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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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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漾耳畔的声音忽地变得嘈杂起来,由开始的模糊愈来愈清晰,像是她很久以前用的小兔子闹钟。与可爱外壳不符,穿云裂石,絮絮不休的响声,每每是把全家人都闹得起床关闹钟,林漾才会珊珊从睡梦中醒来。
可她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车祸带来的剧痛让她一下子回了神,她不清楚是伤着哪了,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压路机碾了上百上千遍,浑身上下用不了一点力,眼皮更是重得抬不起来。
难道她没死?这里是医院?
如果不是没力气勾唇角,恐怕她都要冷笑出声了。
果然,她想死都不行吗?
难怪老人家们常说,好人死得早,是要上天堂享福;坏人行千里,是要在这人间多经历磨难。
声音突然停了,林漾正觉得奇怪,有个东西打了下自己脑门,眼皮鬼使神差地就变得轻盈许多,身上的疼痛也以可感觉到的速度慢慢淡去。
林漾睁开眼,就见张俊脸瞪着双大眼,嘴里含着牙刷都快趴在她脸面前了。
她下意识地把人往前一推。
林荡踉跄了两步,倒在她床尾,高举着水杯生怕水撒出来,缓了会才站起说道:“姐,你这要把我推倒了,湿了床算你的,可不算我的。”
林漾猛地坐起身,头一阵发晕,遏抑不住音量的叫道:“荡荡?”
“在!”林荡回以标准军姿站立。
林漾摸不着头脑,迷迷瞪瞪道:“你过来。”
林荡听话得走了过去。
林漾在他脸上东搓西摸了好一会,又翻来覆去看他的小耳朵,他隐隐觉得古怪问道,“姐,你没事吧?睡糊涂了?”
“没有。”林漾摇头,“几点了。”
“还有半小时就早自习了。”
林漾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两三秒,短短几秒就成了个gif的表情包,抓起衣服就爬下床:“卫生间先借我用下!”
林荡显然已经习惯这幅场景,不等她说借就抱着水杯去了爸妈房间的独立卫生间。
林漾看着镜子里的花季少女,发色浅淡穿着印花睡裙,不免有些慌神,刚刚的房间,小孩子模样的林荡,放在枕边的衣服,还有这个卫生间,洗水台摆放的牙刷牙膏。
这分明就是高中时期的自己和家!
当年林漾因为对黎庭筠的愧疚,责任和喜欢,不顾父母反对,哪怕最后闹了个一刀两断的下场,也要离开家,与黎庭筠同居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和生理需求。说得难听点,就是个不用发薪水的保姆,不用花钱就能睡的妓。
她没有跟黎庭筠结婚,林漾没有要过名分,黎庭筠也没有提过。
林漾觉得这样就好,这样反而能让她心里少些愧疚。她不想要什么名分,黎庭筠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自己面前,吃自己做得饭,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这个家,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林漾魂不守舍地挤了牙膏,塞嘴里,然后坐在马桶盖上。
她这是穿越了?
不对,应该是叫重生吧。
林漾脑海中掠过一个念头,赶紧刷了牙换好衣服,再次回到房间端起书桌上的小台历。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纸上,仔细扫了两三遍,终于展露出个略显欢悦的笑容。
十六岁的九月。
她还没遇到黎庭筠,还没害死他的父母,黎庭筠的人生还好好的。
房门外传来敲门声。
林荡站在门外,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休闲裤,背着双肩包,留了头干净利落的短发,眉眼间是没长开的少年气。林漾知道在不久后的将来,林荡会是个与黎庭筠不分上下的帅哥俊男。
自己的弟弟,林荡,有双撩人多情的桃花眼,却因他站得笔直挺拔,充满着少年人应有的青春活力,俨然只剩下纯真和可爱。
林荡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姐,你今天老盯着我看干嘛?”
林漾笑道:“看我们家荡荡可爱啊。”
林荡:“……”
我姐怕不是脑子出毛病了。
林荡:“走吧。”
“哪去?”
