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身世 ...
天空灰蒙蒙的,像一块染上飞尘的黑布,上面没有半点星子闪烁,只有一轮妖冶的血月当空。
漆黑的草地上,同样脏兮兮的灰色湖泊旁,步履蹒跚的老人仰望着夜空僵在原地,瞳孔因惊愕而放大。
即使不愿意承认、不甘、恐慌,但星象从不会说谎,他看见的就是真相。
就在刚刚,天幕中唯一的星点在他眼前寂灭,他们的救世星,死了。
所有的布局化作泡影,他们的希望还未长大,就被扼杀于摇篮之中。
没有什么是比先赠与渺茫的希望再赋予无边的绝望更残忍的,饶是老人平日处事不惊,这一刻也再难保持镇静。
绝望催生了悲痛、愤怒,痛苦的情绪在老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呈现出来的,是扭曲的表情。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每一道疤痕都在疯狂跃动。那曾是荣誉的象征,但现在它们张牙舞爪,充斥着意欲毁灭一切的决绝。
老人咬牙切齿地低吼,指尖绝望地发颤:“叶离呢?”
血色的杀气在他周身红雾一样凝聚,浓稠又狠厉的气息惊得白狐打了个寒颤。
即使相隔千里,它也能清楚地感知到夷囚有多愤怒。
那是像死了爹妈一样的气急败坏。
白狐不安地抬起头。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起来绝对不是好事。它有心替叶离开脱,所以低声回应:“他替他那徒弟去寻冰髓果,还没回来。”
那头没了声音。竹林陷入沉默,只剩微风拂过枝叶乱颤的“沙沙”声。
白狐暗自舒了口气,不安的心平稳落下。
果然,叶离那徒弟是夷囚的软肋。
即使叶离捅了天大的篓子,只要提及救世星,夷囚就会无条件原谅他。
他对救世星,连带着叶离也无底线地纵容。
只是不知叶离坏了什么事,能让他气极--夷囚向来沉稳,情绪不易动摇,记忆中他这么愤怒还是头一次,确实吓到它了。
思及此,白狐探出头,绒绒的耳朵迎着微风,明亮的金色眸子微弯,带着狡黠的笑意。
等见了叶离,它一定会嘲笑他。
夷囚沉默了,沉默的原因却并非白狐认为的那样。
没有什么事是比长辈对着小辈兴师问罪一通后发现错怪了他们更尴尬的。
夷囚现在就是这样,拉不下脸来道歉,只能尴尬地沉默着,不回狐狸的话。
连衣摆都散发着尴尬的气息。
夜色如墨,天幕沉沉。
黑色的天空中突兀地亮起了一颗星,宛如茫茫大海中一盏指路的明灯,闪烁的同时带来了希望。
那是救世星,它恢复了原有的光芒,高挂在天际。
那么明亮,那么显眼,仿佛他先前所见的寂灭只是错觉。
纵然星象不会说谎,但比起看错,夷囚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
救世星的确死了,又活过来了。
起死回生?
夷囚无法解释这戏剧性的一幕,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他只在乎一点。
她活着就够了。
------
床上的人是疼醒的。
钻心的疼起于十指、遍体游走,导致的结果是心脏猛烈颤动,一抽一抽地疼。
手指无意识地痉挛,肌肉不停地抽搐,浑身却使不出半分力气。疼痛感像蛇一样在身上肆意游走,撕咬着每一寸肌肤。
迷茫地睁开眼,床上的人显然还没摸清状况,大脑放空整个人都在发懵。饶是尚不清醒,她清秀的眉也因剧痛深深皱起,额上冷汗涔涔。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纯可人的笑脸,这张笑脸属于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姑娘,她的双眼明月一样弯起,笑得分外甜美。
比她的笑更甜的,是她稚嫩却亲热的声音:“姐姐终于醒了!刚才可吓坏晚怜了。”
晚怜的语气童真,但她的举动表明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寒流从她手指迸发,在床上那人筋脉中横冲直撞肆意妄为,宛如饿狼扑羊般侵吞她的灵力,钢针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十指的指尖血肉翻涌、猩红一片,右手小指更是没了指盖、一片模糊。
浑身难受,头痛欲裂。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只有痛感真切。
纵使仍游离状况之外,她心里也泛起一股恶寒。
这丫头笑得有多甜,下手有多狠。
可想而知,昏迷前她遭遇了何等酷刑。
嗓子哑了,泪流干了,身体没有抗议的反应,默默地全然接受,被折腾得像个破布娃娃。
冰冷的眸中本能地闪过忌惮与警惕,床上的人冷着脸同晚怜对视,余光却在打量房间的布置,思索逃生的可能。纵然清醒后浑身痛楚更加刻骨,她也面不改色。
晚怜撇撇嘴,显然玩得不尽兴--那人冰冷的表情没有愉悦到她。
她想看的可不是饱受折磨下仍然无所谓的表情啊!
