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何在——红颜探古·明代卷》草色风烟

6、雨霁·报恩寺（2）

　　明永乐十年，公元1412年，京师（南京），紫禁城。
　　就要离开曾经生活了大半生的地方了，刚刚决定迁都北平的皇帝望着徐徐退出大殿的群臣的背影，缓缓从宝座上站了起来。
　　步出大殿的他已经没有了年轻时的挺拔，虽然他矍铄的目光依旧继续着他当年靖难入京之际的精明强悍，可是英雄迟暮终究在他略有些滞重的腿脚间、斑白的鬓发间显露无疑。
　　穿过帝国权力中心的中轴线，两侧纷纷如洪流一般向后倒去的红墙金瓦好像无尽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
　　五年前，解缙和姚广孝完成了《永乐大典》，实现了他编纂一部旷世大书的愿望。
　　七年前，他开放海禁，郑和带着史上最庞大壮观的舰队下海，将他“天下大同”的理想传递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此后，大明国万邦来朝。
　　十年前，他从北平一路势若破竹地攻入京师，从他柔弱的侄子朱允炆手中夺得了大明天子的宝座。
　　十四年前，他的父亲太祖皇帝崩逝，即位的是他的侄子。他在北平起兵，以“靖难”的名义与自己的侄子当年的天子刀锋相见。死在他们之间的人数以万计，血洗江山。
　　二十一年前，他率军征讨乃尔不花，在晋王怯战的情况下，大获全胜。
　　三十一年前，他出藩北平，成为独挡北元大军于塞外的国之藩篱。
　　四十年前，他被父亲太祖皇帝封为燕王。
　　五十二年前……
　　五十二年前，他出生在这里，当时硝烟弥漫，整个南京城被战火所包围。他的父亲正在忙于和自己的敌人陈友谅作战，根本无暇给予他这个新生的生命以温暖的父爱。
　　那一刻，温柔地看着他的，或许只有他的母亲吧。
　　母亲……一个好陌生的词啊！
　　他一向冰冷坚硬的心突然因为这个词变得柔软下来了，眼前又浮现起一泓湖水边那个美丽的身影。
　　烟雨笼罩的湖畔，杨柳依依，白色的水汽氤氲开来，中间藏着一抹温柔爱怜的笑，还有一双向着幼小的他无私张开的玉臂：“快来！到娘这里来……”
　　“娘……”他在心里沉沉地唤道，这个字哽咽在了喉咙口，竟纠结得整个五脏六腑痛得无法呼吸。
　　这天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母子不能相认。
　　然而，让他们母子不能相认的不是父亲，也不是被夺了皇帝宝座的朱允炆，而是他自己。
　　母亲从没有抛弃过这个儿子，哪怕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反倒是他这个儿子先不认她的吧。
　　他想起了五年前，他置身中山王府 ，那个他出生并度过童年时光的地方，面对满目烟雨的莫愁湖许下的诺言：“娘，为了儿子的皇帝之位和大明江山永固，儿子只能将太后娘娘认为母亲，但是你的恩情，儿子永世不忘。儿子答应你，将来在京城为你建一座天下最宏伟的寺院，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现在，他已经决定迁都北平，在新皇宫建好离开南京之前，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他对母亲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