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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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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的身份,就像一个华丽的空壳,给了我万人之上的荣耀,也给了我寂寞,空乏的生活。如果想保护自己和所有真正爱护自己的亲人,就不能信任身边的任何人。靠近我的人,不论是男人女人,或谄媚,或算计,都有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手足,所谓夫妻,于我不过逢场作戏,一纸空谈。我整日都在应付身边各色各样的人,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这样强颜欢笑麻木不仁的生活,结束在那个平凡的大雪天。
那日,下了早朝后,我和十三出宫到琉璃厂定制一些东西。地上积雪很厚,马车无法行走,只好抄近道狼狈回府。路过大栅轮时,我看着路边衣不遮体的乞丐饿殍,正要出手施舍,忽觉身后被狠狠一扯,随身的荷包不翼而飞。一旁的侍卫早向那个小女贼追去,十三打趣我,说这贼也忒没眼色了,抢四哥的银子。我也失笑,小小年纪,竟这般不学好,等会儿定要好好教训一番。
没想到的是,我贝勒府百里挑一的侍卫还有十三带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大内高手竟被一个女的拦在大街上骂得狗血喷头。我和十三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后急忙奔去。待我看清那女子容貌,不禁暗叹:这个麻烦的小东西真是如影随行,无孔不入。让我诧异的是,她看见我后不仅没有像以往那般战战兢兢,反而粗着嗓门大说大笑,仿佛不再认识我。
这么个小不点,又在耍什么心眼儿?我有心试探她,干脆就近找了一间酒楼。十三跟她套话,她竟然蹬鼻子上脸,编排了我一顿饭。我本来以为这又是她和她那贪图富贵的爹一起策划的什么计谋,可看着她一仰脖子灌下干烈的陈年老酒,她当着我的面说“四贝勒”吝啬又好色,我不禁开始疑惑:难道她真的将前尘往事都忘光了?
换做往常,我是决计不会信她的,可一个人的谈吐、神态,气质,真的不是一朝一夕间可以改变的。现在的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手舞足蹈,神采奕奕,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灵动,带着几分狡黠滴溜溜地乱转,每次眨巴眨巴眼睛,就是使坏的前兆。她眼角轻扬,眉端一蹙一颦,菱唇一开一阖,或娇或嗔,都是那般的生动。和她在一起时,会情不自禁地注视她,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感染。
以往的红豆,可不是这样的。虽然相貌绝佳,却习惯于木着一张脸,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我。人也无趣得很,不识字又不怎么说话,比不上李氏讨巧。
唯一的一次,是那年的端午,兄弟们在什刹海赛舟说笑,玩耍到天黑。回府的路上,正好赶上一月一次的夜市,红豆她没见过这样的热闹,翻着脖子东瞅西瞅,盯着路旁的糖葫芦眼都舍不得眨。难道我贝勒府短了她的吃的?我无奈,干脆买下一根递给她。小丫头一蹦三尺高,举着糖葫芦又笑又跳。好多天过去后,我还经常发现她站在一旁傻傻地偷看我,连墨都忘了磨。
后来,我在京郊遇刺,本是九死一生的险境,是她用小小的身子挡下那支箭。她躺在我怀中疼得不停地掉泪,却不肯对我说一句话。我终于重新审视了这个呆呆的丫头。也许她不单是想要攀附权贵,而是动了真情。
本打算抬她做个格格,日后有了一儿半女,升个庶福晋,也算报了救命之恩,却不想皇阿玛御口亲开,册封了李氏。贝勒府不可能在一年之内连办两次喜事,侧妃的位份也被占去,红豆的事只好搁置一边。福晋让她先进后院做个侍妾,等个一年半载再寻机会。这本是合情合理,却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顽固,居然躲屋里绝食。
她实在太看得起自己了。舍身救主是每一个奴才的本分,她怎么可能威胁到我。若不是念在她身受巨创,我早就一顿板子赏下去了。
迎娶李氏那天,兄弟和辅政大臣们都来了,连皇阿玛都派了亲信,赏下金银无数,给足了我面子。
本来好好的宴席,却被这个女人搅黄,大喜的日子穿丧服,在席上唱什么白头吟,让众兄弟看足了笑话。愿得一心人?幼稚!我忍无可忍,将她关在柴房中。
