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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夜,云雾缥缈,

      不知过了多久,
      姒绒听到几句不甚清楚的骂咧鄙语,

      几息后,
      那人似是又朝兵随责斥了些什么,才不徐不缓向上扫视她一眼,半晌,收回视线,沈斌汉重重喘了一口气,
      头晕脑胀提了提腰裤,系好腰间大带。

      他弯腰,随手抓过一个美人,横腰抱在怀里,头颅深埋进在美人纤弱的脖颈上,
      丝毫不绝他魁梧伟岸的身骨压过去,美人是否能经得住。

      沈斌汉闭上眼,轻嗅美姬颈间香,
      风一吹,脑子登时清醒了不少,犒赏筵席他喝了不少酒,都是上好陈酿,
      雒城别的虽都不堪大用,但若论金玉消遣之物,
      却是世上罕见。

      就连一坛劣等陈酿老酒,都醇馥幽郁,余韵无穷。
      何况,他喝得是窖香烈酒,
      后劲极大。

      兖阆几十万大军扎营在城外,犒筵席自是也在城外进行,雒郡城内如今镇守他两万铁骑主力,谅赵坤彪不会敢轻举妄动,
      但这般震慑就已足够。

      沈斌汉心里明白,
      赵坤彪在等二十日后,两州家主聚首,晤谈盟约。

      却殊不知,
      他也再等,届时鹿死谁觅,还尚未可知。

      脑中缓缓过了遍其中利害,
      沈斌汉便彻底醒了酒,大手丢开美人,摸了把脸上狰狞刀疤,活动两下腕骨,垮好腰间大刀,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

      姒绒凝着高台下渐行渐远的高大人影,渐渐凝神,若有所思。

      她注视了良久,直至衣尾响起一阵摆动,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姒绒才恍惚回过神。

      双目无神,眸底失色,
      这样的姒绒,让姜奴心中感到不安。

      她缓缓转过视线,落在姜奴脸上,一笑,尽量用平静安抚的柔音道:“姜奴,过几日若有机会,不要管我,自己逃走吧。”

      姜奴一愣。

      “贵女,你不相信姜奴?”她神色慌慌,惊色急道:“你相信姜奴,姜奴一定能带贵女逃走的。”

      “我相信。”姒绒摸了摸她毛糙的头,安抚她道:“我相信姜奴会带我逃走的,”

      她顿了顿,好一会才继续道:“可是阿奴,还有城里的百姓呢?他们总不能,———”
      “跟着我们一起逃。”

      雒城往上数几十年,只不过是顽固不化,眦睚必报,偏居一隅的荒山匹夫,
      那时的雒城,只是一方不足百里的穷野乡村。

      僻壤之地,百姓大都性烈刚强,除却一身怎么也宣泄不尽的莽劲儿,无甚长处,
      遇事易横冲直撞,
      发起狠来拚得头破血流,就什么都能悍然不顾。

      那时雒人,除了一身狠,什么都没有。

      粗野莽夫,
      边陲之隘,

      不知何时,坊间传出边隘的雒人,鸱视狼顾,顽劣不训,穷壤苦寒上不得台面的伥狗,
      有个词怎么形容,狼心狗行——心肠似狼,行为若狗。

      这就是旁人对边陲之地根深蒂固的印象,
      边隘雒人尤甚。

      为伥,
      为狗。

      姒绒闭了闭眼睛,

      无耻尤众蝇营獐苟,
      提起偏雒边陲,不论是谁,上到幼齿小儿,下到耄耋老翁,皆都面露耻笑,不以为意,更不愿意,与他们这等粗鄙的恶莽刁奴,下作疖子们为伍,

      雒城能有今日强锐兵力,长戟高门,城中富甲商贾不胜枚举,盈千累山万贯家财,金玉器皿车载斗量。
      全是父亲几代人熬心沥血,煞费心思苦心经营得来,换来。

      烽火乱世,
      父亲何至不知树高招风,尽管已经竭力掩其锋芒,夹缝艰难迎合,战战兢兢奉承各方,
      躲之,避之,臣服之。

      皆逃不过,一个,毁。

      **

      兖阆两军原地扎营四余日,整军过后,

      第五日大早,
      沈斌汉传令日夜兼程赶赴夷安,不得贻误。

      夷安———豪雄取中择便,皆颔首点头的会晤之地。

      或许沈斌汉自有考量,或许他又在算计着什么,
      锁在姒绒脚踝上的沉重镣铐,不知何时,被吩咐解下。

      兵随给她找了一辆马车,绉纱垂落,车轱辘辘滚在路上,发出咯吱咯吱作响声。

      临行前,沈斌汉遣人捧来数件精致舞衣,捏着她下巴,冷冷警告,“雒郡城破,我怜你孤苦无依,为你谋了一份锦绣前程,你也要知情识趣些,”他指骨缓缓下移,恶劣压在她颈间,弄出一道狎-辱红痕,

      “你若听话,便可残喘,继续苟活,嗯?”

