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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前尘尽忘 ...

  •   流觞闻言一震,背对着她垂下头来,扶着门的手青筋突兀骨节青白,暗沉如水的面上闪过一丝深切悲伤。半晌,他闭了闭眼缓缓转身,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将她望着,淡淡道:“歌儿,我是你夫君流觞。记好了,别一转身又给忘了。你歇着罢,我取些水便回来。”说罢不待她回答便“咚”一声带上了木门,辨明方向往前厅去。

      “哎,说你呢流觞!当心柱子,你掉魂啦!”院中有个小仙童挑眉戏谑。

      流觞望着鼻子前的水晶柱子愣了愣,绕过柱子又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去。复行数十步,“碰!”又撞到了另一根柱子上。

      “哈哈哈!流觞,你这是唱的哪出啊?”小仙童见状,插着腰抖着手笑得背都直不起来了。

      流觞止步回首黯然道:“歌儿醒了。”撂下轻飘飘一句话便消失在转角。

      “呃……啊?小九醒了!”小仙童也顾不得取笑他了,心急火燎地向厢房跑去。一边纳罕,小九醒了,流觞不当心花怒放么,为何哭丧着脸呢?他腿短也跑不大快,索性捏了诀飞了过去。
      大约是法术十分不济,到得天歌门前竟刹不住脚,骨碌碌滚了进去。

      天歌正望着木门发呆,陡然见一个霞光腾腾的圆球滚了进来,待这绣球停妥了站起来,方看清楚原来是个伶俐机敏的小仙童。小胳膊小腿的,圆溜溜的眸子,肉呼呼的脸蛋,仿佛一颗水蜜桃。

      这是哪家的小狐狸,生的甚是讨喜。

      小仙童并不怯生,哼哧哼哧爬上床榻,坐在她的枕头上。上下将她打量了一回,冷不防将天歌的脑袋搂在怀里,撕心裂肺地号道:“小九啊,你可吓死老哥啦!你要再睡下去,阿爹保不住又吓唬我,要将我踢回娘胎里去……”

      大约是力气不足,号了两嗓子,短短的小手便抱不住天歌的那颗脑袋。“碰!”天歌后脑勺磕在了玉枕上,一阵晕眩,也不知是被磕晕的还是被小仙童的话震晕的。

      天歌有些吃惊,眼泪也逼了回去。

      “你是何人?沧海桑田,我不记得阿娘给家里添了狐狸丁啊……即便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也当唤我一声姐姐吧。”

      小仙童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笑道:“我是你三哥啊笨丫头!”

      “三哥?”天歌抖着嗓子爬起来,愣愣地望着这个不到一千岁的九尾狐狸,愣愣道,“你如何会是我三哥?”当年灭却阵里的情形仿佛天雷“轰”地炸开她眼前的迷雾,天歌呆呆地坐在榻上,眼泪扑簌簌落在前襟、云被上,晕染开去。

      “三哥早没啦……小仙童,不要再淘气了……”说罢哽咽着闭上眼睛,“你回家去找自个儿阿娘罢,我要睡觉了……”

      小仙童伸出肉窝窝的小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叹息一声:“傻丫头,真是三哥没错。你忘记小时候我背你去掏毕方鸟蛋了?有一回,我还指使你去采老五珠蚌里的日月神珠,后来被娘发现了,她还替你隐瞒呢!”

      “你三百岁那年同天缳打架,你将她一条尾巴劈伤,她将你一身狐狸毛烧成了癞子,还是我替你俩疗伤的罢。嗯,还有一次,是你刚满一千岁的时候吧。你羡慕凤凰一身羽毛斑斓好看,嫌自己一身白毛素得紧,便捕了几只彩翼鸟,扒光了她们的羽毛施法沾在自己身上,得意洋洋回狐狸洞炫耀,结果……哈哈哈,结果被阿爹一顿好打!”