但很快她又想出了新的乐子,灵动的大眼弯弯,晃着小脑袋凑近,模样天真烂漫,说出的话却是威胁:“姐姐的性命握在晚怜手里哦。”
晚怜的灵力已经探上她的心脏。这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却又格外脆弱,任何异动都会要她的命。
灵力不断冲击着心脏,但晚怜没有下死手。她就像在玩猫抓老鼠的把戏,分明拿捏住了老鼠的命门,可以决定她的生死,偏偏留着她的命,欺辱、折磨。
心脏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口腔盈满血腥气,床上的人面色如白纸,头一晃吐了口鲜血。
晚怜灵巧地避开,漂亮的鹅黄襦裙没沾上一点脏污,依然鲜艳明媚。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甜甜地开口:“姐姐想死吗?”
未等到回答,她又摇头晃脑:“可姐姐不能死。晚怜的玩具很少,晚怜不能失去姐姐呢。”
说着说着她嘟起唇,委屈的样子令人动容:“其实晚怜不想伤害姐姐的,可为什么姐姐不听晚怜的话,非要缠着叶哥哥呢?”
“姐姐知道吗,上次富贵不听话,还想咬人,但是打了一顿后它就乖多了呢。姐姐也是呢,不听话就会挨打哦。”
头痛得要炸开一样,脑子里一片混乱,身边还有个人苍蝇一样嗡嗡嗡叫个不停,再好脾气的人也受不了。
床上的人烦得不行,眼眸愈冷,一记眼刀甩过去,寒冰一样的冷意把晚怜吓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后,晚怜才意识到自己瘫倒在地,腿软得站不起身,精致的脸上划过两颗泪,裙摆也沾染了尘土,脏兮兮的。
门口的丫鬟冲过来扶起晚怜,叫魂一样安哄着她。
晚怜倒在丫鬟怀里,脸颊还有两行泪痕。她看着居高临下、一脸冷漠的人,粉粉的双拳攥紧,不甘地咬牙切齿:“姐姐怎么能瞪晚怜?”
丫鬟到底是有些年岁,见情况不对,好说歹说劝走了晚怜。
施暴之人离开,体内侵略者一样的灵力自发撤去,疼痛不再触及底线。
困得不行,但全身的疼痛让她无法安睡。微眯了一会儿,意识才彻底清醒。费力支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床上的人略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身体破破烂烂的急需治疗,但一来她没药,二来搞清现况才是当务之急。
回忆从记忆深处缓缓蔓延开。
她,凤成霜,朱雀国凤丞相的庶女,青楼女子所生的一个废物,在凤府极不受待见。小透明也就罢了,欺辱霸凌才是家常便饭。无论是人是狗,只要是凤府的,都有资格踹她两脚--没办法,谁叫她寡人一个寄人篱下?
她的母亲多年前病逝,如今留她一人无依无靠。母亲是满香楼一名歌女,姿容不算妩媚却也秀美,歌声婉转灵动,搭上一袭黄裙活泼娇俏,不失为满香楼一绝,时人皆称之“小黄莺”。小黄莺卖艺不卖身,却为凤相破了例。凤相留她春宵一刻,谁知她未曾喝过凉药,于是十月怀胎有了凤成霜。小黄莺虽见不多识不广,却也看尽人间冷暖,深知攀上凤相这座金靠山方有出路,毅然决然投奔凤府,滴血认亲。
小黄莺之心路人皆知,低贱的母亲跟她低贱的种,凤府人人都唾弃她们--凤相是个例外,否则当初他也不会放她们入府。
在天赋与实力前,出身与地位根本不重要。这个时代强者为尊,谁的拳头硬,谁的地位才高。看吧,灵山派的那个老头,皇帝都得敬他三分。
凤相自己就是灵者,还契约了一只十品灵兽。既然是他的种,天赋不该差。凤府小辈不少,其中不乏优秀的灵者武者,但强者谁嫌多呢?
