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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时也 ...

  •   皇长公主秦思洛在承炎朝中是个奇特的存在,她的生母是延和帝不受宠的妃子,凰熙帝在位时并无子嗣,遂将其收为嗣女带在身边教养,若凰熙帝自然而终,这承炎的皇位多半是传给她的。然而凰熙帝在时并未册立储君,与其后又在七年前离奇失踪,未有诏书留下,于是权衡之下这皇位便又回到了她的生父延和帝手上。

      传闻凰熙帝离开前夜曾密诏三位大臣入宫,而时任起居舍人的商棠在那不久便因病离世,她所负责记录帝王言行的《凰熙起居注》也未在宫中找到。流言中的三位大臣对此缄口不言,商家也对外宣告不知起居注去向,那晚是否宣布了帝位属意,又或是留有遗诏,这些都已不得而知。

      秦思洛与延和帝虽为生身父女,论亲情却比水还淡薄,加之传位一事朝中党派分明,老旧贵族一力支持延和帝复位,而凰熙帝在时广开科举所招纳的新臣又以遗诏不明,坚信皇长公主才是正统。

      成年后的公主皇子都早早离宫开府,唯有皇长公主仍居宫内,延和帝虽无动作,偶尔言语间却也露出几分不喜,世人揣摩着,只怕是皇长公主手上有着能令延和帝忌惮的东西。

      然而这些到底是皇室内务,楚诺浅是绝然不想参与的,她的父亲便是早些年仿佛失了理智一般,在复辟党与公主党争位时擅自与太丨祖长孙汝南王往来,结果汝南王兵败自杀,延和帝顺利复辟,上炎宫也因此迎来了灭顶之灾。

      引路宫女停了步子,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东方星尘捏了捏身边正发愣的小姑娘的手,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楚诺浅朝她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并肩入了宫室。

      宫室内,秦思洛坐在正中主位,琼华宴时所着的深紫色宫裙已经换成了宽身大袖的黑色五章上衣,下着红色多褶大裙,腰系火、山章纹蔽膝,佩四色绶带。她的神情庄正慈柔,不再似之前那般慵懒,见她们进殿,随着环佩玎珰作响,她起身揖手后便有女官领着二人入座。

      此时已近黄昏,待她们坐下,宫女们端着佳肴珍馐鱼贯而入地进殿布食摆膳,这便是要请她们晚宴的意思了。冕服晚宴,如此庄重,这位长公主似乎料定了她们会来,楚诺浅心中忖度,她端坐在位上,目光投向秦思洛。

      “长公主此番所召,不知有何要事?”

      “听闻晋王、赵王、齐王今日都给楚少宫主下了帖子,那么楚少宫主又为何选择了本宫呢?”

      秦思洛并没有回答,反而拐了个弯将问题抛回了她,楚诺浅闻言顿了顿,晋王与赵王行事皆是大张旗鼓,但齐王却是有些隐晦地旁递请帖,看来这位皇长公主有些手段,但在几个弟弟周围安置眼线,这位长公主又在谋划什么呢?

      “昆吾刀是家母生前重要之物,家母曾将它还与顾家,之后不知何变故,顾家并未收到此物,而长公主随帖所附正是其刀鞘……”楚诺浅镇定地看着笑意盈盈的秦思洛,接着道:“不知公主殿下可否知道此物下落?”

      秦思洛闭目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重新睁眼不紧不慢道:“昔年楚夫人入宫赴宴,曾将此刀鞘给与宫中一位侍卫,后来那侍卫因故身死,这刀鞘兜兜转转也就到了本宫手上,至于昆吾刀的下落,本宫着实不知。”

      娘亲既然入京,为何不直接将昆吾刀还与顾家?若是因先前擅自赠簪一事而托侍卫转交倒也勉强合理,不过为何又只单单给了刀鞘?今日看来,那侍卫也并未将刀鞘还与顾家。娘亲,到底在想什么呢?昆吾刀又在哪里。楚诺浅心中疑虑重重,却见秦思洛摇头轻笑了两声,耐人寻味地说道:

      “楚少宫主若有何疑问,几日后的琼华宴一探便知。”

      而后即举觞相邀,楚诺浅不得不举杯还礼。

      之后又上六簋,先前谈话时东方星尘自顾自品尝菜肴,此时慢条斯理地吃完一碗后,方停箸目视正席,指了指其所布食器:“礼法有曰,天子列九鼎八簋。长公主以公主之身设天子之宴,谋在天子?”

