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大人别爱我》蔡姐

29、步入往事

　　里面漆黑一团，如混沌般死气沉沉。沈颂抱着猫站在门外，什么都没看到，封九则一步踏入店内，偏头丢下句“你别进来”，消失在里头。

　　沈颂皱眉，觉得店里好像有层会游动的黑雾，遮掩住所有事物——让他看不到封九在哪儿。
　　“你还在吗？”他扬声问。
　　没有回应。
　　一刻钟后，封九从漆黑中出来，旁边还有狐女和唐采。
　　沈颂眉头一挑，问，“你们还好吗？”
　　唐采看起来有些狼狈，衣服上都是灰尘和破洞，身上皮肉绽开，没说什么，只窘迫地冲他点头。狐女则是对沈颂温婉一笑，柔声问，“你是特地来找我们吗？”
　　“嗯，”沈颂望进她眼里，心里微微一动，偏头看向封九——却见对方低着头，只字不言。
　　他怎么了？
　　沈颂皱起眉。

　　回到温宅后唐采先回房间，狐女跟在他身后，沈颂站在院子里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出神。
　　这时，有人从门口走进来，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左肩。沈颂转头望过去，对方却从右边探出头来，“在想什么呢？”
　　“长思……”听到声音，沈颂叹了口气，唤道。
　　“好久没看到你了！”不同于他，温长思的心情似乎很好，在看到他怀里的猫后更是眉头扬起，笑眯眯地伸手想去摸，却被那只猫躲开，毫不介意地道，“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我想出去找你的，不过又不知道去哪儿找，刚太无聊，出去转了一圈，没想到回来就见到你。”
　　“去兰溪寺住了几天。”
　　“哦....那儿好玩吗？我在这儿待得好闷，”长思边说边去掐小猫的脸颊，气得那猫跳起来挠了他一爪子。
　　“它欺负我！”缢鬼见状，立即抬头向沈颂哭诉。
　　而那猫也大喊委屈，扑进沈颂怀里，“喵”个不停。

　　沈颂笑了一下，和长思坐在石凳上，后者不知从哪儿拿出根树枝，逗着那小肥猫一会儿，忽然问，“那个叫‘封九’的男人在吗？”
　　“他有事出去了，怎么？”
　　“也没什么.....就是这几天你不在，我自己出去溜达时偶尔会撞见上次见过的那个人。”
　　“谁？”
　　“嗯.....”长思眉头皱起，似乎不知怎么描述，两人沉默一会儿，沈颂忽然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问，“是在乱葬岗前见到的那个人？楚延玉？！”
　　“他叫这个名字吗？”长思愣了愣，觉得他的反应好像有些过激，“应...应该是吧。”
　　于是沈颂沉默下来，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想让封九做什么？”

　　阴间，阎王殿里，有人在看生死簿。
　　那簿子又厚又重，写满世间所有人的生平，判官站在一旁，提着颗心问，“大人，您要找些什么啊....”
　　封九没有理他，低头专心看着眼前的簿子，合上后右手放在上面，似乎在思考般漫不经心地问，“沈颂眼睛受伤那会儿，为何我明明没有在你面前提过他，但你却已经知道他这个人？”
　　“下官听孟婆说过....”
　　“老实交代，”封九眯起眼，语气稍重。
　　判官低下头，“真是这样....”
　　“那我问你，沈颂的前世是谁？为什么我在生死簿里找不到他的名字？”
　　“.....”判官悄悄吸了口气，抬眸瞥了他一眼，试探地问，“那大人又是为何突然想知道他的前世？”

　　为什么....
　　封九想起在鬼市发生的事。

　　他记得自己明明走进了那家店，但心神一晃，又发现自己还站在门口。
　　面容俊美的男人站在里头，望过来的眼神柔和得仿佛见到一位故人，道，“你来了。”
　　封九微愣，正要开口询问，说出来的话却是，“嗯，带喜欢的人过来买点东西。”
　　“缚魂锁你这儿有吗？”这时，旁边又传来一人的声音，封九的心猛地缩紧，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愉快和悲伤两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来，让他忽然眼睛酸痛，泪水充盈眼眶，却始终没流下来。
　　他是.....
　　封九想转头望过去，但他现在显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呆站在那儿，心神不宁。