所以,他决定给小黄莺一个母凭女贵的机会。
于是小黄莺得了个姨娘的位置,带着凤成霜倒也风光了几年。
凤成霜六岁那年,是她们噩梦开始的起点。
六岁的孩子,可以测试灵力。
首先是召唤灵兽,她召唤了个寂寞。
这很正常。
没有血统,是人是鬼都召唤不出灵兽。凤相的灵兽也是契约而非召唤的。召唤师何其稀有,凤相都没见过几个。召唤师与契约师唯一的差别在于,前者能缔结死契,后者只有生契而已。况且野生灵兽虽高傲不愿臣服人类,但要契约它们并非很难。
但接下来的就不正常了。
凤相压根儿没想到这个孩子会这么废。
身体羸弱灵力稀薄,别说召唤师,就连成为炼药师、灵者乃至武者的可能都没有。
所有路都封死,凤相最后的期待也破灭。
从此凤府再没什么五小姐,只剩下两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小黄莺在时尚有人护她,小黄莺病逝后,若大的凤府只有她一人苟活。
正当快要忆起更深的往事,房门被粗暴地踹开,发出巨大的噪音。
凤成霜抬头望去,双眼轻眯,因被打断而神色不耐。
走进来的是一矮一高两个姑娘。
矮的是凤晚怜,大的是府中嫡女凤晚晴。
毕竟是同一个妈生的,两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前者是个豆丁,后者含苞待放已然是个大姑娘。
朱红的襦裙明艳华贵,凤晚晴走起路来傲然的姿态颇有凤家主母的风范。只是此刻她杏眼圆睁,咄咄逼人之势比之凤家主母,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晚怜躲在她身后,小心地拽着她的衣角,不时伸出头得意地看向凤成霜。
凤晚晴走得极快,三两步就停在床前,居高临下瞪着凤成霜,二话不说“啪”就是一鞭。
速度快到凤成霜根本看不到,还是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意识到:凤晚晴在抽她,还是鞭鞭打脸。
等凤成霜后知后觉要伸手挡脸时,凤晚晴已经收回了鞭子。
凤晚怜站在一旁掩抽轻笑,笑容还是那么甜。
从出手到收手,凤晚晴自始至终都满脸傲然。
出完恶气,凤晚晴抽出手绢细细擦净鞭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扣掉了倒刺上的细小碎肉,直至满意,这才嫌恶地扔掉脏了的手绢。
而后,她冷哼一声:“狗想咬人,踹它两脚就乖了。知道吗?”
分明是说给凤晚怜听的,却更像是在警告凤成霜。
凤晚怜点点头表示受教,笑着回应:“晴姐姐说的是,晚怜明白了。”
凤晚晴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凤晚怜迈着小碎步跟上去,临出门时忍不住回头冲凤成霜一笑。只是在触及到凤成霜挂彩的脸上冷漠的神情时,她的笑僵在脸上,吓得赶紧出了房间。
凤成霜摸了摸脸上的伤,没敢妄动。
破相了。
凤晚晴鞭子上有倒刺,出手狠是真的狠,但比起凤晚怜还是小巫见大巫。
吓了小的来老的,呵,还挺护短。
凤成霜心里怒骂一句,在能忍受的范围内舒展着身体,忽略脸上的刺痛,继续回忆关于凤晚怜的一切。
知道凤晚怜的敌意来自何处后,凤成霜撑着下巴沉默了。
有点意思。
虽然她是个公认的废物,但她有个师父,叫叶离。
叶离待她极好,温柔健谈,教她修炼、练剑,尽职尽责,是她苦难日子里触手可得的暖阳,随时随地散发光芒与温暖。
坏就坏在凤晚怜喜欢叶离。
叶离以往常来凤府家访,直到某次撞见凤晚怜,这丫头春心萌动对他一见钟情。自此只要叶离来凤府,她定会缠着叶离,甚至大言不惭要当凤成霜师娘。
于是叶离不常来凤府了。
凤晚怜曾妄想让凤相招叶离做上门女婿,大人们只把这当做是孩童的玩笑,调笑几句不当回事。
但听闻此事后,叶离再没来过凤府。
至于敌视自己的原因,许是嫉妒叶离弟子这一身份,亦或是凤晚怜认为,叶离躲着她是因为自己。总之,她把怨气全撒在凤成霜身上以泄愤。
凤晚怜折磨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更狠,大冬天的,直接把她推进了冰湖。
凤成霜摸了摸额头,果然烫烫的,有些发烧。
她的眼神又冷下来。
胸腔里积攒着一团怒火,被凤家姐妹欺辱威胁嗟磨,她分明有种要复仇的冲动,怎么从前却是逆来顺受、一声不吭、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以前那个胆怯懦弱的凤成霜真是她?
