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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形只影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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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歌孤身回了东胜神州。
你不来找我是吧?那我来找你好了!天歌一边幻想着自己突然站在他面前时,他会是怎样的惊喜,一边过滤着他可能会在的地方。
昆仑丘,昆仑殿。
“逸辰,你这几年可见过流觞?”昆仑丘里里外外她都找了一遍,却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匡逸辰手一顿,宣纸上留下一团黑沉沉的墨迹。他望着站在云案前的女子,心狠狠颤了颤。
他缓缓起身,绕过云案,来到她面前。她变了,整个人仿佛如璞玉经过雕琢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散发着晶莹雅致的光芒,圆润、内敛、透亮。看来,她已然放下了过去。
“二师伯是昆仑丘的客座长老,只不过上一回虹门开启后,便又离开了。这四十多年便不曾回来过。”他也是那时才知道,二师伯并没有跟小师姑在一起。此刻听她说来,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你们,没在一起?”
“哦,我与孔鸣去了西牛贺州,这才回来。逸辰,他不曾回来过么?”匡逸辰摇了摇头,望着她敛起的笑容,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逸辰,那你送我去须弥界看看,他是不是跑里面去了。”匡逸辰取出神龙鼎给了她:“你自己去吧。”
天歌诧异得很:“你还没滴血认主?”
他摇头:“我只替你保管着。”
天歌郑重道:“我稍后回来还你,须弥界与昆仑丘互为唇齿,你这个做掌门的如何能大意。”
匡逸辰没吱声,天歌望了他一眼,转身遁入了须弥界。
有了神龙鼎,须弥界内具体而微。他不在,却意外瞧见小光和小黑竟牵着手在花海里漫步。回到昆仑殿将神龙鼎交付给匡逸辰,她并没有急着走,顿了顿便道:“若你二师伯回来,让他在孤山等我。我走了。”
“嗯。”匡逸辰默默地望着她消失在光影中,缓缓回到云案前,另铺陈了宣纸继续书写。“啪!”匡逸辰望着手中折断的笔管愣怔无话。
之后她又去了桃源、桃源、招摇山、天庭、里蜀山、神树、凡尘升洲城、浮玉山、缥缈山……到处都有他的踪迹却到处没有他。
原来这百十年他并没有去找过她,却充实而平淡。谁提起昆仑丘的流觞长老,莫不交口称赞。
他找到了当年八部天龙中趁乱逃逸的龙、和夜叉,谁都以为他会将之挫骨扬灰打得魂飞魄散,毕竟当年八部天龙连同鬼王和阳将昆仑丘四大长老灭杀殆尽。然则,流觞长老却给了两魔重生的机会。
魔要入道,困难重重,然则两人却在流觞长老的护法下成功了,此事引为美谈。
他也去过缥缈山,因当年他在招摇山上曾允了缥缈上掌门“日后定有所报”。在天歌上缥缈山时,那里俨然成了又一个崛起的仙道名门。缥缈山掌门对此感恩戴德,没想到原本无心之举,竟为师门带来绵绵福泽。因而在门规里郑重加了一条:乐善好施!
当她再次站在里蜀山灭却阵前,惊讶地发现原本矗立在阵中的轩辕剑不翼而飞。其时,正巧千水剑巡阵,天歌忙询问。
千水剑锊了锊颌下长髯,敬仰道:“流觞长老,乃在下当世唯一钦佩之人!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穷天地造化将镇守灭却阵阵眼的轩辕剑取了出来,然则阵法却无丝毫异动。在下每日必巡检三回,只觉得此阵更胜从前啊……”
“那轩辕剑呢?流觞他人呢?还有,你可曾看到女娲石飞往哪个方向了?”天歌急切地打断千水剑。
千水剑想了想道:“女娲石?当年封印光芒敛去时,除了轩辕剑,其余神器都投向了不同的地方。只因速度太快,在下不曾看得分明。轩辕剑则在一甲子前让流觞长老创出奇想取了出来,甫一出阵便飞走了,我等不知其下落。十年前,流觞长老曾来过里蜀山,确认了灭却阵封印完好,便离开了。神女是要找他么?何不去昆仑丘,他如今乃是昆仑丘的长老……”
他来过,又走了,并且做完了她想做的事。
于是,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地想他,却又是那么没把他放在心上。她只知道他原本便是紫薇帝君,那么之前呢?之前他又是谁?
