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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伤疤底下的血和痛 ...


  •   那座雄伟的高山叫做昆仑,山间云雾环绕,巍峨的拜火教神殿就座落在山的西面,仙境一般虚无飘缈。
      昆仑仙境,四季如春。即便是入冬,也暖意融融。
      火云费心竭力的带她的外孙来这昆仑仙境,寻医觅药,却仍旧奈何不了这三大奇毒之一的『泠泠碧血映月寒』,火凤凰知道这些没用,她虽然已经可以把毒发控制在每年的月圆时,但是从她运功开始,血咒就已开启了,她的药就只有月氏族人的血。

      也许是这种隐含着死亡的暗示,刺激了火云刚烈背后的脆弱,她惧怕在失去了那么多之后再一次的失去,对火凤凰她总有种愧疚的包容。
      为了补偿她失去的,她建拜火教封她做圣女,她教她最霸道的功夫『万象火影』,她给她最好的利器『九天御凤箭』,她要让她有足够强的实力去手刃杀母仇人。
      她教她兵法之道,她带她一同马背迎敌,她甚至让她领兵出征,她要让她有足够大的势力去报仇雪恨。
      欣慰的是,这孩子虽然年幼却已做的很好,她出乎意料的聪慧,而她身上的那种混血美,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也愈渐惊人,但奇怪的是,这孩子身上却鲜少有她父母的影子。

      不过,这个孩子,火云却喜欢不起来。
      有时,那火红的身影,会让火云想起在禁地那天,找到火凤凰时的样子。
      即便不喜欢,但她也是想给她所有最好的,让她快乐的。
      但火凤凰并没有预想中的快乐。
      她常常会用一种沉静幽深的眼神注视着远方,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波澜。

      对于报仇雪恨,火凤凰觉得她姥姥对此的执著已经超过了一切,她一定很痛恨那两个男人,她大概也痛恨另外一个男人,叫孔祖的那个男人,但不晓得为什么,火云却并没说要让她去雪恨。这个叫孔祖的男人,据说是她的父亲。
      火凤凰其实知道姥姥并不喜欢她,但她对自己是极好的,虽然那更趋向于一种补偿,一种怜悯,但也还是好,她感激、接受、容纳,并且知恩图报的努力着。她选择了坚强,选择了担当,同时也选择了沉默,她便不再有能力选择快乐。

      也许,她的过去太过黑暗,需要以某种方式来掩盖。
      那个老头给她留下的那些伤疤,依旧丑陋的爬满她的后背,她的姥姥给她纹上一只凤凰。
      藏起来的伤痕,至少不会惹来别人好奇和揭开的欲望。
      伤疤底下的血和痛,火凤凰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觉得,有一种伤是永远都不会愈合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
      她想,要等多久,才会明白,那一场官兵与鬼之间并未落幕的较量。
      要等多久,才会知道,那一场官兵捉鬼游戏的结局。

      来到西昆仑的第五年,拜月教忽然收兵了,讨伐了那么多年,她那个曾经的叔叔,终于死在了西征的途中,这样的消息刚一传来,他铁腕的儿子立刻杀光身边所有的威胁,迅速继位掌教,这样一个人,却差来了使者,带来了许多奇珍异宝,和一些月地才有的特产,居然是来讲和。

      仿佛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火凤凰一度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她却以拜火教圣女的身份又一次塌上了那片土地。
      她以一种熟悉的步伐穿过那条她走了很多次的小路,她几乎已经忘了她为何要来这里,为何要赶在使节团前面先一步到这个地方来。
      她停在那个熟悉的小楼后面,她觉得那个小楼里,她的母亲仿佛正以一种奇异的状态等待着她的到来,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看见母亲,看见她依旧独自在庭中翩翩起舞。

      火凤凰听见依稀有古怪的笑声从楼里传来,她绕过去,伸出手轻轻刺破了窗纸,几个华服少妇围坐在一张方桌旁,玩着某种不知名的骨牌,面色各异,耐人寻味,时不时望几眼那笑声的源头,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被两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妇人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掐着。每被掐一下,她蜷着的身子便随之一震,淋漓的汗水,扭曲的笑脸。
      痛极的时候她便发出那种古怪变调的笑声,“啊——哈哈...呵呵...哈...哈....”

      “唉呦~~~”抱着她的一个妇人突然惊呼起来,把她朝地上一甩,扬手便要照脸打去。
      另外一妇人见了,急忙抓住她,喝道,“别打脸!别打脸!跟你说了不要打脸的!”方桌旁的几个妇人闻言也停了手,凑过来。

      先前那妇人于是恨恨收了手,“这妖孽,搞断了我的指甲,我恨起来....”她抬手给她们看她断裂的指甲。
      “哎呀,真的断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出血了呢,你回去快包一下吧。”
      “这小妖孽皮还真厚,连指甲都能弄断了去呢,呵呵~”
      “果然是妖孽。跟那个贱人一样的皮厚呢,呵呵~”
      “明日你碰到她倒是试试呀,看看能不能搞断了指甲去,呵呵~”
      “哦哟~我可不敢呐!”

