不着就聊聊吧。”
　　“嗯。”
　　我们走到空荡荡的楼梯口，一起看着这个城市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暗夜里闪烁。秀秀问我：“你五一节回家吗？”
　　家，对我是个有点恍惚的概念。“不回了，你呢？”
　　“我也不回了，我晕车厉害，还没休息缓过气来就又要来，实在太累。”
　　“小洁是要回的吧。”
　　“当然，她家近嘛。”
　　“欢欢呢？”
　　“也不回了，她也觉得七天来回太累。你这次考的怎么样？”
　　“不怎么样。本来大学语文应该没问题的，但考试那天早上偏就肚子痛，该死的自考办又规定离场就不能续考，我只好勉强做完就交卷了。作文的字数都没写够。我交卷的时候看到你们全看着我来着。”
　　“那是，你一个小时都没有就交头卷，太拽了。”
　　“拽什么啊，倒霉啊！要是考不过就丢人了。我虽然什么功课都烂，但语文还没有不及格过。你肯定考得不错。”
　　“不知道，第一次考，也没什么把握。”
　　“你平时那么认真的。”
　　“你知道我们农村的很多家长都觉得女孩子念到初中就差不多了，我高考没考取，我爸还出钱让我来省城念书多难得，我不能辜负他。”
　　“嗯。我是无所谓，大不了回家帮我姑姑卖衣服，嘿嘿！”

　　早上7点，秀秀从家里带来的老式闹钟叮铃做响。我拉起辈子蒙着耳朵，等闹钟按停，正迷迷糊糊的要再次入睡，有人轻轻拍了拍我，接着秀秀的声音响起：“小叶，今天早上的课你还去不去？”
　　我迷迷糊糊的问：“什么课啊？”
　　“刑诉，你不是喜欢刑法吗？刑诉你上不上？”
　　“不上了，刑诉自己看得懂。”
　　秀秀洗漱回来，我听到她又去叫小洁，问要不要帮她占座。小洁哼哼唧唧的答：“不用了，来了就坐后面好了。”

　　我起床的时候已经艳阳高照了，欢欢不知所踪，小洁在对着镜子画眉毛。我准备换下睡衣，抬起右手的时候一阵剧痛，疼得我倒抽一口凉气。小洁听到了，抬起头问我：“你的手还是很疼吗？”
　　她的眉毛只画好一边，另一边显然画失败了，看着很是滑稽，我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她很是不解：“问你手疼不疼，有什么好笑的。”
　　“你那眉毛……”
　　“左边老画不好，烦死了！”小洁说着走到我床边查看我的肘关节。“有点肿呢，去校医室看看吧。”
　　“嗯，等我换换衣服。”

　　校医室的医生挺年轻的，头发挽在后面，戴着副很斯文的无框眼镜。她不看我的手，先看了我的学生证，然后淡淡的说：“你不是本校的正式学生，要全额收费。”
　　我虽然是第一次来校医室，但对此有心理准备，简单的答：“行。”
　　校医让我站到她身边伸缩手给她看看，然后又捧着我的手按来按去，弄得我咬牙切齿的，再然后没有表情的说：“骨头没伤，给你开两包伤湿止痛膏贴几天就行了。”
　　拿着膏药出来，我嬉笑着对小洁说：“这校医挺漂亮的！”
　　小洁撇撇嘴说：“切！瞧她那样儿，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我刚来的时候你们还不是觉得我拽。”
　　小洁挎着我左胳膊说：“是啊！你一进门吓我一跳呢！”
　　“后来发现我面冷心热是个好人？”
　　“好个屁！”
　　“不好那你还理我？”
　　“我……”
　　我笑笑，紧了紧挎着小洁那只胳膊，拖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小洁，来这里读书我才第一次住宿舍，我也没想到能和室友相处的这样好，我们性格不同，却能互相理解、互相帮助，这一切只能用缘分来解释了！”
　　“嗯，缘分！”

　　上楼梯的时候511的几个迎面走来，在头的陈静文穿着个吊带T恤，眼影画得跟鬼似的，我侧身让路，她看了我一眼，雄赳赳的走过。等他们走远了，小洁撇着嘴说：“你怎么给那三只马叉虫让路啊？”
　　“避避骚气！”
　　“你这整得那三只马叉虫以为我们怕他们呢。”
　　“他们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怕我！”
　　小洁看了我一眼，还是重重的点点头说：“是啊，自从上次你剁了他们的桌子后，他们再也不敢招惹我们了。没想到你这模样斯斯文文的人，那天会那么凶！”
　　“马叉虫都怕横的。”
　　“成天整得跟小姐似的，也不知道来读个什么劲的书。”
　　“勾男人呗。”
　　“对了，听说龙杰喜欢你。”
　　“去他的吧，我没那心情。”
　　“嗯，他还没你高呢。咱南方人矮，你要找男友比较困难！”