从满心期待到一身疲惫,将他可能去的地方一一找了个遍。碧落黄泉,茫茫不见!他仿佛突然消失在六合之内,茫无踪迹!流觞便如一缕清风飘荡在三界六道,然则,她却没有办法找到他了。以往,总是他霸道地要她这样那样,如今他放开了她,还她清净自由,她却如此失落和心痛。
我终于失去你了么?她站在风里,闭目喟叹。一滴泪珠顺着她脸侧垂落,她伸手,接住那颗泪珠,凄楚不已:“你说过的,要同我游遍天上人间,却又失信于我!你真当我没有了你,便活不下去么?”说罢大步下山,入了红尘。
今夜是除夕。夜已过半。
她一个人坐在人界的酒肆里,捉杯独饮。举杯时她望着早在去犀牛贺州时便除下的的菩提串子还有天尊送的那枚玉珏,痛哭失声。他不是找不到我,他根本就没有找过我啊!怎么办?直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离开了他,的确活得有些艰难。但凡醒着,呼吸着,便无时无刻不在回忆着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今夜乃是团圆之期,此刻慢说酒馆,便是大街上也极少有人。辛苦了一年,贩夫走卒都散了摊,收拾着回家吃年夜饭了。倒有热闹的烟火爆竹,不时冲上半空,噼噼啪啪再散做漫天星尘,更衬得她一个人冷冷清清。
热闹是旁人的,团圆是旁人的,便是沿街一溜儿喜气洋洋的灯笼,也只是衬得她一脸萧索苍白。
酒肆老板又过来晃了一遭,天歌知道此处是呆不得了,苦笑一声:“烦请您老与我灌一壶罢,”顺手递过去一个酒囊和一只玉簪,“这簪子算做酒钱,余下的权当贺您老一家新年里平安吉祥。”
老板笑眯眯地只接过酒囊,和蔼道:“姑娘,大过年的你孤身在外,这酒便算做小店的心意了,不收银钱的。您且稍等着,小老儿我这就替你装上。”说罢,转身去了。
天歌望着送不出去的玉簪,莞尔失笑,抬手一抛,玉簪飞了出去颤巍巍斜插在柜台上。拈了一粒花生米细细地嚼着,冲淡了口中的苦涩。狐狸耳朵尖,即便不用法术,也能听见老人絮絮叨叨的话。
天歌侧耳听来心头一震,悲恸难抑,眸中划过水光,仿若下一刻便会山洪暴发。她踉跄着起身,带歪了桌椅也毫无所觉。此时,这个给了她半夜温暖的小酒肆,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好心的老板出来时不见了那个美丽却凄婉的女子,提着酒囊转了一圈,方瞧见柜台上的素簪。一拍脑袋后悔莫及:“定是方才我说的话让她听去了,哎,可怜的孩子……”
老板娘打起布帘出来,嗔怪道:“老头子,那姑娘大年夜孤身一人,必是被婆家人赶了出来,怕娘家伤心也不敢回去了。方才你那么一说自然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只是那姑娘的男人却是怎么回事,放着这般标致的小娘子不好好待着,却要让她流落街头……”
“呃,对不住客官,小店打烊了……”老板娘顺着自家老头子的目光,转身发现不知何时酒肆里又进来一个客人。今夜自家酒肆这是怎么了,才走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又进来一位谪仙般的男子。
“老人家,在下为讨回内子一枚簪子而来,此乃酒钱,还请您行个方便。”说着男子递出去一锭银子。
“你便是那个负心人?”老板娘闻言将那素簪截了过来,指着男子鼻子骂道,“你是如何做人家夫君的?大过年的把她赶出家门,这会儿连她最后一件首饰也要讹了去!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男子伸出去的手微微一滞,仍将银子放到了老板手中,他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道:“呃,是在下不好,这便是要去追了她回去。那簪子乃是她阿娘给的,我怕明日她酒醒了到处找不到,又要哭了。”
老板笑将婆姨手里的簪子抽了回来,又将银子一起都放到男子手中,摆了摆手道:“快去吧,那姑娘也是刚走不久,大雪天的,若冻坏了便不好了。你一个大男人,便不能委屈了自家娘子,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也就好了。”
老板娘嘟囔了两句让老板眼神制止了,便道:“还愣着作甚?再迟你到哪儿找人去啊!”