就在她自我怀疑时,一道青色的身影从窗外飞跃进来、潇洒落地,动作飘逸、英气逼人。
来人是个少年,身着雪色中衣,外披天青对襟大袖,腰间别有一把佩剑,气息内敛,儒雅中带着干练。奇异的是,他分明是个少年郎模样,温柔的面庞青涩稚嫩,却有着满头的白发。二者相撞,倒有种诡异的俊朗。虽然记忆中的人总是眼角含笑,像是冬日的暖阳,模糊了棱角,有着柔和的光芒,但现在冷着脸一脸怒容的叶离,更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不得不说,凤晚怜的见色起意不是没有道理的,就连凤成霜也看愣住了。
虽然通过回忆她知晓叶离的模样,但当本人停在她身前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伤痕,记忆中褪色的形象恢复了色彩,他整个人从形象到性格都变得鲜活。
打量了一通来人后,凤成霜得出了结论:是珍贵之物,值得收藏。
但很快,她的眼神再度恢复冷漠,像千年不化的寒冰,掩盖住内里真实的情绪。
自家弟子一向怯懦胆小,什么时候看过去她都像只受惊的兔子,如今露出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这让叶离不由得一愣。
但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好的预兆,叶离听说过不少孩童被辱骂被欺负而变得自闭的事迹。
但叶离不能怎样,他只是凤成霜的师长,而非更亲密的关系,无法插手她的成长。更何况针对凤成霜的是她的亲人,他没有立场管旁人的家事。
他能做的,只有在查看完伤势后,在桌上摆好丹药,顺带动身烧了热水,然后放凉。
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面无表情的少女总算有了反应。干裂的嘴唇微动,嘶哑的声音从声带中发出:“谢谢。”
指尖相碰,这时叶离才看清凤成霜那没了指甲的小指,他的呼吸一滞,眼眸怒意更盛。
凤成霜对叶离的惊愕、愤怒没多大反应,仿佛凤晚怜折磨的、叶离心疼的那个人不是她。
叶离留下的药大部分用以治疗内伤,其中不乏加速伤口愈合、去疤除痕的。但毕竟他不是专业的,只是有几瓶药在手,想让凤成霜治愈,还得找个时间带她看看炼丹师。
叶离压下心疼、担忧,一面琢磨着这件事,一面看着凤成霜温声问:“成霜,要不要最近来学院住?”
