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童话》拉拉小熊

7、本恩

　　周末很快到了。
　　跑马场的风景非常美丽。举目眺望，苍穹一碧如洗，远处山林葱茏。就连山谷的湖，也澄澈光滑得像一块琥珀。湖面水汽蒸腾，连带周围的树木也若隐若现，远远望去，犹如天堂。
　　我控制着缰绳，欣赏这一片美景，竟有些痴了。

　　我们跑了很多圈，在马上奔腾，大口呼吸，很是畅快，似乎把胸中的郁郁也一并呼了出来，换上了郊外清新的空气。霍夫曼开玩笑地说，他昨晚看了一宿的马术教程，本准备今天教我时大展身手以求小姐芳心，结果一看我上马操纵缰绳的姿势，就知道白费力气了。
　　我被他逗笑起来。
　　我马术是祖父教的。他那才叫精纯，驯马师都佩服的。他年轻时候，出了名的爱马。

　　“跑了这么久，马也累了。我们也稍作休息吧。”
　　我点点头。他率先下马，然后替我拉着马绳，站在马下接我下来。他拧开水瓶盖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微微笑着看他一眼。霍夫曼是非常典型的日耳曼美男子——矫健的体态，淡金得几乎接近白色的头发，深邃的蓝眼睛，挺秀的眉毛。他站得这样近，让我的心扑通乱跳起来。

　　正想说些什么话来驱散这窘迫，忽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砸在我脚边，发出“嘭”的一声，把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只马球。
　　一个男人跑过来，“嘿，伙计，不好意思，球是我们的！”
　　我一听这个声音，顿时僵住了。他怎么在这里？
　　一无所知的霍夫曼捡起球，递给那个人，开玩笑道：“请小心一点，差点砸到女士了。”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我们不是故意的。”

　　我转过身。
　　本恩看清我的脸，张大了嘴巴。
　　我们各自用复杂的神情看着对方。有多久没见了？自去年二月份我流产，我们分手，已经将近一年半了吧。
　　天鹅乐团不是已经正式招他入团了吗，怎么到跑马场当一名捡球工了？
　　我那未曾出世的宝宝，它的父亲，如今同我已是陌路人。

　　想到那流掉的孩子，我的心蓦地剧痛，痛得一秒也不想看到这个人，回身翻上马，挥鞭子跑掉了。没有控制方向，马自己跑进了小树林，跑到了小溪旁，停下来喝水。
　　我瘫软在一棵树下，满脸泪水。原以为伤痛已经过去，看来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耶和华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赎？

　　没多久，后头传来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唤。霍夫曼步履匆匆，跑到我面前，蹲下来望着我。他什么都没说，掏出洁白的手帕，给我擦了脸，然后在溪水中涤了一遍，给我擦手。
　　在衣冠楚楚的他面前，我如此狼狈。这种情形让我很是不安，强笑着说：“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没事的。”
　　我觉得有必要向他交待一下，如果我没有误解他几次邀请我的意思的话。我应该坦诚。
　　“刚才那人，是我的大学同学。我和他在一起五年。后来……我流产了，我们都无法面对这祸事，觉得看到彼此都是折磨，于是分了手。对不起，我那么软弱，这么久了，看到他还是会难过。”
　　霍夫曼理了理我的鬓角，“您会振作的。大元帅在战乱时以骁勇善战出名。您是他的孙女，一定也一样勇敢，敢于面对一切不幸。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这么说，我就更不好意思继续这副哀怨的模样了。

　　回去的路上，车外不断闪过田园的景色，大片大片的矢车菊布满山坡、田野、水畔、路边、房前屋后。我们的国花矢车菊，是象征幸福与坚强的小花朵。我怅然地想，我的幸福不知在哪里。
　　不知道霍夫曼能不能接受这事 。如果他要退却，相信以他的作风，也必定会做得很优雅，不会让留下尴尬。

　　回到市里，天已经晚了。由于第二天还要上班，我让霍夫曼送我回小公寓。站在路边告别的时候，我们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应景话，彼此都好像有别的话要说，但又仿佛隔了一层似的，便又无话可说了。
　　我转身朝家走去，心里想到，可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不免惋惜，想回头看，但迟迟听不到车发动开走的声音，便还是强自镇定地走下去。

　　小公寓楼梯那里没有灯，我摸黑往里走，一边摸钥匙。忽然脚踢到什么东西，噼里啪啦一串玻璃碎裂的响动。
　　我吓了一跳。角落一个庞大的黑影忽然动起来，我更骇了。
　　“安妮……”那个人醉醺醺地叫道，刺鼻的酒臭扑鼻而来。
　　我捂住鼻子，天知道他喝了多少酒，“本恩，你来这里干什么？”
　　“哼……哈哈……我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个臭婊·子，不错嘛，勾上了一个有钱的小白脸！”
　　我掉进了冰窖一般全身发抖，“这不关你的事。”

　　本恩摇摇晃晃站起来，笑声刺耳至极，“不关我的事？说实话吧，安雅·冯·萨森伯格，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我他妈跟你一起五年，五年！居然是从报纸上才看到你是元帅的亲属。我把你当做是一生的伴侣，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啊？一团bullshit？你早告诉我，我们还会分手吗！”

　　我受不了了，“你这是什么鬼话！已经什么年代了，我们之间跟我祖父是谁有什么关系？我跟你不也一样，年纪轻轻就出来摸爬滚打，自己养活自己吗？我们是因为孩子的事情分掉的，难道你知道我是国家领导人的子女，就会顾虑这个不分手了？你才是侮辱感情的那个人！”
　　本恩走过来，挥舞拳头，抓住我的衣领，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从嘴里冒出来，“Du scheisse！Esel！Idiot！都是你害的我这么悲惨，这么落魄，你他妈骗我，我让你骗我！”

　　“走开！”我推拒着他，大声叫起来。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我又伤心又愤怒。他竟然纠结的是我隐瞒祖父的事。
　　这个与我走过这么多年时光的男人，竟然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吗？
　　即使如今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的祖父，但我还是过去那个十六岁就独自出来、自食其力的安雅。我就是不愿意和一个贪图我家世的男人一起。我自己也不会沾家世的一点光。

　　正推搡间，急促的步履靠近，有人干脆地拎走了本恩，狠狠把他掼到地上。
　　“法赫！通知警察局，把这个人带走！”霍夫曼用急促的声音吩咐司机。
　　我煞白了脸，“不要，霍夫曼，他没有做什么。”
　　“他要是做了什么，就不止在警察局蹲两晚上那么简单了。”霍夫曼冷冷道，根本没容我多说，催促着司法把这个醉鬼拖到路口。不多久，警车来了，对霍夫曼恭敬地行了礼，然后把本恩带走了。

　　我心脏犹自乱跳个不停，胸膛剧烈起伏。
　　霍夫曼扶着我，让我在廊前楼梯坐下来休息，“以后那个畜生要还敢对您无礼，立即告诉我。我们有的是办法教他学会礼待女士。”他叮嘱。
　　我苦笑，“他平时不是那样的。今晚只是喝了酒。对了，霍夫曼先生，麻烦您别让那些人伤了本恩的手。他是个小提琴家……以此为生。”
　　“谢谢您提供的这个消息，这下我们多了一个教他礼貌的方法。”
　　“霍夫曼先生……”
　　他打断我，“您放心，只是要他知道，想保住自己的手，就要学会老实。”
　　我哑然。看着他强硬的态度，如炬的目光，我老实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