男子紧了紧掌中的素簪,微微欠身,大步追了出去。
天歌夜里饮了不少酒,好在她酒量尚可,一步一步挨出了酒肆,来到大街上。整个天地,只剩下她和满街的灯笼漫天的烟火。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更增丰年气氛。往何处去呢?她走了一段后,茫然地望着前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河边,步履不稳地上了桥,倚着桥栏,望着远远近近的灯火发呆。酒肆老板的手艺甚好,此时后劲儿上来,竟让她出现了幻觉。长桥另一面竟有一男子踏雪而来,同他一半身量颀长,玉冠青衫。天歌摇了摇迷糊的脑袋,欲瞧清楚男子面容,没曾想大力了些,带得步子颠了几步蹒跚摔了下去。
男子见状一凛,飞身将她揽在怀中。
天歌恍惚中喃喃道:“真像……连蹙眉的样子,也同他一般……哎,我又做梦了……不要醒过来,醒了,他便又没了……”说着便死死合上双目,面上还带着甜美的笑意。
男子如闻惊雷,心神震动,他收紧双臂,怔怔地看着她,半晌叹了一声:“你不晓得,这人世间还有客栈么?即便没有客栈,你还能列迦结障啊,傻丫头!”
托东皇动了手脚的菩提串子和师尊那玉珏的福,自她踏足东胜神州他便知道了她的行踪,因而一直遥遥跟在她身边。她不知道一路上都他默默跟随。她寻找,他躲藏;她低头流泪,他转头心伤。
若非一直惦念着她阿娘同他说的话,早在她去昆仑丘大孤山找他的时候,便现身了。当年十日期限一到,两人先后便离开了青丘。
他原本以为凭着东皇的手段,定要寻个法子,让自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因而天尊才急急让青华给了她一枚玉珏,倒是不知道怎么说服她佩在了身上。
没曾想,头天晚上他便在天灵的药草山谷里,迎来了她的阿娘。接过她手中东西,才发现乃是从那串子上摘下来的菩提子。
“它能帮你感应到歌儿的气泽。不过我还是教你几招吧……”他在她阿娘的指点下,眼睛越睁越大面色赫然,最后忍不住咳了几声打断她的教导,换来她阿娘一顿白眼,怒其不争道:“你要不按我说的去做,这辈子便独守寒窑吧你!”
彼时他才知道,她阿爹阿娘是认可他的,这比当年在苍梧丘拜在天尊门下时还开心,比修入大罗金仙还畅快,比之过了天尊设下的神劫还要轻松泰然。
只是如今,再顾不得那些所谓的计谋情趣。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待她满心满怀爱上他,自己先要疯掉了。他如何舍得让她难过,伤心。
“二师兄,这次你别又在梦中离开了……至少,陪着我到清晨吧……”怀中只露着毛茸茸脑袋的女子,将头埋在他的臂弯里,凄楚地呓语。
男子闻言将她搂得更紧,取下外袍将她密密地裹严实,她方才是怎么回事,一身冻得冰凉。催动内息,一边暖和她,一边辨了方向往城外去。待出了城,方敛了两人仙气,往大荒深处飞去。
“歌儿,我们回家。”
离家十多万年,流觞再次回到了故乡苍梧丘,同行的还有天歌。谁也没有惊动,他抱着她悄悄回到了位于九巅山的宫中。
他轻手轻脚将她放到榻上,又替她除了鞋袜,扯过云被盖好。然后坐在榻侧,贪婪地望着她的睡颜,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殿门响起剥啄之声,他蹙了蹙眉,紧走几步出去。殿外有两个男子,见他出来,面上忍不住漾起笑容。
“她还好吧?”
男子回首望了望殿门,淡淡道:“还好,明日你们可以见见她。”
“不了,知道她好我们也就放心了。稍后我与小白便离开了,承您替我俩去了魔气又讨饶如许年,这‘谢’字便不说了。等你们定下之后,来桃源罢。”说罢望了殿门一眼,同另一个叫做小白的男子拱拱手,便悄没声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