      姒绒没说话,掩在衣袖里的指甲扣进肉里,近乎碎裂。

      数日奔波,舞衣薄如蝉翼,只拢了一件披风堪堪遮挡,
      姒绒瓷-白-精致的面庞,渐渐泛起红晕,染上热疾。

      姒绒强撑起身子,压抑低咳了两声。

      一声马嘶,
      马车轻微晃动一下,停了下来。

      一道高亢男声,自外传入,

      “怀县蝗灾蔓延,蝗虫来势汹汹,不宜走动,我主明令,封锁各路关口,任何人不得擅闯,凡途径此处者,必须接受医者诊验,发热者一经发现,立即就地医治,不得擅动。”

      说罢,
      方寅环视一圈,抬声
      “违令者,斩。”

      “你算什么东西。”

      沈斌汉扯住缰绳,面冷一笑:“何不叫你主亲自来说。”
      “廖焏(qi)在哪,躲起来连面都不敢露,派你一个只会犬吠的狗腿子来传话,能顶什么用?”他抚了一下缰绳,隐带威胁,继续道:“若你主不亲自来见,此地关口,我必破之。”
      “何况,”他戾下眼,沉沉看向方寅,“什么时候区区一个蝗灾,还要小题大做封城锁关?”
      “当我沈斌汉是三岁稚儿,好诓骗不成?”

      方寅未作声,
      瞥他一眼,倏而抬臂拔剑划向沈斌汉,几步近身,影如鬼魅,他一字一顿,说,“犯我主威严,”

      一道剑痕雷霆斩落在他脚下,夯土顷刻裂成一道长痕,

      “不敬不恭者,”

      他怪笑粲声,“照斩不误。”
      “沈将军若不信,”
      他袖口擦刀,斜眼挑唇:“大可试一试我这个只会犬吠狗腿子的剑。”

      “看看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寒光一闪,沈斌汉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便被凿出一道长长深坑,自边界石碑延伸数十米,这条线,便是一条方寅提刀斩头的审判线,

      犯者,斩。

      他一人,抱刀而立,黑衣凛凛。

      沈斌汉突然意识到,
      方寅没说笑,
      哪怕后方几十万大军,
      只要过了这线,方寅就敢斩。

      他不惧他的兵,

      沈斌汉脸色铁青,
      赵坤彪转过头,一直凝视某处,神情淡淡。

      廖焏,

      姒绒指尖一颤,
      河北魏州廖氏将门世胄,忠心赤胆,其旁支根深盘落,坚不可摧,是梁朝开国梁祖帝亲封藩王,号镇北,赐青天三锏刀,上锏昏君,下锏奸佞,是唯一在乱朝更迭里,无人敢削藩夺爵的权贵之家,其世代镇守北疆———

      威慑南诏不敢越境,夷狄不敢来犯,东胡不敢举兵!

      可这一切,毁在廖焏手里,嘉元二十四年,廖焏忽亲领重兵,攻打岭南廉州,廉州下辖州郡县里乡,伏尸十万,冷血无情,手段狠辣。

      廉州大小官吏被廖焏扔在乱坟岗,沉沉黑夜,凉风将他袍尾吹起,
      他面无表情弯下身,手持三锏刀,亲手碾碎无数官吏腐肉,抽筋拔骨,其身血肉,一片片凌迟剐下,乱坟岗凄厉嚎叫声响彻三天三夜,

      此事一出,举世哗然。

      廉州———是南境唯一能安置流民的庇护所,廖焏屠得不是奸佞,不是昏君,

      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

      昔日汗马功劳,赤心忠胆被染上污色,廖焏骂名满身,他人站在那里,就会被天下人唾骂。

      姒绒初闻此事,心里骇然不止。

      可一年前,父亲忽跌跌撞撞从书房跑出来,衣衫不整,发冠凌乱,

      “若谁还能以一腔孤胆救一救这天下,”父亲似哭似泣,喃喃自语,“竟然唯有魏州廖氏廖焏。”

      唯有魏州廖氏廖焏…

      何其可悲,

      父亲手里死死攥着一封书信,在廊下消沉枯坐许久,也是从那天开始———父亲不在为雒人安宁,选择臣服,不在战战兢兢,奉承各方。

      他想用脆弱不堪的卵石之躯,去撞金石之坚。

      外面再说什么,姒绒已经无心再听。

      她压抑低咳了两声,
      姜奴像只油烤的蚂蝗,不安围着她挠心挠肝,焦躁不已。

      姒绒抬眸,
      “阿奴,”姒绒安抚地抓住她的手,缓缓说,“接下来,你要听好……”

