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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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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
蝉嘶阵阵,树荫摇曳。
楼阁外台上,木几一张,有人对着一盘红方豆沙昏昏眠。
脸旁茶盏,透澈白水照映天蓝晴空,微微荡漾。
书卷落在身侧,书页轻轻随风翻覆。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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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炎五更天醒来,带着略些寒意看塔外天色,犹自黑漆混沌着。
不禁哑然。
明明已是深秋的凌晨,梦里居然还是盛夏午后。
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披衣起身,下塔,自有哑仆惶恐地躬身候着。
前代遗人,禀性被扭成这样子,说几次也改不过来。可怜人,且由他们。
今日无大事,于是那个古板的赵学礼又来找抽。
恭谨地三叩,“面见下众时,恳请尊座束发。披发有碍观瞻,亦损白玉京之威严啊!”
听见那声“啊!”就知道他那痴憨劲又起了。散了赶紧,不然不知又要搅和到何时!
黑水白炎其实极好认。终日长发披散在肩的那位即是。况且旁人也学不来他这种三分飘逸、三分斯文、三分狂狷,却还有一分谦抑自警的气质。那乌黑到暗泛铁色的发质,更是他补天功法入微的标志。
上京侍卫们都觉得他们的主上才是当世第一高手,江湖高手?屁!啥!?决战白玉京之颠!?滚!爷我这关都过不了!还想见主上!?不信?好!咱哥俩切磋切磋!……又来了!?这位小哥,珍惜生命啊……
眼下,白炎正在西暖阁批阅案牍。虽然说是暖阁,但却是前代的名儿了。如今这空旷的偏殿里唯余长桌一张,木椅数把,完全不成体统。
椅上现在随意靠坐着一个翩翩佳公子,两指轻佻地夹着几页宣纸晃悠。
“小九,看我这段如何?——众惊而无措之际,有异人孤身一骑现,引天火,燃黑水,西番七万部望焰叹止,乃退。黑水白炎之名遂起。——怎样?够含蓄?”
白炎在案牍上抬头,温和一笑:“修,《云京影志》交予你作,自是信任你的能力。”
魏修“啪”地将纸甩地上,拍头郁郁道:“这也不行!?看看看前代影志,这真是最最最朴实无华的了!没给你来个天降神人,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真已经对得起你了!”
见白炎埋头不理,魏修突然换了个姿势,凑近桌案龇牙而笑:“小九,当心我火起来,把你当初在上京鬼混的破事烂事全写进去!”
白炎手中之笔一顿,对着文牍笑道:“破事烂事?何出此言?”
魏修一翻白眼,仰天长叹:“也是、说你是‘凡有引水处,皆闻玖词’的曾玖,估计别人都当白炎想文名想疯了,连青坊勾栏苑中落魄人的声名都要往头上安。”
半响见白炎没有反应,但闻狼毫落纸的沙沙声,魏修百无聊赖地看看上看看下,终于忍不住又蹿到长桌前:“小九、我说白谨应该叫白痴,不然怎么同一个人束发散发,他就认不出来了?”
“曾玖是文使曾家世传的少白头,手无缚鸡之力;黑水白炎却是京中高手,漆黑散发。”白炎悠悠然道,“修,当初你也没认出来吧。再者,”语气平淡,略带叹息,“勿要中伤故人。”
魏修双手撑在桌前,有些玩味地眯起狭长的双目:“故人?他?当初不知是谁怒火中烧、恭恭敬敬道——白谨尊座,请饮鸠酒?”
白炎闻言,终于止笔,再次抬头正视修,只一眼,又转回案上,低笑:“修,你这个性子,我若不在了,还是快点走人。不然不知什么下场。”
“不会吧!?除了小冉最近犯邪,看样子需要敲打敲打,”魏修无奈一笑,倒靠回椅上,单手夸张地挥舞:“整个骞北不是你囊中之物?不过三十的人,居然跟我讲不在了。切!况且——”
头往侧一转,脚一架,双手一摊:“估计真到那一日,我也老得翘毛,惹那些花花草草嫌了,去了也罢!倒是你,小九——”魏修穿过脚尖凝视对方垂发间隐现的下巴,半开玩笑:“赵学礼他奏完你的头发,还等着奏立母上呢!”
