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软禁 ...
-
不觉得魏宜会在饮食上下毒。魏宜的吃喝与我相同，有时候我们还会分而食之。我不认为魏宜能够为了给我下毒，从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强撑快一个月的时日。
最近真正变得奇怪的人，是青理。仔细回想了一下，我是从青理回来以后才情况越加下滑的。但青理与我并没有直接接触，不可能就近使我中毒。
与不久前相比，青理最大的变化就是周遭散不尽的香气。周昀和越小将军皆是肯定那股气息很淡，而且不留痕迹，基本顺风就能吹散。可从我的感受来说，我连那些残留的香味都觉得冲鼻。而身处客厅，闻着香炉中燃起的熏香时，我更是被刺激得辣眼睛。
周昀和越小将军全然没有接触过先帝的那服毒药。他们对香气的反应不比我强烈，这是一件随便动脑子思考就能想到答案的问题。先前我的注意力不在青理身上，我忙着解决庆高和褚地将士的问题，以至于忽略了这般重要的细节。
据我所知，青理同样服用了先帝给的毒药。在青理与我一同驻守坁阳的那段时期，他有负过伤。而洛歌替他诊治过，告诉了我检查结果。洛歌断定青理在服毒的方面绝对没有向我撒谎，毒发的时间与我相同。
青理是以自己为毒引，让我在不知不觉间病入膏肓而无药可医。像我这般都已经过上了生命倒数的日子，更何况青理日夜与毒香相处。
真是个疯子。我恶狠狠地咬死了下牙，却仍然控不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嘶哑的咳嗽声。
为了让我深入中毒，居然做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这样枉顾生死，万俟义又能知晓多少，又能给他多少回报。不过最后封个精贯白日的忠臣。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羡慕万俟义，还是记恨青理的沥胆堕肝。
或许是恨恶的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在我憎恨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止了咳嗽。我撑着桌沿站起身，拿着茶盏倒上水，冲掉了满嘴的血。
魏宜仍旧站在我旁边，眉宇间露出真情实感的担忧，手臂还虚环在我的周身。我扫见了，刚想出言嘲讽他的假戏真做，而却被自己的血呛得再次咳嗽了一声。
魏宜正要说话，却被打断。是有人来通报了。消息来得急切，通信的人连门都不敲便走了进来，径直跪在我的旁边。
“小侯爷，”通信的人语气非常着急，“青理杀了一个守卫，跑走了！”
“什么！”
立时拍桌而起，结果起得太急，气得我差点跌坐回去。幸而魏宜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没有让我当着下属的面出糗。
只是我不曾想过，青理竟是有这般毅力的铁人。以前总觉得青理与我相处不来，想必是我早有所感。莫名中，我对青理油然生出一股敬意。青理作为一个大齐朝臣，真的称职到我都要替他落泪。如若胡阑在世与青理相识，八成就鞠躬尽瘁这点能成为忘年交的知音。
接着我压抑住暴躁，我问通报的人：“能判断他的方向吗？”
通报的人不住点头：“能。”
我继续问：“能追上去抓住他吗？”
通报的人犯了难：“有些难。”
“怎么？”我眉心一跳，“连青理都抓捕不成。”
通报的人抬起头，小心地瞟了一眼我的旁边。站在我旁边的人，是魏宜。
随即我转过头，一同看向魏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魏宜霍然想起，一敲掌告诉我：“连宁城中的巡逻兵都是我的人。”
“什么意思，”我不满地眯起眼睛，“难道我抓个人还要跟你请示？”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魏宜扶着我的肩膀，强迫我坐回位置，“只是小青侯现在身体不适，不适合继续追查下去了。”
不好的预感蓦然袭来，比往昔所感更加强烈。我昂头，直直地望着魏宜：“你是什么意思。”
“小青侯大可在这里休息，”魏宜从他的腰侧拿出了那枚玉佩，“等身体恢复好了再去解决这些也不迟。”
看见那枚玉佩，我不由自主的瞳孔骤然收缩，视线紧紧地凝在上面的金镶玉不动。
通报的人却转向魏宜：“大人，事情都已经安排下去了。”
幡然醒悟，整座城里并没有独属于我的人。那些士卒都是褚地旧部，他们根本不会心悦诚服地听从我的指令。就像通报的人，起先并不是跪向我，跟我传递消息，而是对着魏宜说的那些话。
