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童话》拉拉小熊

5、伯爵（上）

　　回到首都波恩（注①），站在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我生出一股拔腿逃回库克小镇的冲动。
　　幸好卫兵很快找到了我，将我送回莱茵大道的元帅府。老管家图根等候在门口，一下车，就紧紧地抱住我。

　　他要我搬回府邸住。图根先生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头，我敬他爱他。可这件事情我不愿意妥协，依旧住在我自己挣钱供的、位于平民区的小公寓。我向他保证，周末一定回去与他做伴。
　　销假上班时，同事们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连上司都把我叫去，诚惶诚恐地询问是否需要给我调整职位。
　　我再三保证，现在的职位非常好，他才松了口气。

　　接着，总理办公室秘书长莱曼夫人竟然大驾光临我的小公寓，带来元首和总理的慰问。
　　“他们都很关心您的近况，小姐。”莱曼夫人矜持地微笑，“元帅的去世，大家都很痛心。但还是希望您能尽快振作。”
　　我拙于应付这种官方式的场面。
　　她很耐心，“我听说，萨森伯格小姐在一家出版公司当画工？”
　　我木讷地点头。
　　“小姐的身份，怎么屈在那里呢。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给您安排政府后勤的职位，比较轻松，薪酬也不错。”这位有教养的太太说话慢慢的，一个词一个词吐字清晰。
　　这让我放松了一点，摇头坦言道，“谢谢，但我很满足现在的工作。不想换。”
　　莱曼夫人有一点点惊讶，不过最终还是浅笑点头，“好。如果小姐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打电话来找我。”
　　她留下一张私人名片就离开了。

　　我正要舒口气，电话又响起了起来。
　　“我亲爱的公爵小姐，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吕肯贝格侯爵夫人，这个周末我会举办一场舞会，诚邀您参加……噢，不不，别拒绝。年轻人老闷在屋子里可不好，出来散散心……老元帅肯定很希望看到您开朗起来，广交朋友……就这么说定了，请一定赏脸！”
　　“喂，我不——嘟嘟——”电话挂断了。
　　我叹口气，放好话筒。

　　平静了二十多年的生活，看来要被打乱了。自小，祖父就很注意不让我暴露在公众面前。我的同学、朋友、同事，甚至曾经的男友，都不知道我是国家领导人的亲属。就为了我能过普通人的生活。我顺理成章地一路读书、升学、毕业、工作。
　　然而这一次由于他的逝世，我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媒体镜头下，知道我的人一下子多起来。我无所适从，我身边的人也大为惊讶。

　　不过幸好，一个星期下来，同事们都发现我还是从前那个安静木讷的安雅，并没有因为身份曝光而变成陌生人，相处慢慢地回到了融洽的气氛。于是，周五晚上，我怀着轻松的心情回到府邸。
　　老图根准备了美味的晚餐。我们大快朵颐后，电话响了。原来是吕肯贝格府上的来电，提醒别忘了晚上的舞会。

　　图根接完电话，回到桌前。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安妮（注②），为什么我不知道吕肯贝格夫人邀请你的事？”
　　我垂头，交握着手。
　　他轻叹着在旁边坐下来，“我真担心你呀……去年出事以来，你就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一次，你不想去，竟然连邀请函都不告诉我了。”
　　“对不起。”我很快地说道。
　　“就算不跳舞，去认识一些朋友也不错呀。”他望着我，胡子翘起来，“现在给你准备晚礼服已经来不及了。幸好你母亲以前的晚装还留着，保养得还不错。我的安妮穿上，一定跟她母亲一样美貌。”

　　最后，我拗不过图根，还是去了吕肯贝格夫人的舞会。我本以为几次下来，她一定不会再邀请我，因为她的宾客们向我抒发完对大元帅的沉痛缅怀之情后，我只呆呆地回一句谢谢，便无话可说了。跟那群贵族，我真不知道有什么话题，只好从头到尾独坐角落，吃一点水果，喝几杯酒。这样乏善可陈的女宾，她一定觉得丢脸吧。

　　谁知道，几个月来，吕肯贝格夫人的舞会次次不落地给我发邀请函，竟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
　　后来，我渐渐地明白了一点事情。
　　这位夫人喜欢万众瞩目的感觉，喜欢男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但一个舞会只有她一个女人，不成样子。像我这样有身份、但又不会抢她风头的女宾，是最好不过的了。
　　想明白这一点，我就安心地扮演绿叶的角色，衬托那朵五颜六色的鲜花。

　　不久，初夏到了。

　　吕肯贝格夫人这一次竟亲自打电话来邀请：“亲爱的公爵小姐，天啊，我迫不及待想让您知道这个好消息！我简直不敢相信，埃利根特·冯·霍夫曼伯爵答应来参加我的舞会！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吗？这一次您无论如何都得来。全波恩的女人都想与这位绅士结识！我太高兴了，噢，您说我那天该穿什么好呢？我必须要以最美丽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我不认识霍夫曼伯爵，但参加了这么多次舞会，想不有所耳闻都难。这位绅士有一个称号，波恩第一美男子。据说，他英俊无比，风度翩翩，是全波恩城女士的梦中情人。看来，吕肯贝格夫人竟想把他也弄上床，然后向人夸耀自己又有一个不错的入幕之宾。

　　周末很快到了。图根照例把我打扮一新，送我上了车。
　　吕肯贝格府同在莱茵大道，拐个弯就到了。看着已经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门庭，我想我迟到了，急急钻出车门，等不了司机来搀扶，便迈上楼梯。
　　尖尖的细高跟鞋实在难为了工作日只穿平底鞋的我，走急了就一个趔趄，撞了旁边一个男人。

　　“对不起。”我提着裙子，连忙道歉。
　　那个男人转过身，“不要紧。需要我帮忙吗，小姐？”
　　我抬头，看清他脸的一瞬间，呆住了。
　　这一刹那，我仿佛听到了心房有一朵花，“啪”地微弱一声绽放。
　　没有女人会拒绝鲜花，不是吗？

　　“谢谢，不必了。”我低头，急步走进宴会厅里。心脏跳得有些快。
　　跟主人打招呼后，我自寻了一个角落坐下来，端一杯淡酒慢慢啜饮。
　　刚才那个男人不知道是谁，从没见过他。

　　舞池里的人们舞步翩翩，衣袂翻飞。女主人正跟男宾客聊得热火，时不时插科打诨，笑得花枝乱颤。
　　我边看边喝，不久，一杯将尽，便站起来想去换一杯。

　　然而身后传来女主人娇柔的声音。
　　“伯爵大人，我这儿的香槟您一定要尝一尝，专门从法国运过来的，绝对正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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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①：波恩Bonn是两德分裂时期西德的首都。统一后的首都才是柏林Berlin。
　　注②：安妮是安雅的昵称
　　注③：关于波恩的贵族们居住在哪一带，是我胡乱编的莱茵大道。如果有人知道，可以留言，我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