白炎笑笑,搁笔,抬眼正要开口,魏修突然从椅上一跃而起:“九哥我说错话了!修告辞!明天一定把开篇交出来……”
门还晃着,声音已经去远了。
“一会儿小九一会儿九哥,逃的快。真不知谁更怕赵学礼。”白炎对着空殿,徒自失笑。
呵。
其实倒没那么忌讳的。
当年的事。
如今也只有修这个装疯卖傻的偶尔会提。
其实真的希望。
能够和人好好说说那些年的事。
一个人整日想着,想着。
原本到底如何,却记不清了。
有时候惶恐起来,觉得过往好似大梦一场——
而今的记忆,都只是思念过甚的幻觉。
就像这窗外天色。
日复一日,最后也记不清了,哪一天,又是什么景色。
罢、
罢。
于是淡笑转头,看窗外天光,饮一口茶。
=========================
日过中天。
大殿。
有人沉稳扣门,白光透过动摇的门缝射进来,沙土气老远就能闻到。
殿内浩大的挂轴地图前,白炎调头平声道:“门开着。”
玄衣金冠男子无声入殿,衣角犹带征尘。
白炎笑着看他走近,直到来人俯身行礼,低哑的嗓音有种奇特的金属声:“石奎见过尊座。”
白炎一愣,继而温语自嘲道:“十年不见,结果我成尊座了。”
石奎漫不经心地甩打宽袖,又打量环视四周,半响,终于徐徐正色敛衣,沉声恭谨道:“白先生,石奎失礼,不当疑先生之心。”一顿,抑扬顿挫道:“看这大殿用具跟骞上命营一模一样,就应该知道,先生之志,未改分毫!”
白炎负手前迈几步,回身道:“我既是白玉京主人,亦是骞北白炎。过往骞上与上京水火不容……自断手足之举,炎不耻。石兄,请——”
石奎一边随之走近地图,一边拊掌而叹:“是石奎多虑了——黑水白炎怎会令骞上诸部失望!?”
白炎闻言转头,似笑非笑:“同西番那边谈多了?你那冰冰冷的架势哪儿去了?”
石奎敛目侧立,两袖合,略施礼,响起一串铁石之音:“太久未见先生,发现先生没变,所以很高兴。对西番,往死里打都来不及,怎及对先生恭敬。”话到这儿,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只是,白先生其实……还是变了的。石某放肆。”
白炎从地图上抽离视线,淡笑:“何出此言?”复用食指按眉心,徐徐道:“石兄较炎年长,不必如此。”
石奎飞眉皱起,左右看看,虽然四下无人,却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嗓音有些破裂:“石某冒犯。现在白先生似乎……没有生气。石某根本感觉不到先生现在情绪怎样……脑中又在考虑什么问题。白先生在命营的时候,虽然诸人都猜不到先生的计谋,但都有种坚固、信赖的感觉……”
艰涩的话音消散在午后穿窗而过的风中,挂轴摇曳,唯余一殿静默。
突然,那奇特的声音铿然作响,迸发出不可名状的嘶哑尖锐:“白炎!怎么会这样!!烂死烂活!忆当年——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曾当百万师!!!上京之变到底发生什么!?你到底——”
激烈的质问止于白炎一个安静的手势。
骞上暗号、噤声。
见石奎停下,白炎缓缓落下手。凝视半晌,而后毫无顾忌地倚在挂了地图的墙上,扬起下巴嚣张地笑:“这样总像当年了吧?”
石奎不及言语,倏忽大袖长展,怒目圆瞪,直卷白炎——“滚!!!”铁袖及图微妙地转折而收,追随错步转移的白炎而去,头顶金冠巍巍发颤:“石某辛苦制的地图!小子尔敢——!”