      “嗯嗯,还有还有!孔鸣你还记得吧?凤凰家的老二。”见她点头,方续道,“你小时候被凤孔鸣淹过一回便不敢下水。隔壁天吴家的幺女激你乃是个旱鸭子,结果你一狠心扎进涧里,冒了一串泡就沉了下去……哈哈哈!然后,然后,哈哈哈……”自称是天骋的小仙童笑得一手揉搓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手成拳将玉枕砸得“咚咚咚咚”作响。

      天歌却“哇”一声哭出来,扑过去将小仙童抱住,直勒得他翻白眼,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被天歌送到怀里的脑袋拱得痒痒的,跟她小时候耍赖撒娇一般形容。天骋人小个儿矮,一个不稳便被天歌的脑袋顶得四仰八叉仰躺到榻上,稚嫩的脸上却泛起爱怜的傻笑,肉窝窝的小手甚是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是流觞和孔鸣救了我,没想到几万年不见,臭小子个个都能耐了......不过,小九丫头也有功劳哦!”软软糯糯的童音,在房间里回荡。

      原来,当年天歌同匡芙陷身蓝田阵取昆仑镜,收鬼后魑魅姬和舞蓉儿那会儿。勤政殿里裴流觞、孔鸣和匡逸辰便在步六狐天的眼皮下作了手脚。

      天妖便是太元圣母与原始天王在嵯峨山金风玉露之后所孕育的胎儿。圣母自私地通过胎儿对自身进行进化并把不需要的杂气迫入其中,功成之后她强行取出这未成形的血块置荒野。由于血块亦是混沌精元的一部分,数年后成长为天妖,乃是宇宙中最早的妖怪。

      当年天地异变阴阳翻转,原始天妖与路经的天骋同遭遇天劫。天骋肉身被毁,天妖元神破碎,两人便在最后一道天雷劈来时,不得已合二为一。天骋原本有机会彻底夺舍天妖肉身,却一直不忍,又一时找不到八字相合且将将断气的肉身,便寄居在了天妖体内。

      待他发现天妖每夜里吞噬纯净的魂魄强大元神时,已经没法离开天妖的肉身了。他是九尾皇族的身份被天妖识破,欲吞噬为己所用。因天妖有相柳支应,天骋一直处于劣势。以至于原本白日里为他所用的六个时辰,也在天妖元神逐渐强大后,渐渐缩短。

      自里蜀山见过天歌后,他便燃起了希望。之后数次出手相救,又警告孔鸣带着她遁世、回青丘,直到后来在人界帝王的勤政殿再遇几人。他趁着午时阳气最浓时,将意念传与裴流觞,之后佯装不敌遗下伏羲琴仓惶而退。

      当他发现自己白日里能控制肉身的时辰愈来愈短,便将最后两件魔化的神器送来。

      天歌听他说到此处,翻身一左一右揪住天骋肉呼呼的小耳朵往两边拉,狠狠道:“你们都不是好人,合起来骗我!彼时我便说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似乎有人还曾糊弄我!对了,那个埋在洞外老桃树下的包裹是什么?”

      天骋“嘶嘶”吸着凉气,求饶道:“臭丫头,我好歹是你老哥,放手,哎哟喂,扯掉了都……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阿娘揪人呐?”

      天歌不甘不愿地松开手:“老实交代!”

      “不就是当年阿爹起了一卦么,说本殿下有一大劫,个死老头子,卖弄玄虚说渡劫的法子埋在了树窝里面,说不到时候不许看,否则便不灵了。”

      “你不像是如此行规步距的人哦……”

      天骋讪讪,嘀咕道:“我倒是看了,上面屁大个字也没有啊。结果阿爹说,我这一开封,日后必遭天谴,缘法难继。彼时,我也只当老头子穷极无聊逗我玩儿呢。没想到……”

      “那你如何变得这么小了?还有,”天歌嫌弃地捏捏他的胖脸,“这模样长得也太丢人了罢。”

      天骋短短的胖手支着双下巴凄凉地望着她:“那包裹你拿回来便忘了,还是流觞给我的呢。里面有老桃树孕的一颗灵丹,能锁住魂魄使得元神不灭。彼时,我一拿到那玩意儿便悟了。阿爹当年果真骗我的,那灵丹需得老桃许多岁月才能集成,当年我一锄头刨下去,自然啥都没有。等我历劫之时,那包裹已埋入地下几万年,灵丹自然集成了。然则活我一命,却让老桃树打回原形从头修炼,委实有些不忍......”