叶离的提议是让她躲着凤晚怜,在学院有叶离护着她。
凤成霜握着杯子的手放下,却是偏过头没看叶离:“再说吧。”
声音较先前柔和了不少。
有人对她好,她自然不会冷眼相向。
但她暂时还没有想通自己身上的变化,也不想太麻烦叶离,虽然已经麻烦他够多了。
至于躲凤晚怜,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叶离现在为她出头,后期凤晚怜的报复会更加猛烈。
她也想替自己出头,但既然现在的她没那个实力,那就避其锋芒。
叶离的眉头一皱,虽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再劝,只闲聊几句,让她安心养病,早早回学院上课。
直觉告诉他他的弟子变了。她虽仍是少言寡语,但从眼神到气质都像变了个人一样,目光不再害怕闪躲,反倒有一种锐利的锋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明劲儿,不似从前那般怯懦。
她像是发生了从毛虫到蝴蝶的蜕变。
这样的她,像是有自己的考量,不如放开她任她飞翔。
叶离安抚了几句就离开了,凤成霜揽过药瓶,就着温水吃药。
除此之外叶离还留下了去疤的药膏。
放下药瓶后凤成霜微微起身,对着镜子开始抹药。
冰凉的药膏刺激着伤口,有点轻微的疼痛。
镜中的少女头发糟乱,面颊消瘦,眼眶深凹,神情憔悴,肤色惨白,脸上还有道道带血的伤痕,丑陋又吓人。只有那双清冷的眼眸明亮,迸射出无限寒意,与这张寡淡的脸格格不入。
凤成霜并不在意容貌,即使破了相,她一颗心也泛不起丁点儿涟漪。
药效很快,小憩一会儿后浑身疼痛减轻不少,连烧都退了,足以证明叶离送来的丹药有多珍贵。
叶离。
凤成霜轻轻吐词,蠕动嘴唇,把玩一样轻声喊出了她师父的名字。
对她好,所以是个好人。
自从被认定是废材,凤相对她们娘俩儿再没好脸色,连正常的吃食都停了,又怎会支付她上学院的费用。
小黄莺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是废材,她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凤成霜,便是倾尽一切也要把她培养起来。
小黄莺早些年也有些积蓄,风光那几年也攒了些银两,朱雀学院一个学期学费还是凑得够的。奈何不到半月,凤成霜便被某位老师当众赶出教厅,理由是教不了。
小黄莺钱也没了,梦也碎了,人生再无希望,只差甩根白绫往上一吊。
叶离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不是朱雀学院的老师,而是方院长的忘年交。是他亲自找上小黄莺,表示自己愿意收这个弟子。
有老师肯收徒,小黄莺希望重燃,再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学院甚至专门替叶离拨了栋独立的小院子,用来充当教学的课堂--想来其中有方院长四处走动的缘故。
直到凤成霜九岁,小黄莺病逝。自此凤成霜的学费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全由叶离一人承担。
他对凤成霜是无条件的付出。
四年光景里,叶离不知陪她度过多少个日夜。他明明是她的师长,却胜似兄长,他给凤成霜的实在太多太多。
无条件?
凤成霜回想着记忆中的自己对叶离的敬仰与崇拜,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是,叶离对深陷淖泥的自己伸出援手,作为她生命里唯一的光,她敬仰他崇拜他也在情理之中。
但叶离的付出怎可能是无条件,他必然是有所图谋,所有的付出都是投资而已--当然这无可厚非,得到的同时必然会失去,这是一场等价的交换,只是现在,她没能还上欠下的筹码。
只是,凤成霜不懂,他缘何断定自己定能成才?倘若她是个实打实的废物,那叶离此举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不考虑失败的后果吗?
但叶离就跟中邪一样认定她能成才,在她身上投入无数天灵地宝。尽管全化作沉没成本,他砸钱也不带一丝犹豫。
为什么?
只略一思考凤成霜就放弃钻牛角尖,想不出来干脆别想了,认命就好。
既然叶离愿意送她一场盛大灿烂的绽放,就算绽放过后是沉寂与毁灭,她也甘之如饴--宁愿投身熊熊烈火,兴尽而灭,也不想常伴寂寂朽木,漠然同腐。
就算只是一次机会、一种可能,她也要牢牢把握。
命运被别人左右、拿捏的感觉不好受,她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凤晚怜手里夺回来,牢牢握在手里,任谁都抢不走。
但现在,她是弱者。
弱者只能被强者支配,强者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凤成霜敛眸,深知任重道远。
于是她开始思考后路。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梳理筋脉。
拖得久了,拖出什么弊病就不好了。
她坐在床上探寻着筋脉中的每一缕灵力,同时不忘将凤晚怜毁得杂乱不堪的筋脉梳理清晰。
凤晚怜没彻底废了她的筋脉,倒不是因为仁慈。只是,废之前是废物,废之后还是废物,这么做没有意义。
梳理了两三个时辰,外面天都黑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这才没什么大毛病。
但灵力运转了十几个周天,修为半点没长,她依然是那个紫级九品的废材。以她现在的修为、灵力、资质,散尽灵力也只能凝出朵指甲盖小的冰花,还只能维持半刻钟时间。
太废了。
她怎么从前没觉得这具身体这么废物呢?