白炎大笑着闪离地图,换了块墙面,依旧悠闲地靠着:“当年我就这样,到哪儿都不站直,结果靠坏你几幅地图,记恨一辈子去吧!”见石奎收袖,警惕戒备地瞪住他,于是转移话题:“西番什么时候有百万师了!?那还叫不叫人活了!?”
石奎哑然:“那是、最多就你拦下的那次,七万。承你之功,我接手后他们就没超过两万。这次更是败得惨不忍睹,能留下几千、了不起了。”
“其实我一直想说,认出黑水里面是猛火油的,不是我,是鸿敏。她看的杂书多。”白炎靠着墙,笑得浅。
“你早过!黑水白炎这名头应该是鸿敏的!可惜人家不要!说,又是黑又是白,还无常哪!白炎,你可收了个好徒儿!”
白炎失笑:“她这样跟你说?肯定是你起了色心。不然她待人不错,不会无缘无故指桑骂槐。”
“她那样——?”石奎酸溜溜嘶哑道:“有次在大漠,被西番的百来号人盯上,最后逃到一座废弃的无人土城中。入夜,伸手不见五指,只见到墙下绿莹莹的火把,密密匝匝飞驰着绕成一周,马嘶震天,地动山摇。几个人都毛骨悚然,觉得难逃此劫——”
话到激昂处,重重一拍墙,留下浅浅痕迹:“就她!天、什么瘴毒邪法都不管了!居然就孤身一人飘飘然出去了!天啊!到哪儿翻哪儿!”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带着人追到你们的时候,西番人都退得离城起码有三里地。”白炎轻松接过,还信手比划两下:“她头发上都在往下淌血,从头到脚,纱衣上黏稠的,几层,全红了。西番从此叫她诛女。”
“知道就好。卦上说的准,她那种宝贝,动不得!”
“话可不能那么说。”白炎悠悠笑道:“西番上重重主刺首那次,幸好有她。”
“没她你现在是荒漠中的枯骨一具!黑水白炎居然是被生生渴死的。啊哈!”石奎扶墙大笑:“滑天下之大稽!!”
白炎叹谓道:“是啊。那次同上重重主冷不防狭路相逢,就我她两个。三个人在大漠里追追逃逃。后来实在没办法,让她离去找水。”以手指揉按眉心,转侧脸看石奎,“我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回来了。”
石奎抚摸墙面,金属音质锵然:“哪知道她水没找到,竟然带个熟悉地形的小鬼,又找回来了。眼光真不错。”
“你是不知道我当时再看见她的感觉啊。”白炎低着头,温和地浅笑:“白晃晃的大漠天,一望无际的荒野地,黄尘滚滚,一丝生气也无。杀了上重重主,我是真的支持不下去了……就坐在一块滚烫高丘上,一动也不动。”
石奎凝神,望墙面。
白炎深深叹一口气,才道:“然后啊,就看见地平线上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黑点。开头还以为是错觉……渐渐,渐渐,慢慢大了。白色的。”
“是她。”石奎平静的清音打破寂静。
白炎点点头,手指仍按着眉心,失声低笑:“就是她。浩瀚大漠,就看到那个白点,一条直线,笔直朝我奔来。眼看着她近了,又近了……觉得时间真是过了好久、好久、好久。”又是一叹,放下手,人也离开墙面,“然后才看清她头发散着,衣裙都是黄土,身前还抱着个小人。”
石奎亦感慨地叹息一声,视线随着走动的白炎,缓缓道:“西番之主运气实在太差。撞上你们两个。逃又不掉,最后想索性同归于尽,哪知道鸿敏又遇到小冉,找到了暗河。结果反为白炎之名再添一笔。”
“是啊。”白炎在一边木椅上坐下,仰头,闭眼。
两人良久无话。
破裂的声音:“……鸿敏后来……”
白炎静静笑了,嗓音温和:“不要问了,都是些无可奈何的事。”一顿,指对面座位:“坐吧。虽然难得有人愿意聊聊过去,但正事不可耽搁。”
石奎一撩衣袍,磊落坐下:“不知白先生命石某交割骞上事务,返回上京,所谓何事?”