本想狠狠管教一番,却不想,她原是那样刚烈的女子,竟敢触墙自戕。既然如此,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和她同院的安氏偷偷送药进去,我没有理会。后来,福晋跟我说,她竟活下来了,还要在宫宴献舞。我本不愿见到她,却不好拂了福晋的意思。
那年的宫宴,她的惊艳震惊了每一个人,也包括我。同样的美貌,却仿佛在一夜间苏醒,她一身火红,眉眼带笑,旋转在当场每个男人的眸子中。大家羡妒的眼光让我哭笑不得:这可真是从天而降的艳福。
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装得可真像!回府后,我本想将她教训一顿扔回后院的,没想到她说此红豆非彼红豆,从此再不会痴心妄想。我一气之下将她逐出后院,扔到李氏院里暗暗观察。
她比以前聪明了许多,而且越来越顽皮,上窜下跳,没有一点大户人家的丫鬟样子。立春后,皇阿玛差我去盛京查看粮食落种情况,我生怕这丫头捣蛋,干脆送进宫让十三看着点。到月底,我进宫述职,皇阿玛竟不问正事,倒不停地向我“告状”。我头痛:这个丫头片子,趁着我不在,究竟闯了多少祸?居然连皇阿玛都知道了。去畅春园看了十三建的戏台,我大吃一惊。借鉴了天坛回音壁的构造,整个酒席后撤三十米都能将戏台上的声音听得真切,真是奇思妙想。十三说这都是红豆的功劳。正夸得她天上有地上无,一堆积雪从天而降,简直要把人活埋。红豆跪在那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珠子转得那叫一个欢,还不时地偷看我一眼。这叫什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出乎意料的是,这丫头“死”了一回,倒长了才华,在斗诗会上出口成章,抢去头筹不说,还被皇阿玛要去南书房。六品婉侍?;这衔儿可真不小。我不禁后悔让她进宫,小丫头在宫里混的风生水起的,总有一天会不服管教。
那天本是被十三拉去藏经阁帮忙的,没进门就听见红豆大呼小叫什么喜欢四爷。我暗笑:这只小狐狸终于露尾巴了,贼心不死,死性不改。
红豆将藏经阁收拾得井然有序,皇阿玛很满意,金口玉言让我教她写字。小丫头很畏惧我,活像一只胆小的猫,乖乖窝在跟前,还时不时试探地伸出爪子碰碰我,然后有又牟地缩回去。
她很有灵性,不消我怎样讲解,就能将字临得像模像样。当然,有的时候她不那么乖,三张纸摞在一起糊弄我。这小聪明耍得,难道她不知道,这点把戏早被我和十三在十年前就用过了?打她她还有脸哭,还敢叫唤,真是欠揍。
我怕把人打坏,控着手劲儿悠着吓唬她,倒把她疼得哭爹喊娘,没命地求饶。后来她搂住我的小腿,小脑袋软软靠在我膝上,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鼻端红红,眼睛红红,耷拉着耳朵可怜巴巴地仰头望我。手中的戒尺就在那一刻,无论如何都挥不下去。
她的改变,我已深刻地感觉到了,她不再爱吃糖葫芦,比以前活泼捣蛋,天赋禀异,满腹诗书,越来越漂亮,一抬眼一转眸都摄人心魄。果然,连太子都被她勾住了,居然要抢弟弟的女人。我把她摁在椅子上狠狠地打了一顿,又带她回府过了一夜。我在昭告天下,这是我的女人,闲杂人等且打边儿站。
这一回,我终于品出这丫头的性子:不能惯,越惯越蹬鼻子上脸。你跟她好好说话,她从来不听,说不定更淘气;可你要大巴掌抽她一顿,她倒可以一连乖上好几天。虽然这样可能会让她更怕我,但没关系,这就是“夫威”,我迟早都得教她知道。
抱了她一路,到门口了居然还要抱,矫情的小家伙。看在她那样委屈都不敢说的分上,算了,抱就抱吧。这丫头比以往胖了几分,窝在怀里软绵绵的,乖巧得很。偏头往下看去,可以看见她白白净净的脸上覆着一层细细的绒毛,眼神怔忡着不知在想什么,那般娇憨的神态,直让人疼进骨子里。不听话被训斥时,小丫头总是扑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我,眼神中流露出的委屈与乞求让我连吓唬她都舍不得。
明眸擅睐,巧笑嫣然,这个乖巧美丽偶尔亮亮小爪子的宠物,实在让人爱不释手。
我心无旁骛一心想给她上药,倒把小丫头羞得,红着脸缩在炕角怎么叫都不肯过来。好不容易把她逮住,人家眼一眨,嘴一扁,又哭上了。我觉得自己被折腾得满头都是包,不就是看了她的身子么,她是我的侍妾,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难道她至今都没有这个觉悟?至于我曾经好像说了把她逐出后院的话…咳,谁听见了?拿出证据来,不然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