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酒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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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林小侯爷的来意我不太明白。”
没心思给文语解释，我对上桑慈的目光：“夫人把事情都与先生讲了？”
“是，”桑慈虚起眼，“你见过我夫人了。”
我应下他的质问：“凑巧而已。先生不必戒备。我只与夫人说明了来意，并无他想。”
尽管并未皱眉，桑慈仍是双眼微眯，像是微醺了。他比我高些，收着下颚注视着我，难免显得居高临下。然而我不以为然。
“先生可是在疑我？”
而文语不再言语。我倒是能想明白桑慈的顾虑，多半是为了雅楠公主。因我瞥见后面庭院，纱雾遮拦，依然见得倩影。
他怕我对雅楠公主起杀心。可我没有想过用这件事做他的把柄。我还没有丧尽天良到那个份儿。
“先生大可放心，”我朝他微笑，“我仅仅是仰慕先生才学，没有别的意思。代陛下招揽先生是我的私心，不想先生误会了我的来意。”
文语偏过头看向我：“你们见过？”
“我和先生的几次见面如同传言那般，”我叹了口气，“如果这都算见过，那我们的未免太过不融洽。”
同我所说，我们这次的见面也不算和睦。好像桑慈生来就对我抱有敌意。无论我做什么，他总是注视着我，目光警惕似鹰。
文语知道我在宴会的观感不适，就一声抱歉，把我带出了桑慈的府邸。
桑慈的府邸被酒气熏染。即便未有进酒，陡然出府，我仿佛能闻到周身没有散开的酒气。文语和我一同走上长街。
长街喧嚷依旧。
文语问我：“你和桑慈有过节？”
我迟疑了一下：“也不算吧……”
“那就是有喽。”
我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文语虚着眼睛看了眼我，露出微笑。
“修贤从来不会无故针对一个人。他只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从来不会勉强自己接受相处不来的人。”
“好吧。”
我说，懒得反驳。
沉默了一路。在一个路口，文语与我道别，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我向左，左边有家酒肆。在那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一个本不会出现在那里的人。
是苏芝。她手里还提着坛待开封的酒。
“你也喝酒？”
苏芝转身看向我，诧异地眨了眨眼。想必她也没料想到我会出现在酒肆。
诧异一闪而过。苏芝的语气仍旧淡然：“不是买给我喝的。我从不喝酒。”
“那是给谁，”我打趣着，“总不能是给王辰吧。”
苏芝默然。
我愣了一下，近乎喃喃：“不是吧……”
苏芝沉重地朝我点了点头。
“他还要命吗？”我一时气急，难免失言，“他是觉得自己命还长吗？”
是指的王辰。我早有耳闻。尽管王辰身体不老好，却嗜酒如命。原先不曾设想过，只有真实地见过，我才确认了传言的真实性。
苏芝嗫嚅了片刻，才说：“他活不了多久。至少让他随性一次。”
而我们同时无言。
王府和林府顺路。王府在长街的中部，林府的位置靠后。我与苏芝同路，恰好就王辰又聊了几句。
我问苏芝，王辰走后她去何处。
苏芝说，便离开吧，青家也算是真正散了。
倍感气氛沉重，我半开玩笑半认真：“不如你来林家，我抚掌欢迎。”
“不要，”苏芝瞟了眼我，“我要去云游天下，做个游侠客。”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洒脱。”
“你看不出来的多了。小孩，”苏芝顿了顿，语气里难免感慨，“云游天下是我的梦想……为了青家和王家，我已经做了太多违背本心的事情。待王辰走后，我想，我是时候放下重担，去肆意踏马江湖。”
如同林家刺客，苏芝一踏进青家的门，所见所闻都带有散不尽的血腥气。若是落在一个想见天高飞鸟、草色原平的人身上，确实是遗憾，更是一种束缚。
苏芝本不是囚鹰，她是鸿鹄。
“对了，”我忽然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先说，别生气。”
“我不生气。你说。”
“杜老爷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杜老爷子……你是说杜若吗？我不太清楚。从我有记忆起，我就见到他了。我和他大抵是师徒吧，”苏芝想了想，“尽管有的时候他把我当亲女儿对待。”