见石奎又恢复了那副文不文、武不武的架势,白炎抬眼一笑:“好事。白玉京的文使武使世家空置了几年了,这次要定下来。武使由他们打去吧,你是文使,肯定了。”
“文使不是魏修!?”石奎不禁从椅背上惊起。
“魏修?”白炎略带嘲讽:“你看他像会有后的样子吗?”
石奎哑然,继而摇头喷笑,手用力拍打椅上扶手:“久未见黑水毒舌!魏修听见一定会犯上,一定会!!”
白炎但笑不答。
笑了一阵,石奎又皱眉,嘶哑道:“令石某去争个武使世家还像话,这文使世家……以前是曾家。你也算曾家人。看看你的模样,再比照石某——什么样啊!”
“一句话,当!还是不当?”
“当!”石奎拍椅而起:“魏修不当!我当!捡来的世家,为什么不当!?”
“好。那就定了。”白炎一笑,拿出尊座掌印,往一方绢纸上一盖:“祸及子孙之事,还劳烦石哥一力担当——等我说完!这是魏修的原话,托我转达。”
石奎先是愕然,继而狂怒,:“什么!?他现在在红袖招!?扶栏居!?还是逸吟院!?等着!!!”
不待言语,铿锵之声带着铁袖长风轰然远去。
送走石奎,白炎抬头看看清朗的窗外,忽然觉得,往昔年日,竟在无意中悄然回顾。
好像过往那些意气风发生死一线的岁月——所向无际的黄天厚土,漫漫荒原,呼啸响马,快意杀敌,痛饮血酒……还有那个刚艳果烈、裙幔轻缓的女子——都回来了。
素白的裙裾,染了猩血和黄尘,高盘的发髻,木簪直插下。
和在白玉京的温婉雅致完全不同的样子。
她到底有几番容华?
犹记得冬夜,两人在九重塔顶上。
她一双广袖随风而舞,仰首向天,忽轻吟了一句:“自妾容华后——”
……
自、妾、容、华、后、
——是谁,算的那一卦?
戎鸿敏不过一书坊小家女,纵使天人之姿,殊有丽色,但区区一名女子,如何容华满云京?
得戎家女,得白玉京。
一语之故,竟逼得她无可容身,素衣羽冠,居九重塔,出家避世。
出家之时,她在塔上傲然俯视围追于下的三教九流,神清气冷,飘飘欲仙。最后却突然侧身凭栏,艳丽一笑:“若是此言当真,鸿敏素有野心,岂会会将白玉京拱手他人——?”
众轰然怒,骂声不绝。她头也不回,入塔而去。
这个胆大包天的徒儿啊。
……
自妾容华后——
随君猎风尘——
孰知垓下战——
断送陇头吟——
……
一个缓慢的转身,丝袖如天外飞仙般划过曼妙曲线,轻回落柔软的肩头。宝塔角檐上串串铜铃被掠过,叮铛清鸣。
她面色凄迷,翩转不断,微吟不辍:
广袖舞危帐——
掠鬓念初心——
君且战千古——
妾倦已十春——
……
衣带翻飞,人蹈月下。她真的倦了吗?是谁忍心让这样一个女子染上如此倦态?
他双手拢袖,闲坐安赏。
江山余一刎——
遗泪满苍裙——
此夕月华满——
将以酬朱唇——!
她倏然将刀架在颈上,仰天回转,青丝如瀑,裙裾撒地,倚地止。
他一笑,不动声色饮茶。
她放下刀,轻轻一叹,柔曼立起,身姿间竟有楚辞般的美态。
“夜深露重,鸿敏告退。”
声音清清冷冷,头微微俯着,有种低眉敛目的沉静。
当时他说了什么?
“去吧”
“下去吧”
或者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挥袖?
