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亡者的菠萝派

1、林深时见鹿

　　赵林今年十八，读书十余载，考上了一所知名大学。父母早逝，他自幼与奶奶相依为命。前些年奶奶病了一场，不久也撒手人寰。他一个人靠着亲戚们的接济，肆意生长到了现在。
　　录取通知书邮到那天，平日鲜少走动的亲戚们一时间都涌进了赵林逼仄的小平房，想见识见识赵家的高材生。赵林只好扯起微笑，一一回应。
　　等赵林歇下时，已经是黄昏了。夏日暖风卷着闷热的空气吹得人躁得慌，天边一大片艳丽的红让人没由来得压抑。赵林记得，奶奶走那天，来的人寥寥无几。
　　随口吃了晚饭，赵林便睡下了。破旧的木床在赵林翻身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赵林摇动蒲扇驱赶热意，伴着聒噪的蝉鸣，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大学就在本省省会，坐火车只需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亲戚想来送送他，被他一一拒绝了，他实在是不喜欢应付那些亲戚们。
　　出了火车站有学长和学姐举着牌子在迎新，赵林下意识地走向一位学姐，在她的带领下来到了A大。学姐很健谈，一路上和他说了许多大学的事儿，还绘声绘色地向他讲述自己的经历。等到了宿舍楼下，学姐留下了联系方式，便匆匆走了。
　　赵林在三楼，寝室是四人寝，朝着阳面。夏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赵林适应了会儿光线，才看清屋内还有一人。
　　他坐在窗边，五官被日光涂抹上了一层淡金色，那人戴着耳机似乎在听歌，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见赵林进了屋，他起身摘下耳机，对着赵林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啊，我是一号床的秦鹿。”
　　赵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回话，“我是赵林，三号床的。”
　　秦鹿笑着点了点头，带上耳机，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笑的时候真好看，赵林想着，却又马上将这个念头甩在身后。这个想法很危险。
　　赵林他对女生没兴趣，天生的喜欢男人。小时听大人们说，同很恶心，都是有病的，可他长到现在，还活着。于是他知道了，这病其实是另一种病……而这事儿也成了他心底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他无父无母，又注定没有后代……真是可笑又可悲。
　　秦鹿就像一个小太阳，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傻傻的，却也可爱。不像赵林，有些阴郁。
　　赵林也想成为像秦鹿一样的人，可他总觉着和常人之间隔了层什么，他总觉着自己是不同的。
　　也许是长久的孤独造就了这种格格不入，但每当赵林看到秦鹿的笑脸时，心便会平静下来，甚至觉着自己也是个正常人了。他迷恋上了秦鹿的笑容，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秦鹿的身影，就好像黑暗中的飞蛾扑向一丝仅有的光亮。
　　赵林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他已经病了，不能将秦鹿也带病了。他不能喜欢上一个正常人。
　　网络是万能的，赵林加入了A市同志交友群组，企图去忘掉秦鹿。群组定期会举行线下活动，正好这次是周日，赵林便去了。
　　地点是一个浴池，很破，处于半荒废状态。赵林到了男浴区，入目便是白花花的。赵林呆在那儿，愣了半晌，才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浴池走出来。赵林低下头，庆幸自己带了口罩。等那人走远，赵林才抬起头。
　　刚刚的人是林鹿。他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他也是……么？
　　赵林起先是疑惑，可想着想着心中便生出了一种巨大的喜悦。也许他和林鹿是有可能的。他脸上不自觉地绽开了笑容，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同类，还是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赵林不懂该怎样表白自己的心意，他便任由秦鹿的身影填满他的整个心房，牵动他的思量。
　　如果秦鹿能成长为一个如此优秀的人的话，那他也可以。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变得广阔了，他觉得自己终于成了个正常人。那块儿压在他心上的石头似乎从他在浴池见到秦鹿后便不见了。
　　赵林不再将秦鹿视为高不可攀的神祗，而是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他重新看着秦鹿的一举一动，才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他也会在做不出高数题时烦恼，也会在游戏卡顿时爆几句粗口，甚至会在和家人通话时流露出一丝落寞……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和自己一样。
　　渐渐的，赵林卸下了心房，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
　　他也想过向秦鹿表白心意，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他总觉着秦鹿只把自己当兄弟，而不是情人。

