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诺》林夜

3、身份

　　天将破晓，深紫色的夜幕逐渐染上红色，散如碎钻的繁星渐渐隐匿，东方星尘飞上屋顶，站在檐角眺望整个上炎宫。虽因宫主抉择不甚，遭受大难后的上炎宫实力依然不容小觑，空冥初期二十一人，中期十五人，后期三人，此下不甚数，无大乘境修士。

　　听闻上炎宫原有两名大乘初期的修士，同宫主一起失踪了，估摸着凶多吉少，此世界道术招式发展滞后，很少出现越级反杀，故而等级就成了衡量实力的唯一标准。

　　没有大乘境坐镇的上炎宫自然是在八派里排行末位，又被新君所恨，内忧外患，难怪后来不得不靠联姻太华宫来谋取生机，只可惜与虎谋皮终被虎食。

　　东方星尘大致了解了上炎宫的近况，而后盘膝运功，将体内所存神力化为与该世界同源灵力，辗转五息，有流光坠入背负剑鞘，她猛然睁眼，璨金色的光芒顺着吐息一点一点退回瞳眸深处，眼睛又变回了舒适柔和的淡金色。

　　【109：星尘我回来啦，你现在能自由调控洞虚仙瞳了吗？】

　　东方星尘：差不多啦，爹爹将一部分神力封在那，我看这里平常也用不着高阶瞳术，影响不大。

　　【109：嗯嗯，小姑娘已经醒了，你也该回去啦，一会被晨练的弟子看到了，又要误会你是外敌。】

　　楚诺浅难得渡过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夜晚，她坐起身，左侧床榻摸着冰冰凉凉，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怀疑昨晚莫非是一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咯吱”屋门被推开，楚诺浅下意识喊了一声“东方星尘？”

　　“少宫主？”进来的是端着洗漱用水的侍女香岚，她将水盆放到木桌上，而后疑惑地看向楚诺浅，“少宫主可又遭了梦魇？这东方星尘，是谁啊？”

　　“梦里的人物罢了，香岚你先下去吧。”楚诺浅忙打起精神，随口敷衍过去，香岚是随着娘亲陪嫁过来的丫鬟，自小照顾她长大，对她忠心耿耿，就是有时候容易想太多。

　　“看来少宫主是做了好梦啊，”香岚揶揄道，“哎，也不知这位入了咱们家少宫主梦的，是何等俊杰。”

　　“香岚！她是个女子。”

　　“啊？”香岚脚步一滞，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少、少宫主原来也好这口……”

　　意识到香岚大概又联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楚诺浅瞬间涨红了脸，“胡说什么呢！不过是场梦……”

　　“小诺！”

　　东方星尘轻车熟路地撑着窗台翻进屋子，结果一进屋就瞧见了发怔的楚诺浅和一个目瞪口呆丫鬟打扮的女子。

　　“有、有刺客！”香岚失声惊叫，数十名弟子迅速拔剑冲进寝屋，训练有素的围成半圈，剑尖直指东方星尘。

　　“贼人放开少宫主！”

　　“啊？我也没抓着吧。”东方星尘无视这些弟子怒视的目光，大咧咧在楚诺浅身边坐下，一甩袖袍，数十柄长剑齐齐断裂落地，余下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楚诺浅：“……”

　　这些弟子都是元婴境的实力，东方星尘甚至未出一招就轻易卸了他们的兵刃，她的实力至少也是空冥以上了。楚诺浅暗自叹了一口气，东方星尘的存在对她不知是福是祸，只是眼下她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你们退下吧，星尘她是我的，我的朋友。以后你们见她需以上宾态度对待。”

　　少宫主都发话了，这些弟子虽心有怀疑，还是收拾了断裂的兵刃，井然有序地退出寝屋。

　　“香岚你也出去吧。”楚诺浅示意一旁已经看傻眼的侍女同弟子一起离开，然后拘谨地看着坐在一旁的东方星尘，“那个，星尘，你能先避一避吗？我要梳洗了。”

　　“哦哦，好勒。”东方星尘走了几步，掀开珠帘，又回头问道“哎小诺，不需要我帮你吗？”