      在她们七嘴八舌的调笑中,火凤凰看到那女孩紧闭着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她并不打算爬起来,仍旧那样趴着。
      “哦哟~这小妖孽不是摔晕了吧?”不知哪个注意到了她,拿脚踢了踢她。
      那女孩于是慢慢动了几下,吃力的睁开眼,挤出一个笑脸,“娘....你们打完牌了么....我可以....可以回去了么?”

      她叫她娘?火凤凰听见她虚弱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稚,心里竟不由隐隐的疼痛,她仿佛竟感如身受,她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也许这只是她自己关于母亲的一个梦,火凤凰心想,在梦里有许多事情确实是无法解释的。
      火凤凰移开眼,许多曾经遗忘的事情开始慢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起童年时自己的母亲,想起她总是喜欢抓起手边各式各样的东西朝她砸来,她总是躲不过,痛极或出血的时候,她也扮不来那种笑脸,她会哭。母亲便笑着过来,抱她哄她,告诉她,这是她们的游戏呀,官兵捉鬼的游戏,她怎么可以哭呢,不可以。

      火凤凰看见那小女孩从小楼里走出来,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拿衣袖擦干净脸,再摸摸咬破嘴角,她就又笑了,然后瞬间收起那自嘲般的笑,飞也似的沿着小楼西边的道奔去。

      那个小女孩奇异的吸引着她,火凤凰避开府中的影卫,跟着她向那处水榭奔去,她看见那小女孩支开两个侍女,把自己锁在屋里,从手臂上拔出半截指甲做了个鬼脸扔掉,然后一件一件退下衣服,熟练的处理起伤口。
      火凤凰清晰的看见她遍布周身的红紫淤青、新旧抓痕,这肯定不是第一次,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中竟然涌现出一丝怒意。

      她对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怒意吃了一惊,然后她看见那小女孩咬着嘴唇睡去,卷缩成某种固定的姿势,即便睡着也不敢随便翻动,梦里她依旧带笑,眼角却道道泪痕。

      火凤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离开,她竟然还会走上前去,为那小女孩擦去泪水,她的手指一向冰冷,触及她绯红的脸,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但是很快她就整张脸贴了过来,舒服的蹭着她的手。
      火凤凰发觉那小女孩在昏睡中开始发烧,她伸手探她额头,她不耐烦,拉下那只手贴在脸上,另一只手再试,又被她拉下按在脸上降温,她似乎颇有不满,嘟起嘴做了个鬼脸。
      火凤凰吃了一惊,有人能在睡梦中如此么?她忍不住自己的笑意,然后她移过额头抵住那个小鬼的,而那小鬼竟欣喜的把鼻子和嘴全凑上来,火凤凰震住,一瞬间竟觉空白。

      暖意渐渐从手脸化开,她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还有一种她熟悉、亲切却又痛恨的血的味道,于是她舔了舔那个小鬼的唇角,她想起那些孩子,她说不上来这种感受,但她清楚的知道有什么是不同的,第一次她发觉温暖也是可以这样的。

      二天后,西昆仑的使节团到了望月城都,在城门口,火凤凰见到了这位拜月教主,他俊美的面容中带着某种阴柔的东西,这种阴柔刚好和他的长须形成一种反差,竟然有种妖娆的错觉。

      一路的礼遇有佳照拂周到,让人丝毫不觉得这两教前不久还是在兵戈相向,及至现在,教主亲迎民众的夹道欢迎,让这些重回故里的拜火教众们心潮澎湃。
      使节团被安置在专门的别馆休憩,别馆巨大而奢华,据说是为了迎接圣女,教主特意命人重新修整过的。

      当晚于教主府邸赴宴接风。
      火凤凰看见拜月教主有忌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她忽然想起这教主宝座以前是中空的,她幼时曾钻在它下面躲过一整夜,谁都没有找到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椅子会是中空的,她那时觉得这个地方可能就是用来躲人的,然后她记得自己滑了一下站住了,那底下的空间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小,她记得自己沿着那个甬道爬到尽头,那个陈设奇怪的屋舍,诡异的静谧。
      她于是仓惶的退了回来,跟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当时她并不知道,那个陌生而诡异的地方,后来会囚禁了她三年。

      火凤凰在出神的时候,听见有忌教主的声音。
      他说,拜月拜火都是大月子民,与其自相残杀,不如齐心对外,两教并立不是不可。
      他说,你我其实同辈,算起来还是堂兄妹,教主来圣女去的,又何妨兄妹相称。
      他用最好的美酒,最可口的佳肴来饕餮人口,他用最动听的言语、最真挚的声调来打动人心。
      他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人。