　　而面前的人似乎是这家店的老板，回道，“有缚魂锁，但你得用一样东西来换。”
　　“什么都可以？”青年道。
　　“也不是，得是你的一件随身物品。”
　　青年沉吟一会儿，打开布袋正要掏出些什么，封九却控制不住地抬手拦住，道，“他的随身物品怎么说也得给我，怎么就到你手里了。不行，我不答应。”
　　——他才发现自己说话的声音很年轻，似乎才十七八岁。
　　顿了顿又蛮横地道，“我帮他给行不行？”
　　老板眉眼带笑，“可以啊，您想拿什么来换？”
　　“我没什么随身物件，现在住的那座宫殿你要么，要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少年抬起下巴，稍显傲慢地道。
　　宫殿....
　　封九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微微一跳，浮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这少年...不会是他自己吧.....

　　“那冷冰冰的地方我要来做什么，”而面前的对话还在继续，老板目光如水地看着少年，道，“我想要一段记忆。”
　　“什么？”
　　“关于他的所有记忆，我都想要，”老板的目光落到青年身上，慢条斯理地道。
　　“为什么？”
　　“就当我好奇，想知道你们的故事。”
　　“.....我和他到现在为止都没发生过什么，”少年顿了一会儿，干巴巴地道。他虽在对方身边待了快两个月，但都是他在一厢情愿地追赶，青年根本不理他，连名字都是晚上入住客栈时自己逼老板给出记录簿才知道的。
　　“充其量只有我和他是怎么相遇的回忆，你要么？”
　　“要。”
　　“好。”
　　老板往里做出个“请”的手势，封九不受控地走向店铺深处，在路过一面铜镜时看到了里头少年的模样，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还在后头，少年忽然停下步子，回过头——

　　封九看到站在门口的那位青年——年约二十五六岁，气质清冷，一身白衣被风吹得扬起。
　　和沈颂长得非常像......

　　容不得他多想，下一瞬他便从回忆里出来，见到那个头戴蓝色蝴蝶钗、体态肥胖的老板，于是勉强稳住心神，从他手里带走狐女和唐采，走出店门见到沈颂。
　　从过去回到现实，封九第一次有恍然隔世的感觉，他低着头没去看沈颂，心里想的全是——那青年真是沈颂的前世吗？他又当真和自己曾经认识？那怎么会和自己分开....
　　腥甜的血涌上喉咙，先前受雷刑时受的伤在隐隐作痛。
　　封九忽然心慌难忍，藏于身后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若那些猜测是真的，他怎么会把沈颂给忘了？！

　　在将沈颂送回温宅后，封九去了阴间，想通过生死簿找出沈颂的前世是谁。但诡异的是无论怎么找，他都没能找出来——这就像在变相告诉他，沈颂和他确实发生过什么，两人甚至还无法相守，惨淡收场。
　　之前在九天，天帝就问过封九这次过来是不是只为沈颂一人，对方看起来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和他纠缠在一起，而孟婆与判官似乎也对此事毫不惊讶。
　　所以....
　　阎王殿里，封九面前那张巨大的石桌忽然裂成两半，倒向旁边。
　　判官小小地往上一蹦，惊恐地望着封九——对方低着头只字不言，似乎在失控的边缘，判官不敢说话，缩着身子站了很久，才听到一句没有一点起伏的话，“他前世到底是谁。”
　　封九骤然转身掐住判官的脖子，“你们到底瞒了我些什么！”