      “日后,我们每日用玉露仙丹给老桃养着,要不了多久便能助他脱胎成形。”

      “嗯,这是自然!为了忽悠过天妖,我便只能存一丝元神在灵丹里。灭却阵启动后,我趁机脱了天妖肉身被流觞收了回洞。适逢山后春姨家大姑的表妹的三叔公的老婆下了一窝崽,其中一个先天夭寿,阿爹便将我残缺的魂魄灌了进去。只因元神魂魄破得太厉害,是以老这么个样子长不大……”

      天歌拉拉他肥厚的小肉掌,宽慰道:“现如今,你其实也并不多难看……模样却是其次,三哥能回来,便是邀天之幸了。只是往后,咱们的序齿当换上一换了,你得叫我姐姐,我唤你小九!”

      “美得你!”天骋大眼睛一吊,小鼻子“哼”了一声。

      天歌却不曾与他争辩,沉默了半晌,方字斟句酌道:“三哥,我当日看着风哥哥变成了轩辕剑,妹妹小卿变成了女娲石,然后投进了灭却阵……而今,他们人呢?”

      天骋愣了愣,神色复杂地望着天歌战战兢兢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熬不过她灼热的目光,缓缓道:“轩辕剑作为阵眼镇在了灭却阵里,除了诛仙扇和神龙鼎飞回了你身边,其余神器全投向了各方,下落不明……”

      仿佛晴天里一个霹雳,将天歌三魂七魄炸离,悠悠荡荡,浑浑噩噩不知所依。

      天骋望着她的模样一慌,捉住她的脑袋猛摇晃,一边执了童稚的嗓音焦急道:“丫头,别吓我!丫头,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一张脸“唰”地苍白,凄楚地抬起头来将天骋望着,嘴张了张,话没出口却蓦地喷出一口血来。风哥哥没了,小卿也没了......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吼间一甜,“噗!”又喷出一口血,身子无力滑落。

      天骋大惊失色接住她倾倒的身子,带得趔趄后仰,两人一并摔在榻上,他跟个四脚朝天的乌龟般,艰难地翻个身将天歌抱住,急急唤道:“丫头你别着急,哥哥方才所言也不尽翔实。流觞知道的应该多些,你别急,我去叫他。乖,听哥哥的话,千万别动气,你这条小命是阿爹渡了一半修为才勉强捡回来的,可不能又报销了。你不晓得,你魂魄离乱总醒不过来,亏得老五卖身灵山做药师佛,才将如来请来给你招魂,你可不能又睡过去了……我去叫流觞,你等着啊!”

      天骋六神无主间,便胡言乱语起来。

      天歌却死死拉着他的袍子不让他走,惨然道:“三哥不用担心,我已经吐习惯了,不妨事。”说罢,擦擦嘴角,淡淡道,“方才说的流觞是谁?为何此事要问他?”

      天骋被她“流觞是谁”四个字炸得晃了晃,见她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迷茫,试探道:“你不知道流觞是谁?”

      天歌茫然地望着他,摇摇头。

      天骋屏气凝神,神情肃穆道:“当真不记得了?”

      天歌呐呐道:“方才他说自己是我夫君,可我不记得阿爹阿娘曾将我许了谁啊……”

      天骋正搭脉替她诊治,闻说此话,一张圆嘟嘟的脸霎时精彩纷呈,继而哈哈大笑,又将玉枕捶得山响,一面抖着手指着方才流觞去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道:“难怪,难怪方才他失魂落魄的形容,差点撞翻水晶柱子……哈哈哈……”

      正在这时候,外面传来破空的声音,紧接着木门“碰”地飞离了门框,一堆人挤了进来。天骋正笑到兴头上,没听到他老娘的话,下一瞬“咻”一声被扔了出去。空中穿来他哇啦哇啦的吼声:“小九,你千万别想起来啊!阿娘,小九失——忆——啦——哎哟……”

      “什么?”一堆人目光炯炯将她望着,无意识重复道:“失忆了?”