      “星尘!”楚诺浅闻言一惊,藏在案桌下的手悄悄拽了拽东方星尘的衣袖。

      秦思洛收敛了神情,深深地看了她们几眼,短暂的沉默后,她抚掌笑道:“不错,此即为今日设宴之意。”

      “有意思,你想篡你爹的位?”

      秦思洛淡淡开口:“那本就是本宫的东西,如今所思所谋,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太丨祖与八派早有约定,仙派不可干预皇室内务,殿下所谋,请恕我等无能为力!”

      “上炎宫先前意欲推汝南王为帝已是破了先例,如今皇帝深深忌惮与你,而你们收留商家嫡系与神农谷少谷主一事更是让他大为不喜。我若登基,上炎宫即有从龙之功,我可以免除你父先前叛逆之过,重申你等镇域八派之名,且赐你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不足为信。”东方星尘举觞嗤笑,“承炎建朝之初,太丨祖与八派及当时开国功勋剖符作誓,藏于宗庙,上曰可免九死,即除谋反大逆,一切死刑皆免。如今所历三朝,当年获授铁券之家,朝中剩存几何?”

      十不存一!楚诺浅心中默叹,当年藏有丹书铁券的开国功勋世家,待太丨祖帝位稳固后,几乎皆以谋逆罪抄灭全族。有种种先例在前,所以她才不想与皇室有任何瓜葛!

      秦思洛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她颌了颌首,侍女黍离捧着木案走下了玉阶,木案上呈放着一枚玉佩和一道圣旨诏书。

      “以此为信,凡楚宫主在位之时,承炎境内兵甲不踏夜央半步。”

      这便是秦思洛最大的退让了,楚诺浅了然。如今信物在前,即便她现在回绝,长公主若失败,事后有人将此事一挑,新帝定会借此发难上炎宫,长公主若成功登基,又难免不会因今日之事而心生不满。

      她是真的进退两难了!

      “长公主未免太过笃定,家父现下落不明,这宫主之位尚未可知。”楚诺浅缓缓摇了摇头。

      “楚少宫主不必妄自菲薄,”秦思洛语气轻快,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楚诺浅,感慨一般地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你与本宫,会是同道之人啊。”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同道之人……吗?视亲弟为敌,弑父篡位,行大逆不道之事。

      她的父亲虽不喜欢她,却也为她开蒙,教她何为道义,她修行仙法道术,诵阅经史子集,学的是“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时穷节难见,一一垂丹青”,谋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八派自创立之初便秉承济世救民的观念,增自身以达天下。时过境迁,如今的子孙后代却似乎已经忘了当年的风骨,摒弃了操守,不再有坚正的气节。

      但她不能够忘记,她不能够舍弃。天地间有浩然之气,贤人的光辉照耀古今,在书阁独自度过的四千多个日夜,那些热血与辉煌,胆魄与气节,风骨与操守,就刻在史册上,就融在骨子里!地赖四柱撑天,道以正气为根,失义如断心中天柱,她又凭何修炼飞升?

      楚诺浅起身向主位行了一个大礼,她神色坚定,朗声道:“我与殿下,永远不会是同道之人!”

      秦思洛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楚诺浅,指节轻轻扣击桌案,像是在思考什么。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僵持起来,殿外暮色冥冥,因着殿内古怪的气氛竟无宫女敢入殿点灯,秦思洛的神色在昏暗里越发晦暗不明。

      这一次过了良久才有了动静,她挥手召来宫人点上烛灯,灯火明亮,秦思洛收敛了笑容,正襟危坐,拱手道:

      “楚少宫主请上座,先前倒是本宫失言了。只是本宫所谋,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承炎谋国祚,为百姓谋太平!”

      此言说得便有些大了,楚诺浅打量着她认真的神色,慢慢坐回了原位,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你可知,现今朝中所争最盛是为何?”

      楚诺浅稍作迟疑,秦思洛摆了摆手,道“本宫既与楚少宫主坦诚相待,楚少宫主有话大可直言。”

      “乃是,新党与旧党之争?”