　　床榻上的少女刚刚掀开锦被，长长的青丝垂至腰间，穿过罅隙的点点碎光在身后散出光晕，她一身雪白的单衣，连带着苍白的脸色，琥珀色微黯的瞳孔，微微仰首，神态沉稳平静，像极了秋日里娇弱而又傲然的白菊。

　　“不用了，谢谢。”

　　东方星尘放下帘幕，坐在外室的圆桌上，兀自端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水，却又不喝，水杯在手指间灵活旋转，又未溅出一丝水珠。

　　楚诺浅吗？东方星尘记得时间回溯前那个渣男夫君秦轩明三十岁了也就是个空冥境后期的实力，另一个皇帝嘛，修仙资质就更差了。她从小接受娘亲教诲，对这劳什子的皇族到没多大的敬畏之心。

　　【109：小星尘，王朝更迭对百姓影响很大的噢。】

　　东方星尘：好吧，不过我记得这承炎皇族不就是原先八大仙宗之首承炎宗嘛，后来建了王朝，才又分创太华宫。既然仙派之首就是皇族，那——

　　【109：承炎皇室已立数百年，根基深厚，上炎宫如今连大乘境都没有一位，又谈何仙派之首呢？】

　　东方星尘：这世间王朝，不都是盛极必衰，合久必分，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新朝来取代，我看承炎鼎盛之期已过了吧。

　　【109：话虽如此，王朝中后期未必不会出中兴之主，再者，即使你让上炎宫成功上位又如何，如今楚姓子嗣也只剩楚诺浅和楚偌金两人。】

　　东方星尘：楚偌金那蠢货不可能考虑，我看小诺就挺好的啊，将来再择个良婿，诞下子嗣又不是不行。

　　【109：……星尘，元君要知道你是这么想非得气死不可。】

　　东方星尘：啊？

　　【109：东方星尘，我问你，人小姑娘不好看吗？你不喜欢吗？】

　　东方星尘：好看啊，喜欢啊！

　　【109：所以你不打算做什么？】

　　东方星尘：我这不在打算嘛，灭了承炎，让她当老大，完了择个良人过完一生，我们取了炎心离开，不过说不准以她的天赋，之后还能天宫见呢，嘿嘿。

　　【109：？？？这天没法聊了。元君大人，我顶不住了。】

　　完全不能理解自家剑灵在气什么的东方星尘，手一抖，杯子摔在了地上碎成两瓣，身后珠帘被掀开，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挑逗着东方星尘鼻尖嗅觉，她扭过头，少女身姿窈窕，一席月白红绡锦衣衬得皮肤白皙，唇上也点了朱红色的胭脂掩饰苍白疲倦的脸色。

　　东方星尘瞧了瞧少女头上的两个丸子，这才让她觉得眼前的楚诺浅还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小诺啊，我觉得你不需要涂那么重的胭脂就很好看啊。”

　　“宫主不在，我身为少宫主，自是不能让外人看出我有半分疲色，上炎宫今时不同往日，一步也踏错不得。”楚诺浅取下搁在木架上的佩剑，挂在腰带上，“我今天要处理宫中事务，还要接待外宗来客，可能会很晚，你……”

　　“当然是跟着你啦，反正我也没事嘛。”东方星尘笑嘻嘻地跳起身，跟到楚诺浅身边，“一起吧，我保证不会妨碍到你！”

　　“好，那你跟在我……”

　　未等楚诺浅说完，东方星尘左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倏尔间，两人从寝殿到了堆满书卷的寒泓殿，楚诺浅呆呆地打量了一眼四周，满腹的疑惑梗在喉咙深处难以吐露，最终还是选择压下了心思，坐回书案前，翻阅起堆积如山的案牍，目光却时不时落向乖乖坐在左案阅览书籍的东方星尘。

　　这世界知识体系没有多大变化，功法招式对她也不是帮助很大，东方星尘随意翻阅了几页书卷，兴致乏乏，察觉到楚诺浅频频目光，索性将书卷往书架一抛，从左席挪到楚诺浅身侧，右手搭在她的腰间，附耳问道“怎么啦小诺？”

　　“星尘，你是什么境界啊？”楚诺浅没有注意她的这些小动作，反而是将心中疑惑一并问了出来，“昨夜你似乎凝固了时间，今天又能空间转移，你的境界应该很高吧，我曾翻过卷宗，八派千年来境界达至飞升的先辈都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你们神祇可以随意下界的吗？”