      天歌虚弱地笑笑:“好像是……”

      “唰!”她马上被扯进一人高大宽厚的怀里,一个华髯老者捧着她的脑袋,哽咽道:“九儿,我是阿爹啊!你记不记得?”

      她面上免力泛起一丝甜甜的笑:“我记得阿爹……”坏没说完,又被仙诀吸到另一个柔软温香的怀抱:“九儿,你可记得我是谁?”

      她望着妇人迷蒙蒙的眼睛,扑了过去:“阿娘,歌儿不孝,让您老人家担心了。”

      ……

      “天骋脑子出毛病了?歌儿明明记得我们嘛!”天灵笑眯眯地将一瓶玉露递过去。方才便听歌儿说话吃力,嗓子定是受了伤,嘴角的血迹…… 又气急攻心了?

      众人正附和天灵,这时两个男子进门来,天骋揉着小屁股跟在他俩身后缩头缩脑也进了厢房。。

      当先那个锦衣男子推开众人杀到榻前,手指着自己鼻子道:“我是谁?”

      天歌望着他将一副桃花泛滥嘴脸笑得残花败柳般讨人厌,抽抽嘴角笑道:“你又是哪个?”

      “我是哪个?我是哪——个!小狐狸,你没事吧?我是你夫君……哎哦,谁掐我?”

      天灵若无其事收回爪子,笑眯眯地望着流觞:你是猪啊?还不快行动?

      众人身后的天骋闻言,目瞪口呆地晃晃脑袋,他没有听错吧?方才不是这样的啊?明明记得孔鸣的啊,只是忘记了流觞了嘛!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又忘记一个?!

      东皇太一和爱妻相视挑挑眉。

      天启皱皱眉,遂道:“阿爹阿娘无须着急,歌儿或许因阵法反噬伤了筋脉,一时记不得许多事,待她见了熟悉的人或者物后,大约会想起来的。”

      一直沉寂不语的流觞拉开孔鸣,坐到榻侧一把将阿九揽在怀中,沉声道:“阿爹阿娘放心,我有办法。”

      东皇太一抖抖眉毛哼哧哼哧道:“那不成,你别又想带她离开青丘!嘶!羽儿,你揪我做什么?”

      东皇太一怀里的云鬓妇人锊了锊垂到身前的一绺长发,扫了扫被女儿遗忘的两个男子,柔和道:“流觞此计可行!只是得让你们在青丘呆足十日,待九儿走远了,你们才能去找她,带她去熟悉的地方尝试恢复记忆。”

      天骋狐狸眼珠一转,从众人咯吱窝缝隙里将天歌望着,似笑非笑地摸了摸下巴:“丫头有问题,阿娘也有问题!老头子更有问题!”

      “好!”流觞与孔鸣异口同声。

      “不要!我不想离开青丘啊……阿娘,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嘛!”天歌扑到妇人怀里,直觉脊背一阵阵发凉。妇人顺手将她扔到东皇太一怀里,三人扬长而去。

      天启望着两个人就发怒,歌儿才醒呢,又因这两人要离山了!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赶紧走人!”说罢拂袖侧身,将门让了除来。

      流觞抿了抿嘴唇,躬身一揖:“请大哥替歌儿准备好嫁妆,我们回来之时便是成婚之日。”说罢施施然出了门,去了设天灵药谷内的临时居所。

      送走一个瘟神,众兄弟齐刷刷掉头,冷冷地将孔鸣望着。孔鸣摸摸鼻子,在天启几兄弟渐渐呆滞的目光中,将方才被某人拆了甩出去的门,自袖子里取了出来,又慢条斯理地装上,末了还开关一回试了试牢固程度。方满意地拍拍手,冲众人道:“这屋子与我和小狐狸做新房吧,好歹是我修好的门。”说罢腾云往自家鸟巢而去,留下一干兄弟俩俩相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前尘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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