      “不错。”秦思洛点了点头,“你又知两党因何而争?”

      “旧党以建朝之初世家贵族为首,而新党多为凰熙帝在外时所选恩科进士……”楚诺浅低头思索片刻,恍然道“新旧党争,实为世家与寒门之争?!”

      “楚少宫主果然敏锐。”秦思洛笑了笑。

      楚诺浅心头一跳,秦思洛倒没有深究而是继续说:“前朝以地方荐举孝廉选官,然而地方官员对所辖地区孝子廉吏认知有限,若举不出孝廉又要受到上官处罚,乃至后期便多以乡议名声为衡量举荐,然而所举官吏却大多不尽人意。”

      “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楚诺浅轻声回道,“恐怕隐患远不及此,清议可由地方宗族垄断,盖以血脉联络,官吏多出同族,由是以成世家大族,中央之权为地方所窃,后多出窃国者。”

      秦思洛这时才诧异地看了楚诺浅一眼,见她神色自若,点头继续道:“然也,故而太丨祖设中正官,分九等评判人才,选官之权收归朝廷。然此法虽好,却有隐患尚存,品级多由中正官爱憎喜好所判,开朝之初行赏功臣多为大族,大族在朝,中正官难免受其影响,早在延和帝初次登基不久便已显露危害。如今你可知,凰熙陛下为何要开恩科选士?”

      “‘台阁选举,涂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长此以往,则至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楚诺浅喟叹道:“凰熙帝果然深谋远虑。”

      秦思洛起身作一大揖,态度诚恳:“凰熙帝在位时开设恩科,又建国子监培养人才,而如今延和帝依仗世族复辟,废科举重启中正,标价买卖监生名额,大兴党锢以除异己,朝政混乱则百姓不宁,边境不安,距太丨祖驱逐匈羌不过百年,其仍在境外对中原虎视眈眈。”

      “昔年八派与太丨祖马上盟约,平定内乱,驱逐胡人,建太平盛世以养百姓,现今朝纲不振,百姓无出头之地,外敌窥我边境,故而请上炎宫助本宫重建新制。本宫不能担保承炎永不对上炎宫出兵,但楚少宫主在上炎宫一日,则承炎兵马不入夜央城!”

      话已至此便是楚诺浅该做出抉择的时候,她心中矛盾不已,正在这时,掩在袖袍下的小指却被身边的人轻轻勾了勾,好似注入了一颗定心丸,楚诺浅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已有了决定。

      “公主殿下需要上炎宫做什么?”

      “本宫需要你帮本宫取回一物。”

      “何物?”

      “按往例,八日后入琼华宴者会分取四象令,前往不同地方完成任务。如今上炎宫一战封天,四象令归属皆取决于上炎宫,本宫需要楚少宫主亲自带队选取白虎令,那时楚少宫主便知所取为何物。”

      楚诺浅点头不再多问。

      最后一道羹汤呈上,秦思洛扬匙笑问:“此羹如何?”

      楚诺浅搁匙而答:“熟而不烂,甘而不哝,咸而不减,淡而不薄,肥而不腻。此羹,五味调和,善。”

      秦思洛笑:“治大国,若烹小鲜。”

      晚宴结束,楚诺浅带着东方星尘告退离场,秦思洛仍坐在主位不动,宫人陆陆续续撤走残羹,并按照她的吩咐全部离殿关上了殿门。空旷的大殿里,秦思洛敲了敲屏风,从屏风后闪出一名黄袍少女,竟是奇门阁的首席弟子轩辕宓。

      “殿下先前所立誓言是否太过退让?那楚诺浅对朝中局势如此敏锐,她若是怀有二心……”

      “她不会的,她没有她那父亲弟弟一样蠢,况且,她有她自己坚守的仁义在。这样的人,一旦承诺了便不会背叛你。”

      “即便如此,可是那位东方星尘先前言行多为傲慢,如此桀骜不驯……”

      “阿宓,你阵法虽精,看人却还是差了一点。那不是傲慢,那是她的习惯。”秦思洛平静地解释道:“她指出我以天子礼设九鼎八簋,而她自己面对鼎簋时却只用了一碗,礼法有曰:天子一食,诸侯再。她这是在表明她的身份。”

      “天子么?……”轩辕宓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只是声音中却泛起几分波澜,“是自比?还是,另有依仗?”