凤成霜叹了口气,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紫级九品都突破不了,废得不能再废了。
灵者灵力有七个等级,紫靛蓝绿黄橙赤,越往上越难攀升,每一次跨等级的突破难度都堪比登天。尤其是紫升靛,它的突破不靠努力靠天赋--所以它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情地将人划为两类,这边是天才,那边是废物。
很不幸,凤成霜跟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是后者。任她努力修炼,灵力都没有一丝要突破的动静,不出意外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寻常人废就废了没人在意,但她不同。出生于凤府的她是废物,这于凤府,是耻辱;于外人,是笑话。
世上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但被看见的只有她,被辱骂的也只有她。
也难怪叶离教导她时会无奈--灵力低下,灵者能施展的招式凤成霜无法做到。这断绝了叶离教她灵术的念头,平日只能给她讲课教她认字,然后招呼她锻炼身体外加练剑。
叶离给她选择的路,是当剑士--灵力不够那学武,身子羸弱能锻炼,不会灵术就练剑。
显然叶离未能如愿。
就算他有心教她剑术,奈何她悟性不佳。
自从拜师叶离,她日日素振五百以练基本功,但练到现在也没能挥出让叶离的满意的一剑。
叶离不说她也明白,练得久又怎样,剑道这条路她压根儿没入门。
抛开剑术,刀戟长矛她也门门不通,也没人能教她--叶离会的,只有剑法而已。
剑修是门苦修,没有惊人的资质与过人的毅力,在这条路走不远。
凤成霜垂眸看向虎口,那里长满了茧子,摸上去硬硬的,是经年累月的摩擦才会形成的痕迹。
她一向勤奋不缺努力,但悟性不够是硬伤。
世事一向不公,有人苦练五十年,比不上别人修炼五天。
这是怨天尤人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有那埋怨天道不公的时间,不如拿来修炼。天赋她比不上别人,那就用百倍千倍的努力弥补。
体内的变化很容易感知,丹药的药力流遍四肢百骸,温润的暖流安抚着凤成霜的筋脉,修补着她的伤痕,连小指也恢复正常。
凤成霜摸着粉嫩的指甲,再一次被药效惊到。
这几颗丹药无法治愈她的暗伤、修补她斑驳的筋脉,但可以让她下地走动。
一下地凤成霜就眯着眼伸了个懒腰,难得露出猫一样的懒态。
躺太久让她身子骨都不太利索了。
直到全身舒展开,凤成霜才出了房间,进院子练习体术。
与站着不动就能施法的灵者不同,她现在修炼的道路拳拳到肉,身体若拉胯那就是不战先败。
尽管多年来叶离一直拿药物调养她的身体,但练起体术来她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仅练习很累,把叶离的动作复刻过来后,效果也不尽人意,一招一式都轻飘飘软绵绵的。
凤成霜练着练着就又皱起眉头。
太弱了。
才一个时辰不到就腰酸背痛,身体发热四肢无力。
抹去额上的汗,劳累压迫着凤成霜的神经,灌了铅一样的四肢不断摧毁她想要坚持的意志--她的腿都要收回来了,心里却一阵明悟,腿再一次狠狠踢出。
不断坚持的效果很明显--尚有瑕疵的动作在摸索中慢慢变得标准,她的脑子一片清明,对这套体术摸通透了 。
脑海中浮现出叶离的身影,他的转身、挥拳、踢腿、推砍劈都带着强韧的劲风,清瘦的身体却迸发出惊人的气势与力量,即使泰山压顶也有一力与之抗衡。
凤成霜按照脑中的模板复刻着叶离的动作,她的力度虽不敌,但气势已经上来了。
力度越来越足,气势越来越盛--直到到达极限,全身上下再压榨不出一丝多余的力气,四肢百骸比以往沉重数倍,凤成霜这才无力地瘫在地上,一根手指都抬不起。面色因为剧烈运动而一片潮红,沉重的呼吸声在院子里回荡,只有那双冷漠的眼眸一如既往地透亮。
打到现在她有些理解体术中的意了,虽然只是若有若无的丝丝缕缕,但这几个时辰的收获比她几年来的收获还要大。
闭着眼休息,直到呼吸均匀,凤成霜才搓揉着酸痛的手臂站起来,擦干了满头的汗。
然后是每日一行的五百道素振。
从纳戒里拿出木棍,她屏气凝神朝空气挥砍起来。
凤成霜没有剑,叶离答应过她,等她用这木棍劈开他教学院里的花岗岩后,就带她去铸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同时也教习她真正的剑术。