　　无头村。
　　沈颂指尖微颤，右手尾指上的红线忽然收紧，勒得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长思无端说起楚延玉，让他的心往上提起，所幸对方对那人并不感兴趣，只道，“我每次撞见他，他都在找我，在街上转来转去的，烦死了。沈颂，你能问问封九，能不能让这个楚延玉离开村子，或者干脆把我给忘了？”
　　“为什么想让他忘了你？”
　　“我觉得这人过去可能和我发生了点什么，但我现在既然都死了，也不记得他，就别让他再惦记着我了，而且他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老从他嘴里听到我的名字，挺难受的，”长思顿了顿，又无辜地道，“我这样....应该也不会太绝情吧？”
　　沈颂眼里浮出淡淡笑意，“不会。”
　　“那你帮我和封九说？”
　　“好。”
　　沈颂才刚应下来，就见对面的长思呼出一口气，唇角翘起，“太好了，我还怕你会不答应呢。”
　　沈颂失笑，“怎么会。”
　　长思专心和他说话，手里那根树枝便停下来，地上被两人忽略掉的那只小猫见状，立即“喵呜”一声，扑过去将树枝稳稳抓住，不忘给长思抛来个得意的表情。
　　沈颂刚巧看到，脸上的笑不禁变大，温柔得让人乍舌。
　　长思问，“它有名字吗？你从哪儿得来的小猫，这么机灵。”
　　“没有，要给它取名字吗？”沈颂话音刚落，脚下便被小猫抱住，对方一双大眼极亮，仿佛在想，快给我起名字！
　　“当然要啊，”长思看着那只在讨好沈颂的小肥猫，“它这么胖，就叫豆芽菜吧。豆芽是为了时刻告诉它自己有多胖，而后面那个菜字.....”他忽然歪头一笑，“是因为我喜欢吃豆芽菜。”
　　沈颂实在没明白为什么胖就要叫豆芽，应该是瘦才会被这样叫吧？但长思那模样逗笑他了，脚下的那只猫生气地发出“呜呜”声，像要和长思打架似的撞过去。
　　两人在院子里和一只猫玩得愉快，却有一人无声地出现在沈颂身旁，道，“我回来了。”

　　这冷不丁的一声将沈颂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歪向长思，但在发现是封九后放松下来，很轻地“嗯”了声。
　　封九垂眸专注地望着他，沈颂有些不自在，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聊完了吗？”封九撩起眼皮，望向对面的缢鬼。
　　长思心里一紧，立刻识相地抱起地上那只猫，往外走了几步，回头叮嘱，“沈颂，记得答应我的事啊。”
　　缢鬼快速从院子里走开。封九站在沈颂身旁，撩起他一缕长发，勾绕在手指上，问，“答应他什么？”
　　沈颂抬头看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道，“他想请你帮忙抹去楚延玉对他的记忆。”

　　——这话问得有些凑巧，鬼神大人才猜出自己之前就和沈颂认识，只是把他给忘了，如今又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么一句话，莫名就代入了自己和沈颂，不禁若有所指地问，“为什么？”
　　“长思现在已经不喜欢楚延玉，对方又是个凡人，和他再无可能。”
　　“不可能就要忘了他吗？”封九心不在焉地问着，就感觉有阵风忽然吹来，弄乱了沈颂散落在肩的长发，他微微一惊，就见沈颂下意识晃了晃头，带走他手心的那缕长发.....

　　于是他猛然一颤，攥住沈颂的手。
　　对方望过来，却在下一刻被他眼中激烈交织的情绪震住——沈颂心头一慌，觉得封九有哪里变了，但又好像没有，仓皇地转过头，“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不是要去找楚延玉吗？“然而封九却将他拉住，偏头不经意地吻过他垂落的长发，“我带你去。”

　　*****
　　那天在乱葬岗，楚延玉和缢鬼的几句对话，结结实实让前者痛到半夜梦醒时都在无声嘶吼——他刻骨地记住了长思厌恶的眼神，冷漠的语气，以及最要命的那一句“不好意思，你是谁？”
　　痛得几近疯癫。
　　楚延玉每日在村子里晃荡，去了乱葬岗无数次，却怎么都找不到人，仿佛那夜只是长思施舍给他的一场梦，他是沉沦其中了，可对方却早已抽身而退，撇得干净。

　　他也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温长思，或者有没有认识的道士，可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
　　或许那晚已经是两人能见的最后一面，或许从他答应要和张家大小姐成亲那日开始，他和温长思就回不到从前。

　　喧闹的街市，沈颂和封九站在一旁，看着对面楚延玉正在追问一个卖寿衣的人知不知道温长思在哪儿，对方对他避之不及，摆着手快步走开。
　　可延玉却锲而不舍，询问起其他人。
　　“他怎么了？”沈颂看得直皱起眉。
　　封九干笑一声，“痛失所爱，在受苦吧。”
　　“长思说要让他忘了自己。”
　　“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