      “她来历不明。”秦思洛很快答道,随即转了话头:“上炎宫一战封天,树大招风,依楚诺浅的性子应当会分与各派几个席位,届时你与她们同去。”

      轩辕宓点头应下,片刻后又迟疑道:“不过,延和帝当真会将那里作为任务?”

      “我这个父亲,胆小懦弱,耽于安逸。握着点权利便不肯放,他害怕忌惮所有可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被他深深防备。”秦思洛目露轻蔑,“这次出了上炎宫这么一个变数,他现在一定卧榻难安吧。那块地方这么多年来他派去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对他而言,与其两个威胁同时存在,不如斩断其一,说不准运气好能让两方同归于尽。所以,他一定会放出来的。”

      “那我现在回去准备此事。”轩辕宓颌首,转身离开。在她即将走出大殿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为疲倦虚弱的问声。

      “阿宓,你会一直在的对吧?”

      “是的,殿下。”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就如当年师父与陛下一样。

      ……

      驶向外城的马车里,楚诺浅自离开皇宫后一路沉默寡言,上了马车更是安静地抱膝坐在一侧,原先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东方星尘挠了挠额角,抬手想去牵小姑娘,又瑟缩地收了回来,好在楚诺浅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微微侧头看她。

      “小诺,其实上炎宫未必要在承炎这些皇子公主间做一个选择。”

      东方星尘犹豫了一会,对上小姑娘逐渐回神的眼睛,她凑了过去,轻握住小姑娘搭在膝上冰凉的双手,掌心的温度默默传递,东方星尘端正了神色,慢慢开口:

      “我曾与娘亲爹爹下界游玩,也见过不少朝代更迭。一制之初或为国为民,而常显弊于后期,其弊既出,则必然革故鼎新。若前朝举孝廉,名以为国举士,实为地方垄断,承炎建新朝立新制,以九品中正选官,虽集权中央,却治不了士族根本,也令寒门再无出头之地。有此大弊,后必出革新之制,即使不在她,也会有后人来完成改革。”

      “再者,所谓凰熙帝改立科举深谋远虑,其实为其私心与时局所限之故。从古至今,皇帝所依仗无外乎外戚、士族、宗亲,凰熙帝之前的兄长虽多亡故,仍有延和帝在,长兄为尊,宗亲定不会选择支持她。其二,她身为女子,公勋世家自然更愿意选择与皇子联姻,单看她登基之后仅立同为女子的奇门阁前阁主为后一事,显然此前在外戚上也难有助力。”

      “那便只剩下了——士族。”

      楚诺浅直愣愣地看着她,画卷中的金色瞳孔凛冽狠厉,但眼前的又是如此清澈而温柔,单是被这样注视着,原先烦闷的心绪渐渐变得沉静。

      是天界杀伐果断的小殿下,也是温暖和煦,偶尔稚气傲娇的,她的东方星尘?

      【她是天界的储君,不可能对你一人倾心相待,她所谋的,不过是你的心!】

      【她亲手族灭了她的同窗好友,如今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羿羽斯的话语声莫名浮现,让她有些抗拒那双眼睛的吸引,楚诺浅交覆膝上的双手无意识扣紧,她故作自然地垂下眼眸,强迫自己将思绪重新集中回现实,顺着东方星尘的话继续道:

      “然而举荐与中正制令士林为世家大族所掌控,当时的世家大族又争先恐后想与太丨祖仅剩的儿子延和帝缔结姻亲,以期成为新的外戚。所以凰熙帝开恩科,既使寒门子弟有出头之日,又以新兴寒士对抗贵族。”

      “嗯,小诺真聪明!”东方星尘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趁着小姑娘不注意偷偷亲了一口她的额角。

      小姑娘默默缩了缩脑袋,这人哪像是储君,这分明是个无赖!