除了要求扎实的基本功,剑术对虚无缥缈的悟性要求也极高,两者结合才能达到叶离的期望。但显然,她前七年没能挥砍出剑气、领悟剑意,短短一天内也没有奇迹发生。
尽管她拼劲全力挥砍五百下,依然脑袋空空不解其意。
做完这一切后凤成霜整个人都跟汗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了,黏腻腻的。此时天色已晚,冷风呼呼得吹,激得凤成霜打了个寒颤。
凤成霜裹紧身子缩进屋去洗了个澡,换好衣物后就坐在床边喝热水暖胃。
打更的早喊过了,凤成霜估摸着现在大概子时一刻。
按理说她应该早早睡下养足精神,但下午躺了很久,现在她根本不困。
所以黑暗中她又从床上爬起,裹好厚实的衣物后出了门。
她就漫无目的地在周围闲逛,哪里有灯火与人气就往哪里闯。
记忆里她来过这些地方,但探寻回忆就像看戏,自己只是戏外客。只有踏足这片土地,戏中人、戏里景才活了过来,这一刻凤成霜才从欢笑与吵闹中隐隐约约抓住了丁点归属感。
亏得朱雀城没有宵禁的规矩,因此这里灯火通明、载歌载舞。
晚上的朱雀主道实属繁华,只可惜,它占尽天时地利,唯独少了人和。一里长的宽敞街道售卖的无非布匹珠宝一类俗物,也有刀枪剑戟之类的稀罕宝贝,偏偏少了青楼赌坊那类供王公贵族们消遣的玩意儿,连酒肆也不过寥寥几家。
一切缘由只因主道尽头的朱雀学院。
不算灵山派,朱雀学院便是公认的修炼圣地。为了培养人才,皇室对这里的投资相当大。朱雀学院也从未辜负皇室的心血,总在每一次学院比试中拔得头筹,未曾失手。为防止学员被勾得无心上进,整整一里长街,所有用以消遣的店铺,全被打压得开不下去。
长街热闹归热闹,凤成霜看得却不大尽兴。原因无他,那些奇珍异宝美则美矣,却不是她的--既然不属于她,看见了只会徒增烦躁。
心底强烈的占有欲望被贫穷打败,凤成霜摸着仅有的一枚铜币,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既然买不起,凤成霜干脆不看了,就随大流瞎逛。
逛着逛着她的思绪又飞了,只是任谁看着她那双淡漠的眼眸,也不会想到她其实已经神游天外。
--等她有钱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宝剑灵器,她非得通通买回家藏着不可,谁都不给看。
--呃,怎么搞钱?
凤成霜走在路边,垂着眸陷入沉思。
来钱最快的两种职业,无非就是炼器师和炼丹师。前者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后者一颗丹药就能炒到天价,实在是,让她狠狠心动了。
但超高回报的前提是超高投入与绝对的天赋,努力或许她不缺,但钱与血统,她一样都没有。
以她的境况,想成为炼器师或炼丹师,是痴人说梦。
于是凤成霜蔫了,不再瞎想。
等她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她已经进入朱雀学院内部。
朱雀学院在傍晚向来不锁门--因为有实力所以无所畏惧,敢打藏宝阁主意的家伙,坟头草都老高了。
周遭的一草一木都格外熟悉,参天古木扎根于道路两旁,洒落伞盖状巨大阴影。
从一路的绿色阴影里走出,前方是朱雀广场。朱雀广场是个巨大的露天广场,足以容纳万余名弟子,的确是一个适合举行大典的地方。
视下大典千年一回,届时神王亲临,同方院长讨论教学之道--少年人不止是朱雀国的未来,也将是神界的新鲜血液。神王一句点化,许能让人脱胎换骨位列神界。
整个视下大典由方院长操办--方院长本不是朱雀学院的院长,他是灵山派的掌门。视下大典初设在灵山,但灵山占地虽大广场却小,于是他提议在朱雀广场举办大典,自然得到有心人一致赞同。
方程威名早已享誉天下,学院前院长自惭形秽,主动让贤后解甲归田退隐山林。
这才有了如今的方院长。
这都是百年前的口口传颂的故事,是叶离闲时讲给她听的。
神。
视下大典,神王亲临。
凤成霜心神微漾。
据说神无所不能,他们只手可翻天,伸腿可跨海,寿命与天齐,是真正立于顶峰的存在。
凤成霜于月光下垂眸,坚冰一样寒冷的内心此刻是说不出的温暖。
“姐姐。”
安静的夜里冒出的声音如同阴冷的蛇,让凤成霜为之一愣,随之遍体生寒。
一路走来,整个广场都只她一人。
突生的变故让她瞬间戒备,眼神淡漠却锐利,警觉地侦查着四周。
然而四下无人,唯剩皓月当空。
细小的声音再次冒头,却空灵又缥缈,仿佛没有源头。
像鬼一样,诡异得不行。
凤成霜面色一沉,冷喝一声:“谁?滚出来!”