      一弯皎月,映照白色大帐,
      姒绒身着披风,遮住纤柔身姿,挑起帐帘,缓步而出。

      不远处,几十万大军,分批按次,排起长长队伍,十几名医侍正在有条不絮对这些人进行勘诊。

      她抬手,试了下颊间温度,温烫。
      想起刚才兵随来禀,半个时辰后,会有女医侍专门来为她验诊。

      此次蝗灾,与以往不同,
      与其说是蝗虫作乱,不如说是蛊虫,虫身蚊蝇大小,不但食庄稼,还吸人血,凡被叮咬者,极难察觉,初期发热,昼夜难眠,状似风寒,七日后,眼瞳充血,额间鼓起一道道可怖青筋,全身癫狂抽搐,直至七窍爆裂,睁目流血,倒地身亡。

      蝗虫遮天蔽日,方圆百里,四处逃窜,
      廖焏封锁方圆百里所有关口,筛查所有发热被咬者,严加管控。

      她又试了下颊间温度,抿了抿唇。
      她不惧蝗虫,不怕死,
      只怕,到不了夷安。
      不一会儿,姜奴回来,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姒绒轻轻嗯了声。

      看着天上弯月,
      姒绒在心里计算着时辰,
      不知何时,纤柔身影悄悄避开众人,来到野草苘麻疯长遮掩的河边。

      姒绒脱下披风,露出衣不蔽体的舞衣,
      她得在最短时间内,将体温降下来,这是最快的法子。
      她不能困在这,夷安———

      姒绒闭上眼睛,将身体缓缓沉入,冰冷河水里。

      几乎在她沉入瞬间,

      一阵马蹄声,踏铁沉闷,由远而近。

      不稍片刻,
      江面波平澄澈,她在水底,看见一个人映在上面,
      眼沉如黑潭,唇薄斧凿,轮廓硬质,他侧过脸,下颚微微敛起,绷起一个狠戾弧度,眸底冷得像只弓起后腿,热气喷薄,蛰伏已久的狂怒猛鸷,
      不怒自威,压迫笼罩。

      他嘴咬一柄刀,
      左臂袍袖不知被什么撕烂,用力一扯,绞断残袖,
      残袖下,
      臂膀强健,青筋凸起,肌肉劲贲,上三寸,豁口狰狞,血迹顺着凸起的腕骨节,滴至地面,

      血气沉入土里那一刻,
      浓郁戾气瞬间扑卷四周。

      他蹲下,汲水浇在身上,袍尾血迹斑斑,晕染大片江面。

      是廖焏。

      姒绒盯着他,心口狂跳,她知道,她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
      她忍不住,自水中,牵住那只汲水的手,
      缓缓探出头来。

      顷刻间,她便感到脖颈一凉,刺感传来,姒绒抬眸,一柄匕首横在她颈间,刀尖锋利,汨汨划出一道血痕。

      在一寸,
      就能割破她娇弱细嫩的颈脉。

      “王君息怒,”
      姒绒身子在抖,水珠黏在茸软卷翘的睫羽上,模糊了她视线,“妾不是有心唐突,”

      但她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他:“妾为姒绒,是边隘雒城姒钊之女。”

      他一顿,
      压眉,弯着脊背,沉沉俯向她。

      女人浓翘的长睫在抖,

      半晌,他用冰冷刀尖,略抬起她潮-湿的下巴,打量须臾,而后,慢慢收起匕首,
      顺带那只被她牵在怀中的手,
      也被他一扯。

      姒绒不想被他扯走,指尖攥得很紧,他一扯,姒绒被他弄得一晃,身子前倾一寸,差点跌在他腿上。

      她感觉到,
      男人不喜她靠近,或许连她的话,都是不喜的,甚至极为反感,那只冰冷匕首,又回到她身上,锋利刀尖划过腕下,似乎下一秒,
      就会挑破藏在柔弱腕下的软筋。

      “不知王君可还记得,六年前……”接下来的话,姒绒就没再说了,

      腕下被刀锋刮过若有似无的刺痛,
      让姒绒知道,
      男人耐心快要告竭,

      姒绒握紧男人的手,闭眼:“王君,若我能阻止此次会晤盟约,可否帮我照拂雒城一二。”

      “您是河北魏州的王,是那里的主,”姒绒朝男人凑近一寸,轻声,“我知王有鸿鹄志,只……”

      “六万守军,抵三十万甲士铁骑,”
      廖焏垂眸,淡淡看向将整个身子都浸在水中的女人:“雒城姒氏姒瑓(lian),是你长兄。”

      那些刻意遗忘的,剖肝泣血,一瞬间又传至四肢百骸
      压得姒绒快喘不过气,
      她手下一松,放开了男人冰冷的手。

      “为你长兄,”
      男人却没立即抽出,缓缓上抬,抵住她下颌:“我可承你一诺。”

      廖氏一诺,言九鼎,重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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