      东方星尘颇为得意地嘿嘿一笑,瞧见楚诺浅逐渐不善的眼神,忙板正了脸色,继续说:“所以小诺即使不作出选择,他日亦会有新制更替旧制,此即为时也,命也。”

      “星尘,”楚诺浅轻轻唤她,“若你之前所说,你所遇见的,同行此制之朝,又是如何改革新制?凡推新制未闻有不动干戈,其间百姓若何?外敌与中原关系又若何?”

      东方星尘顿住,对着小姑娘清凌凌的目光,拧巴着眉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她踌躇了一会,烦闷地抓乱了头发,道:“不好,寒士无出头之路,转投外族者不在少数,中原昏乱,外敌趁势入侵,杀掠不可胜记。”

      春燕归,巢于林木。

      一只细弱的手抓住了她乱动的手臂,东方星尘停下动作,小姑娘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抚顺她凌乱的发丝,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她。

      “转身,我给你梳发。”

      “哎,我一会重新绑过就行。”东方星尘随口应道。

      “转身。”楚诺浅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的语气不容置喙,东方星尘乖乖转了身。

      发簪被取下,青丝垂落至腰间,东方星尘大多时候都极具耐心,但在某些事上又显得分外急躁,譬如束发,往往仙侍给她梳不过几下,她就直接蹦跶着拿发带一绑就跑了。

      她的几位师长没少为此在爹娘面前告状,不过娘亲也只是乐呵几句,也没有强迫她如何,只是那时候娘亲似乎总是看着她边笑边摇头念叨着:“不急不急,小星尘啊,很快就乖乖了。”

      然后她就下界了。

      噫,娘亲算得真准。

      东方星尘低着头,一动不敢动。小姑娘手指灵巧,东方星尘束手无策的长发很快被梳理得齐齐整整,盘好了发髻,楚诺浅指尖摩挲着玉簪,从她赠予她那时起,东方星尘每日只戴这一根簪饰。

      “我信你。”

      楚诺浅说着,将玉簪别入了发髻。

      “什么?”东方星尘茫然地回头。

      “因为我相信星尘。”楚诺浅说,“星尘曾说长公主身上有帝王之气,那么我相信她能够称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距离承炎建朝不过百年,这天下经不起第二次动乱了,所以,我选择助她。”

      小姑娘眸子里充满了认真与倔强,东方星尘笑了起来,她忽然伸手揽住了楚诺浅纤细的腰肢,在小姑娘发出惊呼之前,狠狠咬住了她的唇,深吻之后,将人紧紧揉在了怀里。

      “好,小诺说什么都好。”

      “……东方星尘,你,你这……混蛋,无赖,登徒浪子!”

      楚诺浅拽着她两侧的衣袖,头埋在她的胸口,发出的骂声也是闷闷的,娇弱无力。东方星尘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大胆一点,不用去等待什么,反正,反正她家小姑娘都会原谅她的不是?

      嗯,让她再想想下次该做些什么。

      “星尘。”

      “嗯?”

      遐思被打断,东方星尘也不恼,低头蹭了蹭小姑娘柔软的发顶,温声问道:“怎么啦?”

      “承炎四大精锐,重甲二骑金吾卫,重甲即是驻守冀州的柳家玄武军,轻骑兵一为顾家所掌羽林军,一为徐家的虎贲骑,最后便是拱卫帝都的金吾卫。”楚诺浅脑海中理着思路,一一分析道:“柳家与当今皇后的娘家有姻亲关系,所以柳家应是支持秦王,执金吾苏终孤身一人并无家眷,又由皇帝亲自任命,应是听命于延和帝。”

      “皇长公主被帝王所忌多年,她手上应当有兵权依仗,虎贲骑隶属于她?星尘之前说燕王篡位逼宫,改了天运,太华宫既支持燕王,那么,顾家兵权,是否最后落在了他手上?”

      东方星尘沉默,抱着小姑娘的手越发收紧,她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怒意

      “虎贲骑徐家确实追随秦思洛,但这并不是皇帝忌惮她的原因。柳家面上为皇后姻亲,实为秦思恭所用,而执金吾也并非皇帝的人,金吾卫后来归顺了秦思恭,在宫变时为他开了内城九门。”

      “金吾卫竟然效忠燕王,难怪他能成功逼宫。”楚诺浅心中一振,抬头看她,却正好对上东方星尘充满怒气的瞳孔,“星尘?”