大概能理解为什么逄珧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放下对我的仇恨。而魏宜每次出去说是会见朋友，又是为了商谈什么样的事情。不过魏宜确实从未向我掩盖他的目的，那张纸条也是他有意为之。事实上，当我想通了一件事，接着恍然大悟，所有的巧合连在了一起。
逄珧他们能放下血海深仇，唯一的原因就会是魏宜跟他们承诺。这只是一时之计，不会长存。而他们会重拾褚地的兵权，甚至设计统领大齐将士，从而一同攻向大齐，迎赫连泽霖履至尊而制六合。正因魏宜与他们立下约定，说定然不会留我活路，才会让文盛与逄珧心安而陪他们演完这场闹剧。
难为他们了。每天都要憋着仇恨不派死士来杀我于无故，想一想我就觉得挺替他们感到忍辱负重。而魏宜新添的那道伤，我却想不清楚由来。不过魏宜现在算是与我彻底摊牌，我们之间断无和好的可能，我想这些无非是动了本不存在的慈心。
何必呢。我可怜魏宜的伤，谁来看我惨淡拉我一把。而我忽然想起庆高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会比他的下场更惨，兴许是真的，我不应该把他的话当作笑谈。
猛然发现，我觉得魏宜当真是说到做到的人。从始至终，他就未曾跟我掩饰半分。只是我没有注意到那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我没有问过他。想来即便我问魏宜，魏宜仍然不会做任何隐瞒，那么被软禁的时间就要提早几天。
这座名叫连宁的城里，属于我的人只有莫辞和洛歌，连消息外传动用城外兵力全然不得其方法。而魏宜看向我的目光，除了强迫下来的冷静，还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看不懂，也不愿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魏宜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附耳轻声细语：“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垂着头，抬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袖。
我听见自己问：“万俟义到底寄给了我什么信。”
魏宜背对着我：“劝降书。”
骇怪至极，我难以置信地望着魏宜的后脑勺。
迫使声线趋于平稳，我本就不抱希望地问：“劝降谁。”
“你，”魏宜偏过头，我只能看到他的眼睫毛，“万俟义劝你回大齐，会以高官厚禄好生照顾你。”
“你骗我。”我深信不疑。
“我答应过你，我不会骗你，”魏宜近乎怜爱地瞧过来，“你不知道万俟义究竟允诺了你什么。”
我追问：“是什么。”
魏宜从我的手里抽出来袖子。他没有说话，而是摆了摆手，招来通信的人离开。他仅剩给我一个背影，连眼神都不屑于留给我一瞬。
或许这才是他。我紧紧抓着桌沿，这才是我认识的魏宜。
哗然手松，我不受控制地往前扑，脑门重重地磕上了地面。
眼前一片漆黑，冰冷且虚无。我感到周身冷气萦绕，阴寒的气息包裹着我。而我身上还有从青理那边出来，没有散尽的香气。
我怕黑，又怕鬼。
先前父兄在世的时候，父亲曾经拿这点狠狠地嘲笑过我。父亲笑话我还是有着小孩子心性，没事儿装什么大人。父亲说我整得不像是少年老成，反而是幼童穿着大人衣裳演戏唱。
那个时候哥哥也在。哥哥会在黑天不去国子监，反而请假来陪我，跟我讲许多志怪故事和名仕传奇，告诉我鬼怪不可怕。而我向往名仕同样自那个时候开始。我觉得哥哥形容的名仕都很厉害，可以在广厦大放厥词而不会被责罚，可以为自己的理想不惜一切而奋斗，更有不要功名利禄，只要自己逍遥快活。
彼时哥哥和我说，这就是每个人都有各人的生活。我不必拘泥于一处，争得头破血流；更不用为了生活奔波，放弃了真正向往的事物。所有的主动权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别处都可以谦让，唯独这个是底线，绝对不能失去分毫。
在黑暗里蜷缩成团，我抱着膝盖，前额磕在手肘上。我想着，我终究还是让哥哥失望了。我不是一个能有自己判断的人，反而我还因为一时糊涂把所有的主动权让给了别人，害得我什么都没有，空落一身伤痕。
想着的时候，难免会感到委屈。我忽然想到莫不是要在将军府的客房遗憾终生，简直有违我以前言之凿凿的“绝不为世事所屈膝”。甚至比那还要惨淡，被魏宜软禁于府邸，我等着毒发而在角落无人所知，空落一身灰尘。
眼前有亮光。我赶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顺着光源奔去。
而目及一个熟悉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软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