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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一梦南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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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醉倒在三千桃花里。
昨日,她悄悄潜入昆仑丘上三界孤山,以她如今的修为,没有惊动任何人。看得出上三界被封了,只有无边寂寞风月仍在。不知是不是避尘珠的缘故,孤山净无纤尘。找来玉锄欲将桃树下埋的酒掘了出来,记得那棵树上刻了记号,应该不难找。
桃树长势甚好,似乎有人经常照料。放眼望去,林里新增了品种,连花也比当年开得热闹。
方踏入桃林,她便愣了,每一跟树干上竟都刻有时间标记!离得最近一棵树上正是天启十八万八千六百七十二年除夕——去年?灵犀一闪,她挥锄下去,果然,树下埋了一坛酒。
她望着夕阳余晖里层林尽染的桃林,心中升起一股荒谬至极的念头。走到另一棵树下,再次挥锄。泛着桃花香味的泥土被扒开,露出又一坛美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底发酵,她抚摸着一棵棵树干往桃林深处行去,时光在脚下迅速倒退,她找到了那人最初刻字的那棵桃树。
十八万又六百七十二年除夕——八百年前。有一个人,自八百年那个除夕开始,每年在她生日的头一晚,在她住过的孤山,默默地深埋下一坛酒。
她轻轻摩挲着树干上的刻痕,因为仙术而深入树干肌理,刻字周围粗糙的树皮狰狞地翻卷着,上面还纠结着如玛瑙般晶莹的树脂,点点如泪。
她认得这个浑厚大气的字迹,只因她曾一遍又一遍临摹过。
泪意冲入眼眶,酸涩胀痛。
她无意识地取出一坛坛酒掐了仙诀送到一棵花事正盛的树下,那里正埋着小卿给她的最后一坛酒。
然后就着碧空一轮明月,头顶三千桃花,还有叙叙乱语,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随着空坛愈来愈多,她的神志也不深清明起来。清醒时死死守住的心门,便在昏昏沉沉之际,“吱嘎”一声开启。
那些尘封的往事,在她全无防备之际狠狠击在她疲惫的心上。她从不知道,原来他悄悄蛰伏在回忆的一角,只待天时地利人和,便凶猛出匣,连皮带骨将她吞噬入腹。
仙尘碌碌,熙熙如昨。
迷怔中,一会儿是青丘,一会儿是天庭紫霄宫后的寝殿。
……
“吱嘎!”闻得殿门开合,他自案牍中抬眼瞄了一眼,瞧了瞧她那副形容无奈地摇摇头,风神疏朗的面上满是无奈:“说过多少回了,头发要擦干才能睡。”
她挑挑眉毛踢掉鞋子,直接穿着寝衣倚着榻上翻书,圆润白皙的脚趾在明珠下仿佛暖玉,让人直欲握在掌心把玩。
她有个习惯,夜里就寝时总要翻几页书,也不拘内容只当消遣。沐浴过后尚未晾干的头发散在身后,将衣衫浸得半湿。
“帝君几万年的修行算是全还给天尊了,竟敢漏夜潜入女子房间。”
他将公文并玉笔放下,取了布巾坐到榻侧,撩起一绺湿发细细擦拭,微微一笑道:“师尊也教诲弟子‘君子行事,不拘小节’。再则,这原本便是我的寝殿。”天灵够兄弟,将她扔在天庭一晃便不见了!这么些时日相处,他对她许多惯常的惰性委实没辙,沐浴后不肯擦干头发便是其一,也不知她在狐狸洞里怎么过的。
她撇撇嘴:“那还你罢,我还自回狐狸洞去。”眼睛微微闭起,十分享受他轻重失宜的按摩。
“……”
她有一头十分漂亮的头发,触手柔软色泽黑亮。只是她极少花心思做些花样,时常挑了鬓边两缕在脑后用簪子绾住了事。即便是作为身上唯一饰品的簪子也不大讲究,因她有个丢三落四的毛病,若常日用的玉簪不见了,便是他云案上的毛笔或者槛外的一截树枝也能将就着对付。
“歌儿,我自小有个认床的毛病,为了给你腾地儿,我都好几年不曾安眠了。这床榻也够宽敞,不如……”
“不如让你睡,我与尚雪挤挤,或者另辟一间屋子我也能将就。”
“大半夜的,就别麻烦尚雪了罢。左右不过半张床,也委屈不了我多少。再说,我的清白早被你毁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么一桩。”
她侧首瞧见他疲倦的眉眼,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违心道:“就一夜。”帝君笑得几乎内伤,日子自然是一夜一夜地过,你终究要习惯的。
她自然没有察觉,原本甚是抵触的事情已然在他温水煮蛙的策略下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修长的手指如梳,丝绸般的头发在他指间滑落,将布巾搁下探过头扫了一眼她看得津津有味的书,眼角抽了抽,淡淡道:“这书哪儿来的?”