真记不清了。
手上茶是铁观音,这倒是记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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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看看只剩下些无关紧要的往来文书。
想想,决定拖到文使上任,一股脑儿丢给石奎去头疼。
于是白炎单手提着灯笼,有些疲倦地离开暖阁,朝九重塔不紧不慢地走去。
一层一层迈上九十九重台阶,登临塔顶。
寒风凛冽,灯笼熄灭了,于是信手搁在一边。
“小冉。没有惊动塔下人?功夫越来越好了。”白炎越过扶栏,在琉璃瓦当上坐下,温和道。
黯淡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未脱青稚的轮廓,声音却有种老成的味道:“最近都没人发现了。”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戎姐传的轻功很高明。”
白炎闻言,模糊地笑了一声,背影动了动:“小冉,去拿点酒来。今天石奎来了。”
白冉无声地点点头,果然去了,一会儿轻轻拿着两坛酒回来,还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白炎拉他一起在身边坐下,然后开了酒坛,侧头问道:“没有酒具?”
白冉又掏出两只酒盏递过。
白炎用衣袖随意抹抹,酌满酒,一饮而尽。半响,看月色道:“这样现在,白玉京就有了三个派系。魏修,以及当年我在白玉京中的那些交游,那是一派;石奎,他身后的骞骑,还有即将选出的武使,那是另一派。”
转头仔细观察保持沉默的白冉:“这两派,一代表上京高门,一代表骞北诸部,都是人脉深厚,根须庞杂。之后,”语气加重,“就是你,白玉京少座,少起派。”
白冉点点头,沉吟道:“所以,我最弱。”
白炎稍皱眉,徐徐道:“我担心的,不是你最弱,而是你心思刻厉,却又优柔寡断的毛病。如果你能辣手闪电摧毁之,又或者居中左右调和之,那都没有问题。现在的问题是你——”
一声叹息,摇摇头。
黑暗中,只见白冉双目精光闪烁:“尊座的意思是?”
白炎摇头不断,最后有些轻嘲的笑了:“如果是我,要么隐忍不发,要发,则要一击致命!看看看,最近多少零零散散的小事故,你死了多少手下!小冉!现在居然还给我亲身上阵!”
白冉霍然起身飞退十丈之外,身形轻飘飘地立在勾檐之上,惊怒的语声却真露出些稚嫩来:“白炎!你说什么!?这些事算我头上!?血口喷人!!我是你什么人!!!”
白炎安坐原地,缓声笑道:“是啊,我是你什么人?你说实话罢。”话音落,又自顾自倒了一酌酒,仰头自饮。
十步外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再次响起时,又已老成而牢固,却带着些不可名状的颤抖,吐出的亦是诛心之语:“戎姐于我,如师如母。我与你,是弑师之仇、杀母之恨!”
白炎身形一窒,模糊地笑出声,低头饮一口酒,才玩味地开口:“小冉啊,你说什么?这些事算我头上?血口喷人啊。” 故意似的,又重复道:“我是你什么人?”
毫不犹豫,白冉饱含恨意,一字一顿,清楚道:“你害死戎姐。你是我仇人。”
“那么,调你京中私卫,包围九重塔,浇猛火油夜半烧之,神仙无救。我一定逃不出来。”
白冉青稚的声音气得直发抖:“你以为我傻!?那么大的火!!烧起来谁不知道我干的!!!”
白炎霍然直视怒气勃发的他,执盏快意大笑:“你以为现在不是路人皆知!?那种方法至少能杀了我!你说说看!往酒盏上抹毒被我运功一擦就擦掉!?嗯?哪个更傻?哈!”
“对!我是应该火烧九重塔!!!让你跟戎姐同一种死法!!!我会那么便宜你吗——!!!白炎——我告你——你休想——!!!!”激愤难捱的嗓音声嘶力竭,带着不能遏制的悲郁沙哑:“那晚我就看着戎姐那样在烈焰的殿顶上来回翩飞——翩飞——最后不见——”
声音梗住,唯余一阵阵止不住的倒气声。
白炎平静道:“控制情绪。这么大的人了。”
黑暗中猛然迸发出更加激烈的失控的狂笑:“控制情绪!?白炎!!!你知不知道戎姐跟我怎么说的!?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歇斯底里的身躯弯折下,一下一下地粗喘:“戎姐,说,你,是,没有心的人!哈!说,你,文雅,机敏,睿智,彬彬有礼,身手超凡,但,就,是,没有,那!颗!心——!!!哈哈哈哈—哈—!”