　　难得起早一天去上课，正好看到旁边警校的跑晨跑，我想快步走开，小洁却拉着我的手兴奋的说：“不知道是不是曲宝毅他们区队。”
　　我不以为然的说：“是他们区队他也不可能停下来和你说话，明天就是周末了，爱怎么亲热就可以怎么亲热了。走吧。”
　　我刚走两步，有个粗拽拽的女声低声叫我，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王静，回头一看却吓一跳，因为她黑得跟非洲人似的，还瘦了一大圈，看来这警校也不是好念的。她不能停下，只是打了招呼就跟着队伍跑开了。
　　小洁捅捅我问：“你同学？”
　　我不愿多谈这些事，只“嗯”了一声当做回答。小洁知道我话历来不多，倒也不以为意。

　　进教室坐好，老师还没到，同学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这些人里我多数只知道名字，有的连名字都不太记得清楚。但对马达我是记得的，一是因为他的名字特别，想不记住都难；二是因为他穿的衣服不管是休闲的还是正装，看得出来档次都不低；三是因为他年纪大我们不少，我觉得应该有三十多了。
　　我路过他旁边的时候，他抬头用方言对我笑着说：“早上好！”
　　他的方言和我的一模一样，我有些惊讶的问：“早上好！你是XX县人？”
　　“嗯，我们是老乡。”
　　我看老师来了，笑了笑离开。课间休息时，我起来到走廊上松松筋骨，马达也走了出来，站在我旁边掏出烟来问我：“介意吗？”
　　“不介意。”
　　“下课后一起午餐吧。”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突然邀我一起吃饭，他或许从我的神情上看出什么来了，接着说：“好久没回家了，听到乡音很亲切。”
　　“我们中午都是在食堂吃的。”
　　“我也准备去食堂吃啊。”
　　“食堂又不好吃，我们是穷学生，你不一样的。”
　　“我重温大学生活，呵呵！”
　　“你读过大学的？”
　　“是啊，XX大学数学系毕业。”
　　“什么？那可是名牌大学哦，你已经有大本文凭了，怎么还来读自考？”
　　“兴趣吧，工作上也用得到。学点法律知识总是好的。”

　　马达打扮让他坐在食堂的绿色塑料座椅上显得很突兀，但他却毫不介意的样子，兴高采烈的给我讲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后会忘记，而且他从小名字就可以当绰号，都不用别人为此费力再想。我想想他的名字也是真觉得好笑，问他怎么会起了个这么奇怪的名字。他说他爹读过四年小学，觉得达是个涵义很好的字，但没注意马字配上达字会有歧义。

　　熟悉后我学着班上那些经常得他好烟抽的男生叫他马哥。后来我听说他其实已经是一家IT公司的总经理，在我印象里这种人都是很忙碌的，他居然能抽空出来认真学法律，并且真的去考试，我满佩服的。
　　周五中午下课，我低头收课本准备离开，他走过来轻轻扣了扣我的课桌说：“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
　　“去学校门口的那馆子。我叫了龙杰他们几个，你叫上你们宿舍的一起吧。”
　　不知怎么的，我有些不想去，就说：“我约了朋友吃完饭就去找她。去外面吃怕她久等，我就不去了，等我问问小洁他们去不去。”
　　“有什么要紧事没有？”
　　我一时还真想不出怎么去找那要紧的事来说，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他接着说：“没要紧事就别啰嗦乐，吃饭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喜欢吃什么？我去点好菜等着你们。”
　　“随便吧。”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桌上有清汤牛肉和凉鸡，入座后他起身示意我递碗给他，我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微笑着说：“别啰嗦，我只为女士服务，龙杰他们可没这待遇。”
　　总不能让他一直站着等着，我虽觉得不好意思，还是只得把碗递给了他，他接过后往我碗里舀了多半碗的牛肉汤。递给我的时候笑嘻嘻的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牛肉。”
　　“你怎么知道？”
　　“我看你老出没清真食堂的，开始我以为你是回族呢，后来问他们才知道不是。”
　　“哦。”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后来隔几天他总要请我们吃一次饭，吃完也总是他买单，我觉得不好意思。他说谁不是从学生过来的，和我们一起吃饭轻松、开心，虽然是学校门口的小馆子，但比在五星级酒店吃饭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