      “上兵伐谋”火凤凰想到姥姥火云在出使前对她说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去么,拜月的新教主是个有手段的人,你要记得,他的城府很深,你要当心,多看多听然后多想想。毕竟你还太年轻。”

      在宴席近尾声时,一个侍女匆匆而来,低声在教主的耳畔说了一些话,教主立刻推案而起,平静的面容却无法掩饰眼中的惶急。
      教主匆匆而去,留下几位长老送客尽礼,火凤凰听见身边侍从的低声议论,好像是教主的女儿染了恶疾,巫医们都说,“缠龙腰对头长,是要死人了!”,为防传人要送出府去,却被教主的妹妹强行拦下了。
      新教主有位妹妹号称望月第一美人,也是他唯一留下的血亲,火凤凰隐约听说这两人若隐若现的关系,看他如此的惶急,好像也不是为了女儿。

      火凤凰在心里暗暗冷笑,她还不想害那小鬼死,『缠龙腰』么?那不过是她下的疹药,症状虽相似却不足以致命更不会传染,他们这就惶恐着要把人送走了么?那她岂非白费了气力。
      于是她请人向拜月教主传达了自己略通医术,她知道有忌一定会来请她施援手。
      果然,没多久他便派人把她引入了府中偏殿。

      火凤凰看见拜月教主时,他只“有劳了”几句便默然不语,她以为会看到他眼中的释然甚至感激,但是他却闪过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
      他果然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火凤凰看到那个小鬼被捆在床上,满身满脸的疹子,晕迷不醒,间或痛苦的挣扎出声来。
      不知为何,明明是自己所要的结果,但她真的看见这种情形时,竟有种痛涩的感觉一划而过。

      “怎么样了?能不能治?”教主的妹妹有桅,站在一旁催问,她的眼神中有焦急,她面色憔悴,双目红肿,却依然有着望月第一美人的风情。

      “这恶症并非『缠龙腰』,但是要治倒也不难。”火凤凰说,在病因这种事上并不值得她去扯谎。
      “那么说你可以治!那你快救她!求求你!”教主的妹妹哀求道。她不在乎哀求一个十来岁的女孩,重要的是,她可以治好无忧的病,她坐在床边,轻轻地拿湿巾擦去那孩子的汗,她的手触碰到她身上那些淤青,便又唏嘘落下泪来。

      看见她此时落泪,火凤凰心中忽然有些不屑,她讨厌这种状似无奈的嘴脸,和那些事后怜悯的眼泪,她不由又想起那日看到的情景,她不知道那个小鬼是不是也不愿看到这些,所以才不得不笑脸相迎。

      对于一个人的好感,经常会因为某些奇怪的原因而莫名其妙地产生,当火凤凰看见无忧再次展露笑脸时,她便发现她已开始喜欢这个小鬼。她好像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另一面镜子,觉得在她身上似乎能看见她自己的影子。
      于是,借着探病她会去看她,她并不设法去接近她,只是看着,仿佛看到某个久远的自己,这种奇妙的注目,竟带着一点点沉迷。

      有时候,蹲在水榭廊前独自玩水的无忧会突然冲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火凤凰不知她是否真地看见了自己,但这5岁的小鬼竟能奇异的察觉到,这让她暗暗吃惊。
      然后有一天,那个小鬼忽然脚下一滑,掉入水中。火凤凰等了许久,都没看到她浮起来的身影,终于忍不住下水救她。
      于是她便看见了她在水中奇特而清亮的眼眸,她仿佛听见她在笑着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明媚而温暖。

      那一瞬间,她古井不波的心颤了一下,仿佛是张许久未弹奏的古琴,被一瞬间拨起了某根琴弦,不管那第一声的音色是不是好声,
      那一刹那,便已成为永恒。

      拜火教的圣女治好了教主女儿的病,这件事,让随团来的拜火教众得到了空前的礼遇,也让火凤凰在望月更受敬仰。
      在月盈后举行的盛大仪式上,火凤凰的技压群雄让拜月教派出与之切磋的高手一一折服,她红衣如火的风姿,收服了拜月教众人的心。

      望着众人惊艳又崇敬的目光,火凤凰心里却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想无忧那天说的一句话,“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要快乐么?你难道不想要幸福么?”
      快乐?幸福?她竟然用这种让她无力的问题来提问,在选择了坚强与担当以后她还能选择快乐么?还能选择幸福么?她想起无忧感染人心的快乐,她的脸上总会有那样璀璨而温暖的笑容,火凤凰不想再去看,她的生活一直离快乐太远,离幸福太远,她是一个背负着报仇责任的孙女,她是一个主宰西昆仑存亡的拜火教的圣女。

      后来,直到离开望月城,她都没有再去见那个小鬼。
      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逃避的时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伤疤底下的血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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