白炎停下饮酒的动作,嘴角笑意加深:“我倒不知道她有如此妙论。什么时候的事?”
看不见的低垂着的头颅响起战抖的咬牙声,少年白冉的嗓音有种奇异的扭曲:“点头,嫁给白谦前,那晚;她练了,霸王别姬的袖舞;去见你;说,要自刎逼婚,结果,结果却——喝醉了回来——”
“哈!白炎——你悔啊!你悔啊!!你——悔——啊——!!!我看出来了!大殿里的用具、装饰!和戎姐在骞上时一样!!!九重塔!天下皆知!何人所居!!!说!你现在!什么意思!!!她已经不在了——已经不在了啊——!!!”又是一阵不能自已的狂笑。
白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又止住。
只有不语淡笑,转头侧脸望塔下夜色,端起酒盏,缓缓饮。
半响,白冉眼见得不到理睬,又不甘心道:“魏修说,你可以成为白玉京之主,是因为,所有人对着你的笑脸,都——无话可说——!!!”
白炎仍旧自顾自饮酒,真的无话可说的样子。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喝完了第一坛酒,拎起,抛往塔下。
“砰”一声清脆的碎响遥遥传来。
塔下人迅速围拢起来,见无事,又有秩序地退散。
“小冉,过来坐下吧。”白炎转头对着远处木然而立的白冉,声音平静:“他们看见你了,所以今晚你不会动手。不要争辩。坐下。”
白冉人一动,却又不动了,执拗地直立原地,一言不发。
白炎微不可查地一叹,轻声道:“有些事我觉得,是天命如此,人不可违。”
“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不娶鸿敏,更加痛恨我,令她为我而死。”
“你说我后悔。是啊。我怎么能,不悔?”
“但是,过往再从头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现在,也还是会这样悔。”
“都是无可奈何啊。”
白冉咬着牙迸出一句:“你可以娶她!黑水白炎,或者文使曾家人,都配得上她!”
白炎失笑,抬头正视终于开口的人:“曾玖是曾家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潦倒青楼馆阁间,如何配她?至于黑水白炎、骞上白炎……白谦可是深信那个卦言的——”
白冉激烈地打断道:“白谦是个疯子!!!你再小心周旋!你再苦心经营!哪怕他都不知道你曾家人的身份!他还是要杀!!!”
青涩的嗓音终于带了哭音:“云京血屠后,戎姐知道你对西番惨胜,猜到白谦要调转刀头对付骞骑——她一个人,放火焚烧云殿,生生拖了白谦一天一夜!!她是要弑夫啊!!!她曾她说倦了!厌了!说她根本无力以继了!!!她说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想——”
“为了骞上,或者为了我,她都会那样做。”白炎打断白冉,声音带了一丝疲累。
“她不是那种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的女人。她没那么愚蠢。”
“襟袍之义、知己之情,或者是家国大义……诸如此类的东西,可以驱使她拼上性命。但她绝不会为一个男人殉死,甚至是明知那个男人,视她如敝。”
见白冉哑然不语,白炎忽然无谓一叹:“我和她其实是一类人。”
“或许各有各的性格,然而骨子里,都是无所畏惧的。”
“一旦下定决心,什么都无法阻止,无论人,或者事,神鬼不惧。任何外部力量都不能打倒我们。”
垂下眼睑,玩味地浅笑,“娘死去,被曾家扫地出门,无所谓,流连欢馆花阁,卖词为生。武功初成,孤身远赴骞上,西番酷烈,随时可能无名地死去,也没什么可怕。遇上白谦,虽然多疑狠辣,但做事慎密,他也无话可说。曾玖白炎,两重身份,游走于放浪形骸和危险不定的生活两端,终归坦然自若……太多事情,没有一样可以动摇我心底的独立傲岸。”
白冉终于凝神坐下,安静地听。
“鸿敏也是。”
“论及练武之伤、得失成败,只是微微皱眉。重伤几近昏迷地摸回骞上命营,透彻的眼睛却越加锐利清明。云京得归的卦言一出,有人心怀歹念,有人恶毒中伤,有人以势相迫……她弃家登塔,一笑傲视天下英豪……任何打击她都可以视为无物,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她眼中的肆无忌惮。”
深秋的夜风猎猎掠过塔顶,叮叮当当的铜铃声,辽远而警醒。
半饷,在一片单调压抑的风声中,白炎略微有些虚弱地笑了,无声扬起的嘴角充满灰暗艰涩的味道,眼色飘忽,不知看到了虚空的何方:“但是我们还是有弱点的。”
杳如清风的一叹,如轻烟般飘散。