那声音抽抽搭搭的像在哭泣:“姐姐,我出不来。我不知道这是哪里,这里好黑,我怕。”
对于对方的示弱,凤成霜没有放松戒备,回应的态度却柔和不少,四下走动在广场上开始搜寻:“你被关在箱子里,或者地下?我该怎么帮你?”
“我不知道。我只能感受到姐姐的存在,但不知道准确的位置。”
没有箱子。
凤成霜的视线移在地上的方砖上。
广场地面平铺了一层砖,凤成霜侧身趴在地上,耳朵紧贴方砖,开始敲打地面。
一面探寻她一面出声闲聊,以声音定位:“你叫什么名字,被谁关的,他为什么关你?”
柔柔的女声只知道第一问的答案。
她说:“我叫凤成霜。”
凤成霜正在动作的手一顿,沉默地站起身,拍掉衣上的灰。
“你叫凤成霜,朱雀国凤府凤相的五女儿,凤成霜。是吗?”
清冷月色下她的脸染上一层冷光,冰冷的双瞳不知注视着何方,没有一丝感情流露,比寂寥的夜还要冷上几分。
“嗯。”
“听得见吗?”
这句话凤成霜是在心里问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有意思。
这是凤成霜下意识的反应。
然后她转身,踏上了来时的那条路。
虽然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需要给对方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猜,现在的情况是,我的灵魂进入了‘凤成霜’的身体,所以这具身体有我们两个灵魂。而且目前,它只能由我掌控。虽然不是有意,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成霜。”
凤成霜自己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辞,因为身上的违和感太重,让她早就对自己的身份起疑。
如果说先前她只是怀疑,现在就是可以肯定,她绝不是凤成霜。
记忆中那个行事怯懦的人绝不是她。
这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最合理的解释。
对方似乎呆住了,半晌没有回应。
也是,任谁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身体不属于自己了都会惊慌,更遑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现在这样,我会消失吗?”
声音怯生生的,带上了对死亡的恐惧。
凤成霜心里有猜测,但不敢下定论,只能安慰:“应当不会,时间可以证明。”
“嗯。”
不知怎么,凤成霜的话语带给那小姑娘莫大的信心,仿佛她说出的,是既定的事实。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离开的。但我需要时间。”
“没事,”小姑娘像是看开了什么一样,语调活泼、语气轻松,“成霜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不算坏事。”
至少现在,她不用独面凤晚怜。
她对凤晚怜的恐惧深入骨髓。
这会儿凤成霜已经走出了学院,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大街,她低低地回应:“你看开就好。”
她终究会离开的,届时这具身体物归原主。
只是现在多了一个新的问题。
她是谁呢?
凤成霜有些迷惘。
这个答案她找不到。
走在灯火通明的大道中,她轻轻喟叹一声,心底的郁闷却并未化开、消散,反而愈酿愈浓。
好不容易抓住的丁点归属感,再度从指缝溜走,留也留不住。
戏里的世界灿烂辉煌、热闹喧嚣,却不属于她。她只是戏外的看客,大红的幔布一开一闭,所有的盛大只在眼前绽放,所有的欢笑只在耳旁回响,无一再能落入心底。
俺改了一下设定,并且完善了一些bug,现在的故事情节应该更加完整,而且逻辑上应该没有问题。主线没有太大的变动,但是性格改了一下。一来这么写比较简单,二来这么写女主才不会油腻或者怎么的,三来才能推动情节的发展。毕竟俺的文笔不太行,咱就不要自行车了,就努力把这个故事写好写完就成。这应该就是最终版了,之后的设定不会再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身世
下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