“学校啊,我送你。”林荡看了眼左手戴着的表,立时走进来拖着林漾,顺手拿了书桌上的包。
林荡还没到长身体的年纪,就已经比她这个上高中的姐姐高上几公分,力气也比她大上许多。
“快点,还有十五分钟,你就要迟到了。殷嘉实在下面等我们呢。”
林漾嘀咕了一句:“殷嘉实?”
她声音很小,连在她前面的林荡也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只听到些许音节,便问道:“你说什么?”
林漾回:“没事。”
两人走过略显阴暗的楼道,猛得感受到外面刺眼的阳光,下意识地伸手护住眼睛。
林漾眯了眯眼,适应后,抬头看到一少年在不远处踩着脚踏车踏板,低头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殷嘉实!”林荡扬高了声音,朝少年挥了挥手。少年听到林荡的声音抬头,面无表情的脸上,泄露出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林荡让她先过去,他要去推车。
林漾点点头,殷嘉实看见她有些紧张,捏了几下车把手,自行车往前往后推了几公分。
因为是见家长,所以紧张吗?
林漾没有想到,殷嘉实对弟弟的那种特殊情感。
早在这个时候就出现了。
和黎庭筠不合法同居后,林漾没有回过家,父母也从未来看过她。唯有弟弟林荡会趁着黎庭筠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找她,劝她服个软回家看看,给她带些东西。
在她出车祸的前两年,有天林荡大半夜冒着大雨,带着满身伤地过来找她,在黎庭筠家门口,林荡跪在地上抱着她哭。
从小到大,那是林荡第一次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仿佛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痛楚,惊慌和逞强尽数挥洒出来。
林漾也是那个时候才发觉自己从来都没有让林荡感受到身为姐姐应给的爱。
因为林荡是男孩子,因为林荡懂事让家里人省心,因为林荡从不会麻烦别人,所以他们就都忘了,忘了林荡是个孩子,忘了他是个几乎没被人宠爱过的孩子。
忘了他才是最需要被爱的人。
林荡在地上哭了很久,最后是黎庭筠扶着他们俩回去,给林荡洗了澡换上他的衣服。
平静下来后,林荡说自己和殷嘉实在一起了,跟父母摊了牌,虽然不曾想过父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祝福他们。但没想到父亲生气到了极点,那个不喜暴力,和颜悦色好脾气的父亲,硬生生在他身上,把三指粗的木棍打断,并用铁链把他锁在家里。
不让他出去,不让他和外界联系,每日每顿都让他们母亲送,晚上拿床上的棉被睡觉,上厕所用买的便携式的小马桶。
还是母亲趁着今天父亲心情好,让他喝了两杯酒醉了,才解开锁链将林荡放了出来,让他去找林漾。
林漾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先前行为让家里人伤透了心,即便是林荡喜欢男人,和男人在一起,也绝不会这样对待林荡。
所有的一切错误源头都在自己身上。
林漾微耸着脑袋。
林荡推车推了许久,殷嘉实伸着脑袋看了眼楼下车库的地方,再回头就对上林漾异常伤感的眼神。霎时心脏漏跳了一拍,脸色微白,看着林漾,稳了稳心神。
“漾姐,怎么了吗?”
殷嘉实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某种温顺咀嚼草叶的草食性动物。
林漾摇头说道:“荡荡以后就麻烦你照顾了。”
殷嘉实不明白她的意思,依旧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见林荡的车一时半会推不出来,林漾问他:“早饭吃了吗?”
殷嘉实:“没有。”
“不太饿?”
“不想吃。”
林漾看了他眼,垂下眸。
怕不是不想吃,是能省则省。
林漾从林荡那听说过很多关于殷嘉实的事,他的父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有个常年饱受病痛折磨的外婆,和一家开支都顶着他一个人的爷爷。
经过后来几年的接触,林漾也摸出殷嘉实的一些特性。
固执倔强,不卑不亢,不求于人,每每看着他文弱却坚|挺着的后背,林漾都很难想象出他是个家境贫寒的少年。
他比许多家境稍好的男孩子内心要强大得多,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自己赢来的东西用起来总是要有底气得多。除学校里他应得的奖学金和国家助学金之外的所有资助,他都没有接受。
林漾想,她不需要问为什么。
那已经是少年仅存的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