　　大二时，有个妹子向赵林表白，赵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我喜欢男人。”
　　赵林的性取向没多久便全校皆知。有的人看他像看怪物一样，也有妹子组队来偷瞄他几眼……但赵林已经明白了这不是病，没什么好丢脸的。每每有异样的目光投来，赵林只要看看秦鹿，便觉着安稳了许多。
　　秦鹿待他倒是还与从前一样，没生疏，也没更亲密。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后，赵林没多久便向秦鹿表白了心意。
　　“秦鹿，我喜欢你。”
　　秦鹿愣了愣，满眼的难以置信，“为什么是我？我只把你当兄弟……”
　　“你也是…吧，我之前在浴池见过你。”
　　秦鹿笑了下，依旧是很好看的笑容，却充满了苦涩，“你注意到我当时穿着衣服呢吗？”
　　“……”这回轮到赵林愣在那里。
　　“我不是去追求刺激的……哈哈，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身边都是同呢？我哥哥他在外面瞎搞失踪了几天，还要我去那脏地方找他……还被你误会了。”
　　“秦鹿……我……那是我第一次去，看到你后我立马就走了。”
　　秦鹿摆了摆手，“算了，我也不在意，忘了今天的事儿吧，我还把你当哥们。”
　　说是当哥们，可赵林知道有什么回不去了，从他开口的那刻起，一切便都是错的。秦鹿给了他通向正常世界的路，可等他走了许久后，才发现这只是通向另一个地狱的路。他想回头，却已经没有了退路……
　　路还是要自己踏出来的，没了秦鹿，赵林只能硬撑着装作正常人的样子。他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他就像个笑话——一个病人却还奢望着爱情。

　　秦鹿还是往常的样子，看到赵林时会暖暖地笑着，而只这一个微笑，便让赵林又沦陷了。
　　一份无望的爱，也真就有人傻傻地陷进去。
　　秦鹿还是那个秦鹿，可赵林却不再是曾经的赵林。曾经那些束缚他的，都消融在一个笑意中。
　　求而不得又有何关系呢？前路纵是地狱，也要比过往的日子好得多。
　　秦鹿没多久便找了个女朋友，和赵林也生疏了些。
　　可赵林那爱却未减少分毫。

　　大四毕业时，秦鹿已经换了好几个女朋友了，而赵林仍是单身着，就像一直在等着秦鹿一般。
　　那天秦鹿喝了点儿酒，借着酒意问赵林，“值得么？我们不可能的。”
　　“值得，我爱不上别人了。”
　　秦鹿还是笑着，眉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悲凉。

　　过了几年，秦鹿订婚了，赵林仍单着。秦鹿将赵林拉出来，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酒意正酣时，秦鹿问赵林，“还记得我那个哥哥么？”
　　“记得，怎么了？”
　　“跑去美国结婚了……”
　　“我该恭喜吗？”
　　“哈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能恣意妄为，而我却必须要结婚生子……为家里延续香火就这么重要？”秦鹿拉起赵林的手，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未说出口便醉倒过去了。
　　酒吧里灯光昏暗，赵林在秦鹿脸颊上印下一个吻后，将他送回了家中。
　　未婚妻是个很温柔的人，对赵林道了谢后，关上了防盗门。
　　那门就一直立在秦鹿和赵林之间，赵林想打破它，而秦鹿则迫于各种压力一直在加固那扇门。
　　或许每个人都是一只茧，赵林也是，而且茧还很厚。但当他看到一缕光时，他再不能忍受黑暗，开始挣扎，最后挣脱了这束缚……可那个给他带来一缕光亮的人却一直没能挣脱掉那层茧。
　　秦鹿他不是挣脱不了，而是不能去挣脱。束缚他的不是茧，而是心……
　　相忘于江湖也许便是他们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