　　“这个嘛，是因为一个世界对灵能承载是有限的，所以才会有突破飞升。而天界神祇寿数也是有限的，天生神位继承的神祇寿数至便下界来历练渡劫，而我们这些后代子孙也可以先行下界历练，只是神力会被剥夺，要像凡人一样重头修炼。”

　　“可是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没有神力？”

　　“这个啊，哈哈哈哈”东方星尘笑道，“当然是因为这三千世界就是我娘亲创的啊，我爹封了我的神力，将境界压制在你们这个世界的临界值，这样既不会被世界排斥，也不用重新修炼。”

　　楚诺浅：“……”

　　手中的毛笔直直摔在了桌面上，惊起一阵墨花，楚诺浅忍不住心想，所以自己这是遇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所以啊，小诺，不要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罩着你呢！”东方星尘满意地伸手揉了揉眼前发愣的小姑娘，“想当宫主吗？哦这个好像挺简单的。那，新的王朝之主？”

　　【109：星尘你不要随便诱导人家小姑娘喂！十七岁啊，能不能想点女孩子想要的东西？】

　　女孩子想要的东西？东方星尘想了想自己平常玩的，灵光一现，掰着手指说道，“那或者，混元青钟，元婴就能凝个三分钟意了，能攻能防，学起来简单。或者天阶御剑术？哎我说你们这世界不行啊，连御剑飞行都不会，这出行多不方便。或者今天的空间之术，啊你现在是火属性吧，三十六控火诀我也可以教你，我还能教你雷法，遇到渣男直接一道雷劈过去！”

　　【109：……星帝和元君当初让你学天术也没见你这么认真过，你看都把人家小姑娘吓哭了，话说你能不能整点玉石啊衣服啊漂亮的首饰，我记得你每年生辰，都收到不少贺礼吧？】

　　东方星尘也不知怎么自己说着说着眼前的小姑娘就落下泪来，心里一慌，听了十九的话，手忙脚乱地解下乾坤袋开始往外倒东西，避水珠、避尘珠、清虚丹、炼骨丹、四季玉、蕴灵蒲璧、沧古镇圭……林林总总五颜六色的仙器法宝散放着柔和的光晕，然后被一股脑推到了楚诺浅面前。

　　“这些，小诺你别哭啊，这些都给你！”

　　这些外界举世难求的丹药法宝随意摊了一地，东方星尘猝不及防怀中一沉，眼前的小姑娘扑在自己怀里无声痛哭，东方星尘犹豫片刻，悬在半空的双手慢慢抚上楚诺浅纤弱的后背，学着幼时娘亲哄她的样子，一点一点轻抚着小姑娘清晰分明的骨脊，小声唱着“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109：？东方星尘你唱啥呢。】

　　东方星尘：啊？我娘说她小时候就这么哄我不哭的。

　　【109：？？？】

　　“噗、嗝。”楚诺浅被逗笑了，又不自禁打了个哭嗝，红着脸索性埋在东方星尘怀里不肯起来，衣料贴着脸颊柔软温暖，她舍不得。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后，父亲一改以往的温良体贴，一心只关注同父异母的弟弟，她明明才是正统嫡出的少宫主，每日却过得兢兢战战，在父亲失踪以前，活得像是个影子，稍有过错就会惹来继母的讥笑。

　　若不是楚偌金天资太差，砸了大量丹药还是个筑基中期，恐怕父亲早就选择让他继任了吧。眼前的神明虽然来历不明，又看上去傻乎乎的，但是这样有依靠的感觉，总比自己一个人好多了……

　　“少宫主！金羽谷和焚天宗的人已经到了，您看您……少宫主？”寒泓殿的大门被猝然推开，东方星尘望向推门而入的红衫女子，笑着拍了拍楚诺浅的头，“小诺，有事找你呢。”

　　“没事了！少宫主您随意啊，我先招待一下！”夏临沅也没想到自己一推门就撞见她家少宫主与别人亲昵，她记得诺浅五岁以后就与人疏离的很，举止行为都是一丝不苟按着礼法。

　　夏临沅是上炎宫掌事长老之一，坚定不移的嫡派支持者，一路看着楚诺浅长大，想想诺浅今年也十七了，有些亲昵关系也很正常，只是，刚刚太快了没看清殿里的是男是女，也不知是何宗派——

