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火》铁骨柔情哥哥

1、飞来横祸（一）

　　藏书阁这地方清净极了，一般鲜少有仙神来去。

　　沉落整理着书架上不能再整齐的书，一声声打着哈欠。心里暗骂那狗皮膏药一般的邱神君，近来缠得仙连觉都睡不好。

　　不一会儿，连那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也听不到了。

　　原来是沉落累极了，不小心站着睡着了。

　　眼前那张大脸将他吓了一跳，沉落从梦里醒过来，口水还拉着丝。

　　夫子眼神并不好使，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拄着拐杖走远。

　　他一边念道，“仙，是什么！人们都想成仙又是为什么？”

　　沉落眼睛还痛着，他扭头看了看夫子。还是老样子，银白发丝和耷拉着的眼皮，胡子长的快到腰身也不打理，上面甚至还粘了些早上吃的粥饭。身上的补丁比原本的布料还多。明明老的连路都走不稳，偏偏还要拿一本比砖头厚的书。

　　夫子像是发现了沉落在看他，扭头正对上他的眼睛——他全身上下唯一有生气的地方。沉落被吓的一激灵，眼看着夫子步履蹒跚向他走来，“成仙得道，是为了造福苍生。这是条铁规矩。所以想成仙的多，知道这个规矩的少。知道这个规矩的人多，真正做到的少。”

　　沉落屏住呼吸，耳边回响这这句已经听了几千遍的话。眼看见夫子蹒跚步履忽然变得健步如飞，他紧张的捏紧了手指。

　　“夫子的拐杖打人不是一般的疼。”他在心里惊呼缩瑟着，把眼睛闭了起来。

　　夫子拐杖还没举起来，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众人的惊呼逼着沉落睁开了眼。

　　夫子弓着腰直挺挺倒下去，那拐杖落在地上。

　　大家吓得面如土色，围在一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胆大的上前去看，把夫子翻过来。看见他面目完好，眉目间没有淤青和血痕。在看夫子手中那书——据说是夫子祖上传下来的神书——被夫子用一种保护的姿态紧紧护住。

　　有人使劲去拽那本书，夫子的手把书页抠出深深的划痕，才终于把书解救了出来。

　　砖头厚的一本，竟然轻的似没有重量。那拿书的四下翻看，周围人都惊呼。

　　书中没有字，书封面上仙演论三个大字若隐若现。大家一齐瞪大了眼看着那字消失。

　　这下骚动持续的更加彻底了，有人发了癫痫一般忽然激动的全身抽搐，“成仙了，成仙了…”

　　众人先是愣怔不动，而后被这一句话点醒，多年来追求的修仙得道忽然有了例证，于是又都不约而同去哄抢那本书。

　　“别踩。”

　　“不能撕。别撕。”

　　“别动我的书，大家都冷静。”

　　学堂里乱糟糟的，像是煮了一锅沸腾的粥。

　　夫子还躺在地上，手维持着拿书本的原姿势。刚刚哄抢的太厉害，不知道谁从夫子脸上踩了过去。

　　沉落心里惋惜，又不由得为夫子高兴，虽然尸体被人踩了两脚，不过能成仙还不值得高兴吗？

　　“唉，亏得我不用想成仙。成仙可真难。”

　　虽是这样想，但他也不由得好奇。忽然有一张纸落在他脚下，他看见纸上写‘仙成于水，水化为仙，于是仙惧火’他俯身去捡——

　　“那是我刚刚买的，沉落你给我放下。”

　　“那是我买来的…”

　　“……”

　　四面八方的声音都像刀和箭一般朝他涌来，在那怒骂击倒他之前，天地间忽然开辟了一片净土。

　　喧嚣，哄吵，怒骂全都被隔离起来。

　　他抬头，看见那个人悬在半空。

　　人们从透明的他们中穿过去，一次又一次。

　　沉落想骂他，却又不由自主的看他看呆了。

　　又一次看见他一身白衣，拿一把月白色折扇轻轻摇着。他散着发，凤目狭长。面色端庄沉肃，散发着不可亲近的疏离与庄重。他撇一眼沉落，心下鄙夷。沉落却被这一眼看的面上泛红，心道，“一个男人，一个如此，如此好看的男人。”

　　沉落的目光与他交汇，他仿佛看见流光日色都避开他，看见白云和彩霞都簇拥着他。于是更呆滞了。

　　他开口问，“看得见我。”那声音不像是人声，倒像是皇宫中才有的丝竹乐声。

　　明明是不屑的语气，却带了些高傲的怜悯。沉落心里惊叹，宛如夫子所说过的，在严寒冬日见了初开的莲花一样差异的惊喜。

　　“是，看的见的。”声音中也带了些讨好似的谦卑。

　　心中模糊的想法开始成形。

　　是了是了，世间绝无此等绝色。就是君王见了都要倾倒的。

　　他确实是仙没错，可一开口，更让沉落的心跑个没影。那仙说，“愿意和我一起去上届吗？”

　　沉落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从来没有在修仙论道上表现出任何的天赋和热情，可他的声音回荡着，漾到心里去。他望着仙人的眸子，痴傻般的点头。

　　仙人笑出声来，月白玉扇轻掩面“可是你肉体凡胎，这要怎么办。”

　　沉落盯着他的双眸看过去，那双眼睛一弯，似西湖水涨，沉落的一颗心也跟着升高。他说，“都听仙人的。”

　　话音未落，那仙人似乎得到了某种保障。眸中隐去了些许刻意的笑意，此刻冷淡的是个真仙人了。

　　忽然闷头一阵钝痛，沉落梦里梦外都痛的厉害。好不容易醒过来，睁眼就是那玉扇。那扇子悬在他头顶，大有继续打他的趋势。

　　他瞪了一眼飘在远处的那一抹白，心里愤恨，一时分不清梦和现实，“凤无言，你这个王八蛋。”

　　凤无言一向嫌地面脏，不愿动脚走路，听见声音也不过来，只是那折扇又一次落下，远处沉落一阵惊呼，听见凤无言说，“再叫错一次，就不是扫鹊桥那么简单了。”

　　沉落闷闷的哼一声，想着醒的还真是时候。那梦做得时间越久，对自己越是折磨。但又偏偏摆脱不掉，现在被凤无言给打醒，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该骂他。这仙真是让人梦里梦外都不得安生。

　　凤无言悄声飞至他身后，沉落忽然觉得被一阵凌冽的寒气包围，不由得一哆嗦。凤无言凑他近了些，沉落仰头，看见凤无言低头看他。沉落与他对视，心里‘咯噔’一声，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冻的，刷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凤无言看他，心里嗤笑，一时不知道怎么了，说了一番差点咬掉自己舌头的话，“怎么？又在出神想你的邱神君？”他心里暗自懊恼自己，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去。偏偏这话说的又像是嫉妒主人有了其他狗的小动物，还没等沉落回答，他自己又先恼起来了。

　　沉落推开凤无言，凤无言只是看他，还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最近奇怪的要命，一心要找他的茬。偏偏沉落又恼羞成怒，想起来自己成仙是贪图人家的美色，成仙后又追着他不放。现在听那话颇有种讽刺自己的感觉，于是盯着凤无言半天，颤颤巍巍的吐出来几个字，“想！天天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说完也不敢看凤无言的脸色，沉落想这次能扬眉吐气一把了，结果还是吓得不行——凤无言仙资太高，他怕自己又得罪他，这次可真要去扫厕所了。

　　凤无言深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罚他的风险。他长舒一口气，看着凤无言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