“你认识杜康？”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他是姐弟。我当然认识他。”
“可是杜康也认识王辰。”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杜若的儿子，”苏芝说，“杜若是青家的人。而王辰是接手了青家的人。杜康认识王辰再合理不过。”
只要说到有关于青风叔，我就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有关联。以至于我都没有细想，提及于此，我便表示我都能理解。
“对了。”
苏芝在分别前站定，迟疑了良久，才和我说。
“你下午有时间过来一趟吗？”
由着解决桑慈与文语的原因，万俟义减轻了我的公务。下午的事情不多，空闲时间还是有的。我冲苏芝点了点头。苏芝像是松了一口气。
“那你……你来看看王辰吧。你来看看他吧。”
我不住地皱起眉：“他快不行了？”
“这件事说来复杂，”苏芝摇摇头，“你自己问他。”
依照苏芝的约定，我完成了那些待审批的公文，即刻就赶往王府。行事匆忙，倒也没忘不能太过引人注目。故而在临近王府前放缓脚步，我走至偏门敲了敲门扉。
来开门的是苏芝。
当我再见王辰时，王辰倚着床头窝进被褥。他的床边还拖来一只矮凳子，凳子上端正着一坛开了封泥的老酒。
“你来啦？”
听他声音，只是多了些沙哑。而我抬头见他，情况不容我乐观。王辰脸色过分苍白。虽然人在我眼前，却如纸片单薄般，像是随时都会折。
“你那是什么眼神，”王辰扯出笑，却比哭还难看，“就跟我下一刻就嗝了一样。”
而我，我复杂地注视着他。
“苏芝和我说，因为觉得药效发作死状太过凄惨，你打算提前了结自己。”
这是什么人啊。我喉头一哽，火气心头起，到了嘴边就成苦笑。
尽管理由过于离奇，可的确是王辰能做出来的事。
“没错，”王辰认真地看向我，“或许你听来像自夸。不过我觉得我长相还算周正，要是因为那个破药七窍流血，死得凄凄惨惨，未免太惋惜。”
闻言，我打量了他一眼，罕见得以感同身受。想到要真是那般情形，我很难不为之扼腕。
“你来了也好。”
王辰一摊手：“来，喝酒。”
“我忌酒了。”
“你信这话？来跟我喝一盏，”王辰看向我，眼神依然干净，“就当给我的送行酒。”
“你再这么说，我就整坛酒泼你身上了。”
王辰笑了声，拽着被褥往里侧身，给我让出来位置。
“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他忽然说。我偏头看向他，才发现他鼻尖泛红，似乎是微醺了。
“清河？”
“不是，”王辰纠正，“是在酒肆。”
“那日我见你时，我拿着钱准备偷偷买果子酿，而你正与人拼酒。不知道你为何与人起争执，我就打眼就看见你一脚踩着桌子，一手高举一坛酒，仰头豪饮。”
但我记忆里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你是不是记错了？”我问。
“不可能。你是喝断片了，才不记得，”王辰回忆到什么，忍俊不禁，“我能知道是你，是因为你在我路过时一把拽住我，在我肩头嚎你是林安，是青侯的二公子，林家二少，才不是被人欺负只会哭的呆子。”
我被呛了一下。
“我真这么说？”
“不信算了，”王辰笑了笑，“反正你当时可好笑了。我现在仍然记得真切。”
“我记得你就趴在我肩膀，被我一路拖着走。”
“你说你没见过生母，父亲也不太喜欢你。我说我生母在小时就走了，父亲也不怎么见过，就再也没见到了。我说我是被叔父拉扯大的。”
“你知道你说什么了吗？”
陡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顺着王辰的话往下问：“是什么？”
“你说。”
“巧了！”
在王辰的记忆里，我听到他的回答，一拍他的肩膀，激动到打了个酒嗝。
“我也是！不过我有个哥哥……但没关系，我也是被叔叔带大的！我叔叔叫林阳！人又高又帅，还很厉害，特别特别好！”
而王辰也像是醉了，和我幼稚地攀比起来：“我叔叔也很好啊！我叔叔是王清，他也很好看，也很厉害，还是名士呢！他还是大皇子的挚友！”
我们就这样吵了一路。分道扬镳时，还都有些愤怒。
这才是我们的初遇。王辰指了指那坛没剩多少的酒，说那坛酒就是我当年喝的酒。
“闻着味道我都能认出那个酒嗝！”
他朝我嬉笑：“现在想起来一些了吧。”
是想起来了。一时间，我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哭是笑，只能叹惋。
“这也只能算是有缘了。”
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