　　“刚刚那是夏临沅长老，她待我很好，也一直联合其他几位长老支持我。”楚诺浅闷闷地说了几声，离开东方星尘的怀抱，抬手想要揉一揉眼睛。

　　“哎，别动。”东方星尘左手钳制住了楚诺浅，倾过身，右手指腹凝了水膜轻轻拂过楚诺浅染红的眼角，一点点认真细致地抹去睫毛微颤的泪珠，脸上滑落的泪痕：“这是凝霖术，可以聚集天地灵气汇成水雾，有些疗伤功效，原理和凝水术差不多，嗯，这样眼睛就消肿啦。”

　　“嗯，星尘，谢……”

　　“少宫主——”

　　夏临沅再一次推门进入，这回自家少宫主总算不是扑在人怀里，但是瞧这小脸通红的样子，夏临沅讪笑着收回手，没有急着离去，悄悄仰头观察席位上的两人，看身姿与面容少宫主身边之人是个女子，只是眼生得很，未曾在八大派见过。

　　“沅姨，她叫东方星尘，是我的朋友，嗯，我……”楚诺浅整了整衣裳，自己的发髻似乎也有些乱，顿了一会继续道：“您先接待一下金羽谷和焚天宗的人吧，我收拾一下马上过去。”

　　“哦哦好的。”夏临沅虽然心有疑惑久不出门的少宫主怎么突然多了一个朋友出来，不过看两人似乎关系挺好的，只要对诺浅好，那就行了。

　　待殿门关闭，楚诺浅解开发带，一边重新理顺发髻，一边看着散落一地的灵宝道：“星尘，你快把这些收起来吧，我们要走了。”

　　“哈，既然说送你了那便是你的了！”

　　“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害，这些我又用不着，给你防身！”东方星尘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兀自取出一枚海棠白玉戒戴上楚诺浅左手中指，“这个戒指里有我一缕神魂，这样小诺你在哪我就能感应到，而且这里面存了我三道真火，若是你遇见危险，用灵气催动就能使用。”

　　玉戒微凉，戴在手指上大小恰好合适，刚入手楚诺浅便知晓了这枚玉戒材质定是不凡，在阳光照射下还能隐隐看见白玉表面浮现暗金色的符文，能在如此小的器物附上储纹，想来星尘的炼器术也很厉害啊。

　　东方星尘贴心的将灵物装入楚诺浅的乾坤袋里，站起身离开坐席，重新套上青靴，回头向着整装结束的楚诺浅伸手，“走吧，小诺。”

　　“嗯！”楚诺浅牵住了东方星尘伸来的左手，琥珀色的眼眸对上灿金色的双瞳，两人相视一笑，她想着，此后大抵很长一段时间这位突如其来的神明都会陪着她一起度过吧。

　　东方星尘拉过楚诺浅，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走咯！”两道身影一同消失在微光里。

　　寒泓殿外，边走边低头深思的夏临沅遇见了正端着一盆花植脚步匆匆的香岚，当即抬头唤道：“香岚，你过来一下！”

　　“夏长老！”香岚放下盆栽，规矩地行了个礼，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香岚，少宫主今日身边莫名多出了一个朋友，但我从未见过此人，你可知她来历？”

　　“哦！是东方星尘大人？”香岚瞬间明白了，神神秘秘地凑到夏临沅耳边嘀咕：“夏长老有所不知，我今早去为少宫主端水，进门前听见少宫主喊了一声这个名字，结果等我进去，少宫主又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我问了问，少宫主说是梦里遇见的，可谁想到啊，下一秒这东方大人就出现在了少宫主寝屋里！”

　　“哦？诺浅梦里遇见，结果出现了真人？这是……”夏临沅皱着眉，一时想不起该以何词形容。

　　“嘿呀，可不就是梦中情人，没想到少宫主好这口！”香岚先是一脸姨母笑，又赶忙正了脸色：“夏长老，您可别跟少宫主说是我说的，不然她定要惩罚奴婢了。”

　　“不会不会，”夏临沅摆摆手，继而若有所思地望向寒泓殿紧闭的大门，喃喃道“难怪诺浅这些年对那些各派俊杰都客客气气的，原来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