“我们可以从内部被击溃。我的意思是,整个天下做不到的事,我们自己的心,却能做到。”
“白玉京是曾家人一生都抛不掉的包袱,它曾经占据了我的全部。”
“待我意识到,那个已逝的女子对我有多重要的一刹那,我的心也已经不在了,我,也就被击溃了。而人前那个温和有礼的人,其实并不是我……早就不是原先的那个我了。”
仰头,闭眼。
“啊……这不是说我软弱或者其他什么的。亲人的冷酷,生活的窘困,甚至是死亡的威胁,这些都不能打败我。可是,我们心里的那个弱点,在毫无防备的时刻,就会突然打败我们。”
“并不是说一定要痛失所爱之类的。每个人活着的理由都不一样。那支撑着他们在这艰难的尘世间,战胜一切苦痛执着地坚持下去的理由,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而如果,某一天,那个令他支撑着活下去的理由,忽然不在了……”
白炎不禁仰头捂着眼睛低笑出声:“……如果不在了……那真是……不比活着快乐啊……”
良久,白炎放下手,长长吁出一口气,摇摇头,对着夜风自失而笑:“真的醉了。”
看也不看身边怔怔出神的白冉,径自回塔内了。
===============================
午后。
蝉嘶阵阵,树荫摇曳。
楼阁外台上,木几一张,有人执卷,凝神苦读。
突然脚边响起细嫩的娇呼:“阿玖!快!拉我!”
惊而低头,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单手勾在二层阁楼的地板上,摇摇欲坠,另一只手却执着地护着一个黄油纸包,死死不放。
一把拉上来,心中极喜,口里却斥责着:“吃的东西不会放掉!那么危险!”
“下午家里来大商客,我装作午睡,偷出来的。红方豆沙。” 翻楼而入的小姑娘眉心一点朱砂,肆无忌惮地笑着,走近身边,利索地抓走书卷:“知道你一看书就忘了吃饭,又没人管。现在吃。我去泡茶。”
眼看着她一挑帘子,熟门熟路地摸到房里去了。
突然觉得发自内心的安宁喜乐。
========================
黑水白炎死在登位十载后的一个秋夜。
这个出身微末的皇帝不喜奢华。
逼宫夺位后便废弃了前代云京尊座所建的华美云殿。
而每夜宿在白玉京极北处的九重塔。
死时亦盘膝在塔顶石室几案前的蒲团上。
正对着壁上一幅画像。
倘有历过前朝的宫女在,定会认出,
那画上颜色无双的女子,
正是前代云京尊座所封的最后一位贵上。
原来在倾国的十年之后,
白炎终究追随那人而去。
他身后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于是所有关于黑水白炎的谜团,
都与那悬于九重塔之上、
隐在七重纱幕背后的画像,
一并被掩埋进厚重的史书里。
============
刀戟声共丝竹沙哑
谁带你看城外厮杀
七重纱衣血溅了白纱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
谁知再见已是生死无话
当时缠过红线千匝
一念之差为人作嫁
那道伤疤谁的旧伤疤
还能不动声色饮茶
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血染江山的画
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覆了天下也罢
始终不过一场繁华
碧血染就桃花
只想再见 你泪如雨下
听刀剑喑哑
高楼奄奄一息倾塌
谁说一生命犯桃花
谁为你算的那一卦
最是无瑕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反弹琵琶
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
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 流星飒沓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 天地浩大
困了,最后一段抄了自己的其他文。
诸位将就。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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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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