      “金吾卫之所以效忠秦思恭,是因为执金吾苏终,是昆吾刀的守刀人。”东方星尘看见小姑娘眼中惊愕,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延和帝并无兵权傍身,所以他与北域辽人做交易,割让幽云十六州以换取辽人出兵,羽林军镇守燕云,不肯退让……”

      “羽林八骑全军殉国,顾家,无一幸存。”

      夜暮深深,晚风透进窗棂,一股寒意浸入楚诺浅的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全身血液一起冻结,她嘴唇发颤:“所以,这才是太华宫要与上炎宫联姻的原因对吗……”

      “小诺?”东方星尘察觉到怀中的动静,有些不安。

      “玄武军驻守西域,未得传召不能擅自离开边戌。太华宫相助燕王,秦轩明娶我,为的是得到昆吾刀让金吾卫为燕王大开宫门,为的是让顾家羽林八骑替他挡下南下辽军。”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即使她不做选择,到最后,弑君篡位竟是因她而成!

      “是我,是我害死了顾家,害得上炎宫最终覆灭……”

      楚诺浅眸中渐渐褪去神采,眼前仿佛有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迎面而来,兵戈嘈杂声与绝望的哭嚎声震得她耳膜欲裂,她蜷缩起身子,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混乱里楚诺浅死死扯住唯一能触碰到的东西,指甲深深掐进了黑色衣料,掌骨一根根凸起,仿佛行将溺死之人用尽全力抓住了最后的希望。她崩溃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哭喊着:“是我,是我!星尘,星尘……”

      “我在,我在。不是你的错,小诺,不是你的错。”东方星尘抚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小姑娘脆弱的哭声落在她的心里,宛若利刃一般绞得她生疼。

      “小诺,不是你的错。即使不是你,上炎宫也会有别人代替你同太华宫联姻,这是他们的谋划,你只是被牵扯进去了而已。”东方星尘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小诺,不要怕,有我在呢。”

      “劫天运这种事,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

      “小诺,我会陪着你,顾家不会有事,上炎宫也是。”

      “你也不会嫁给秦轩明……”东方星尘贴着楚诺浅耳廓,祈求似地小声道:“女朋友、老婆、夫人、媳妇儿?小诺,跟我成亲好不好?”

      “你,你再乱喊些什么啊……”小姑娘眼睛仍是红红的,声音软软的还有些发颤。

      “我可是认真的。”东方星尘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

      楚诺浅吸了吸鼻子,渐渐缓过神来,眼泪是止住了,又不愿被她看见这幅狼狈的模样,索性自暴自弃式地埋进东方星尘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隔着厚厚的衣料传出闷声:“星尘,你知道长公主需要我们找的东西是什么嘛?”

      “这个其实很好猜测。”东方星尘沉吟片刻,“单是虎贲骑一支军队倒也不足以让延和帝忌惮如此。”

      “难道长公主手上还握有别的兵权?能让皇帝忌惮的军队,不会弱于虎贲骑,还有哪方兵力?……”

      “小诺,你想想承炎建朝前是做什么的?”东方星尘点了一句。

      “是第一大派!”

      如今四大精锐皆是太丨祖起兵之后归附,那原先承炎宗的弟子呢?修为深厚,又掌握常人所不能及之道术……史书记载,太丨祖征战初期,有精锐一万,气息同源,可布空间大阵,神出鬼没,奔袭万里,故建朝后单独成制,赐名——

      “神机营!”

      楚诺浅讶然:“神机营自太丨祖之后不见踪迹,长公主莫非握有神机营?”

      东方星尘耸耸肩:“未必掌握,只要让皇帝怀疑便够了。但她确实想要获得这方助力,所以这次才让我们去寻回。”

      “能够调动神机营的信物……”

      楚诺浅埋头沉思,太丨祖立制,神机营直属于帝位正统,那么信物必然是独一无二,且又能代表帝位正统的东西。延和帝复辟之时,民间曾有传言其位不正,原因无他,唯登基大典之时,未像历代国君一般捧国之重宝,象征承天授命……

      楚诺浅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心头顿时掀起惊涛骇浪,她猛然抬头看向东方星尘,失声叫道:“难道是——”

      “传国玉玺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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