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怀爱愿》舞宴

1、小随笔*不说爱情

　　深怀爱愿——点评《隐秘盛开》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只是你要苦苦地等待，等到那愁煞人的阴雨，勾起你忧伤满怀，等到那大雪纷飞，等到那酷暑难捱，等到别人都不再把亲人盼望，可是你，你要等待。
　　只有潘红霞，在那一刻，在那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听到了一个谶语。只有她听到了它。它如风一样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那谶语说，你要苦苦地等待啊。
　　——蒋韵《隐秘盛开》
　　一场除了她自己谁也没有料到的爱情——从七几年绵延到了新世纪。潘红霞直到死，悄悄的爱了刘思扬二十五年。最后的十九年，他们甚至没有见过一次面。这是标准的中国女性的东方恋情——“从不向被爱者吐露心曲，直到爱火将人折磨至死，被爱者也不知其生命之火为何而熄。”她在步入中年时得癌去世，而此时的刘思扬已经离婚再娶。死前，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去刘思扬在国外的家，想见他最后一面。然而，刘思扬刚好不在，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在地铁站，她看到一个卖唱的中国艺人，她让他唱《怀念战友》，那一刻，异国他乡，她的世界只剩下刘思扬曾经的歌声。
　　有多少的擦肩而过，这样无声无息地发生，随时随地，让人措手不及。老话不是说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他们读大学的时候，天天就坐在一个教室里，还共创了文学社。那时刘思扬有一个大家公认的女朋友，虽然后来没有走到一起，但当时足以阻挡潘红霞“前进”的脚步；毕业时，他已经换了一个女朋友，仍然不是潘红霞；直到他中年时离婚再娶，即使潘红霞还活着，恐怕新娘也不会是她。他始终把潘红霞当成一个亲密的同盟者，有战友之爱，绝无男女之爱。内向的潘红霞也从不肯说出来，或者说，从没有机会说出来。
　　谁能想到自己的爱情，会有怎样的结局。而不被诉说的爱情，只可以拥有同样无言的尾声。潘红霞在那么多年里，是可以说出来的，但她只是选择了沉默。如果她不沉默，那这个故事也只会沦为见怪不怪的、落入俗套的三角恋。小人鱼步步走在刀刃上，这种疼痛从不诉说，让王子得以享用他的幸福——用作者的话来说，这是神爱人的方式，而不是人爱人。如果她说出来，这个故事就不会让人潸然泪下，无限惋惜，也就不那么意味深长了。然而，时代不同了，现在的人们，大都不认可这样的爱情。他们高呼着——有爱大声说。谁也不愿去做白白奉献一辈子的傻瓜，哪怕变成万人唾弃的第三者也心甘情愿。
　　地铁站，入口的指示牌很明显，然而失去了最后机会的潘红霞完全无视。短短的一生就要结束了，才发现原来永别早已发生在十九年前。最后一次，居然还是像这一辈子一样和他擦肩而过了啊。整部小说，从头到尾，整个人生，从头到尾，只有“擦肩而过”四个字不断扩大，扩大，直至湮没一切。我不知道作者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残忍的故事，但也只有这样的惨烈，才能沉重地拨动人们脆弱的情感神经，隐隐作痛。潘红霞没有说过爱，可她是深怀爱愿的，她可以守着无望的爱过一辈子，甘愿在人世间遍体鳞伤，她就是爱的天才。假如她在国外见到了他，也绝不会说出什么——既然此生已经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让爱的人痛苦。重逢失去了意义，除了不声不响的离开，没有更完美更凄怆的结局。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啊……
　　人要为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这话说来容易，但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如此呢。莫说人生中有那样多的无奈，就是在滚滚红尘中，都有那一个死死牵绊住我们的人。这个人，也许会成为我们生命的全部意义。痛苦的时候，我们都想过逃离，但爱情本身，就是一场注定难逃的劫难。谁若能够自由地在爱情里来去，谁就不是真的在爱。只有从没有爱过的人，才是真正自由的。不管之前，是怎样地高呼要做单身贵族，最终还是被关进了那一座爱情的坟墓。或许，人群中，只有极少数人，可以像潘红霞那样把自己的青春不求回报地全部馈赠给另一个人。
　　等待，是一件又有望又无望的事，何况是用尽一生去等待。擦肩而过如果是此生注定的结局，我们还会不会选择当初遇见。还是，宁肯接受这无力改变的结局，也要跪求上苍给我们遇见的机会，给我们等待的机会。然后，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绝望地紧紧拥抱这注定无望的爱。这样的人，都是以神的姿态在爱。忘了是谁说的了，人生最痛苦的地方不在于有一个悲惨结局，而在于知道了结局却无法改变。我想，如果没有更好的结局，他们，是不想要也不需要改变的，用青春作筹码，只想让自己没有遗憾。这份爱里，必定有让他们哪怕用生命去交换也不愿舍弃的温暖，欲罢不能。我们应该对这样充满无私爱愿的人充满敬意。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值与不值，也不必讨论他们的人生价值，既然他们视爱情为生命的全部，我们，默默地祝福他们吧。人世间有那么多的无奈和错过，并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可以终成眷属。当我们孤单地爱着，在看见万家灯火而没有一盏是属于自己和爱的人的时候，那就不是沈从文笔下“薄薄的凄凉”，而是会有刻骨铭心的疼痛的。那么，心痛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不说爱情。
　　这样的爱，没有词可以形容。这是人世间最圣洁的情感，不是任何肤浅的词语可以亵渎的。因为神眷顾我们，才赐予我们这样的爱。红尘里的纠缠，又有哪一个凡夫俗子可以说得清楚。
　　“爱，或许永远只是一个人的事，与被爱者无关。”
　　“我不再奢望你爱我，只要你允许我爱你。”
　　那就让那些神眷顾的，深怀爱愿的人，拼尽全力去爱，在爱里完成他们的生命，去等一个，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结局。
　　我们，不要再说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