她伸伸腰将书压在玉枕下,打了个哈欠:“尚雪给我找的。这殿内外明日我要布仙障了,不相干的人少来扰我,本神女最近脾气大得很。”
昊天大帝这女儿让人甚是无语,整日介地在她眼前聒噪。要么让她品评衣衫才艺,要么便翻来覆去讲她与帝君陈谷子烂芝麻的“趣事”。这也罢了,总之是个小姑娘,等闲自己也好几万岁的人了,懒得与她计较。今日更离谱,她居然抖着手数落她不知羞、没教养、勾引她二叔、修成个正神也是不改狐媚本性……不就是看几幅图么,便能扯出诸多道理来,末了还红着眼眶让她高抬贵手放她二叔一条活路!
“简直岂有此理,该谁放谁一条活路啊!没错,我这布衣确实比不得她那身七彩霞衣来得惹眼,然则是我出生时阿爹阿娘给做的,这衣衫瞧着平常却不比顶级仙器来得稀松,且能随着季节和我的身形变幻。至于才艺,我又不想凡间某些女子要挂牌,做什么要委屈自己吹拉弹唱啊?说到那些‘趣事’更奇怪了,这关我何事啊,非得一遍又一遍说与我听!”
“她便是小孩儿心性,你多少让着点儿。”帝君优雅高贵地探入玉枕下面将书取走,望着书脊上几个字,华美内敛的表情有了破绽。他咳了咳道:“这些……你要好奇,我亲自教你便好,婉华还小给她瞧去动了仙根总归不妥。书我收了!”尚雪如何会有这书,定然又是尚月!
她翻翻白眼缩入云被躺了:“我三哥、四哥小时候也看,倒没有瞧出动了哪条仙根。唉,你这紫霄宫有没有软和的枕头,这石头铬得慌。”
他闻言又咳了起来,托着她的头将玉枕取开,胳膊垫了上去。“总之不许再看这书。你阿爹阿娘似乎回青丘了,明日我们便一同回去罢。”
她睁大眼睛,惊喜道:“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说罢起身赤脚还未踩到地板便被捞了回去。
“你就如此迫不及待,嗯?”说罢将她的下颌轻轻抬起,“我这凌虚殿是鬼地方,嗯?”说话间朝她覆了过去,低柔的嗓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
身后是窗栏,身前是恼怒的帝君,天歌想哭的心都有了,干干笑了两声:“我不过是想阿爹阿娘了……”伸脚踢了他两下,不耐烦道,“赶紧走人。”说罢团了云被滚进云床深处。
身后半晌无动静,她以为他走了,松口气将云被拉开身子躺平。一转身便瞧见那个原本该离开的人依着床栏,清雅无尘地望着她。
“你怎么还没走?”
他眼风里扫了她一眼,行云流水般地除了衣衫上了云床,淡淡道:“我还是在这边看着你罢,免得又将被子踢到床下面去了。婉华若来吵你,我也能替你挡挡。”说话间,施法将云被扯开一角钻了进去。阿九凄凉地看着被子一点点失陷,恼得提脚就踹。
也不知踹到了他哪里,便听他闷哼一声,疼得英挺的眉头蹙到了一起。“对不住”三字还未说出,便被他捞到了胸前,鼻子不可避免地撞到他的胸口,疼得泪水打转。她哪里肯吃亏,扭动着身子想挣脱出手来拧他,却听见他倒吸几口凉气将她抱得更紧。头顶传来他暗哑的声音:“别乱动!记住,你已欠我九百回了。”
她脸皮一红,乖乖地不敢再动,僵硬地靠着他的胸前。寝衣下坚实的胸膛在她轻柔的呼吸下迅速泛红发热,继而蔓延开去。
只觉肩上一紧,便听他低哑着嗓子道:“歌儿,我有一门双修的绝学,你可愿意学?”
床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眼,漆黑双目在明珠柔和的光芒里竟异常的亮。她仰面将他望着,明眸皓齿。开口,吐出一句十分清晰的话:“昨日青华帝君同我提过此事了,而我也答应了。旁的事情还好,双修一事我实在抱歉得很……”
“也不用太抱歉。白日在天尊座前论武,青华输了我十来招,被天尊勒令回彤华宫好好反省……直到能在我手下走过千招。我只怕他此生要出彤华宫,都甚是艰难了。”
“奇了,后土曾言,你们师兄弟三人修为均在伯仲间啊。”
“那得看什么时候……”说罢将明珠收了起来,寝殿骤暗。
黑暗中,感觉特别敏锐。她立即感觉到他的手从她的肩头滑到了腰侧,顺势紧搂住她往怀里揉去,气息也喷到了她的脖颈处。
一时间,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醒着,而她手里抱着的是酒坛,还是方才凌虚殿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