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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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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与少女相识相爱,表白,玫瑰,扎了缎带的礼物明亮如璀璨北辰星的戒指,蜂蜜牛奶甜味的吻……最浪漫的事不约而同全约定在了今夜。平安之夜。
男生半垂着眼,细细品味着舞会提供的饮品。有身着Lolita风长裙的陌生女孩轻提裙摆邀与共舞,男生深鞠一躬,歉意的微笑着婉拒了。女孩说了声没关系便翩然离开,让出的地方,华丽的欧式吊灯煞白的高瓦数灯泡下,男生修瘦的轮廓孤零零的立着,面具下方的水晶装饰,悲伤的让人误以为那是泪之宝石。
男生叫宿霖,出生在阴雨不休的初夏梅雨天,无法消去颊畔的嘟嘟肉,像极了上等的红富士苹果。
他立着,优雅地端着玻璃酒杯,有意无意地喝着其中的液体。注视着,目光跟随着,舞池中的某一对。假面舞会又怎样?早已刻入三生石的爱人,又怎么会认不出你的身形呢?
白色的普通衬衫,黑色的普通西服。视线无法移开这个男人。
细心扣上一粒粒的纽扣,轻柔抚平不相衬的平缓褶皱。手下的触感依旧余留着。
没有意义的普通,经此带上了意义。
男人叫辛旸,出生在寒冷干燥的冬末晴天,最爱的是眼中的红富士苹果。
宿霖觉得眼前越渐模糊,才移开视线。手中杯里残余着一些深色液体,四十度的whisky。然后放下了酒杯,蹒跚到洗手间。
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哗哗冲刷掉酒气浓重的秽物,和拼命压抑的呜咽,不断溢出的泪在下水口处形成逆时针的漩涡。逃不出那样难受的窒息感。水流沿着脖颈僵硬的线条滑入领口,濡湿一片,冷得他发抖。
他的手冰凉,支撑着黑色的大理石台面,微泛白的骨节轻颤。
然后,暖和了。
手背上温暖的手心,背后温暖的怀抱,腰间温暖的体温,耳畔温暖的呼吸。
他倏地抬了头,模糊了的视线里,镜里反射出的影像逐渐清明。
他转身,揽过身后之人,将口中的呜咽埋入了那人的颈窝。
他的害怕,他的难过,他的忧虑,他的不安,他有那么多的话想抱怨倾诉,此时却只将一切融入了一声沙哑了的嗓音。
“辛旸……”
他感到交握在身后的有力双臂又收紧了一些。令人安心的承诺。
他是宿霖,他是辛旸。
他是单纯的小小琴师,他是年轻的企业人士。
他是男生,他是男人。
但此刻,只有他们的时候,他们什么也不是。
只是,彼此。
只是,爱人。
只是,彼此深爱着彼此的人。
辛旸的拥抱,永远是宿霖可以无所顾忌放心依靠的地方。
但是,宿霖不可能永远始终呆在辛旸的怀抱中,让他独当一面。他不可能让他独自一人去承受各式各样的不友善的大量,所谓“伦理道德”的桎梏压迫,和他们之间可能永远得不到别人真心祝福的爱情。
所以,即使他爱得无所顾忌,却还是会有一些顾及的。
红衣白领的慈祥老人形象随处可见,绿底的五彩松树变得格外有人气,商铺店面都搬出了各种促销广告,天空一片澄蓝。不是因为对耶稣的虔诚信仰,只是,人们需要一个借口,浪漫的借口。
于是宿霖取消了这一天内的所有教学课程。为人为己。
辛旸一早提出了去约会,却未如愿。
宿霖十分抱歉,套了外套:“没办法,小豆丁妈妈坚持要给小豆丁加一节课,”玄关处换好鞋,“就一个小时,上完课就回来,等我!”转身便出了门。独留辛旸暗自抱怨。
宿霖口中的小豆丁,便是此时面前刚学琴不久的六岁娃娃。
带小豆丁来上课的母亲大人刚转身出了琴房接电话,里面的小豆丁就开始不听话,歇了手,和宿霖说起了话来。一句“等我长大了大哥哥你要娶我”强悍的让宿霖对祖国的下一代花朵充满了担忧。
却还是认真的回答了她,唇边的微笑很是安谧柔和:“可能不行了哟。”
小豆丁立刻垮了脸:“大哥哥有女朋友了吗?”
宿霖楞了一下,摇着头。
小豆丁一脸郁闷,刚想再发问,他已开口:“有爱人了呢。”语气中眼眸里的某样说不清的复杂情愫让未经世事的小女孩愣了神。也只一会儿,小豆丁便单纯的选择忽略她不懂的东西,只嘟着嘴咕哝:“那……大哥哥一定要快乐幸福……”似是不甘心。
女孩一脸失望,听到远处,妈妈走近的脚步声,便立刻乖乖摆好手型练了起来。
宿霖微怔了许久,然后将头稍稍偏向了小豆丁看不到的那一边,随即扬手去取钢琴上的哈农乐谱,大臂抬至耳畔,顺理成章拭去了颊边延至颔下未来得及风干的泪痕。
——要快乐幸福。
似是不甘心,却是最纯的祝福。
这是,宿霖眼中,小豆丁给的最棒的圣诞礼物。
宿霖从不奢求能得到别人的祝福。
茫茫冰雪永远不会因一株花朵而变做春暖。即使那花儿开的有多么至死不渝。
而只一声似是不甘心的祝福,便如入周庄晓梦桃花源林。
当初母亲有所察觉的时候,宿霖便没打算继续隐瞒。
辛旸再来,便理所当然挨了宿霖母亲的打。宿霖在被反锁的卧室内听到了棕色门板外的玻璃破碎声和辛旸拼命忍耐漏出的一声吃痛的闷哼……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记得当时辛旸还在读研,自己还是标准的大学生。
那么久之前的事了啊。
宿霖仰开了左手,腕处的丑陋伤疤依旧清晰得慎人。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这疤怕是没法消掉了。
时间,除了能模糊一些东西外,也能使另一些东西越渐清晰。比如,左手腕上的刀疤,比如利刃划过的奇妙感觉,比如泪的味道,比如血的颜色气息。
辛旸事后也玩笑般的向宿霖抱怨过他母亲下手太狠,玻璃质地的厚重烟灰缸硬是在额角撞开了难看的伤口。不如哈利波特的闪电伤疤来的帅气,便很有自知之明的去修了刘海挡在前额。他并不怨恨宿霖的母亲,反正那一下砸下来后,除了伤疤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似乎并没有多痛,也似乎没流多少血。
而他当时,满眼只有宿霖卧室门缝下溢出的一泊猩红。
有温热的黏稠体顺着额角流下,不小心滑进眼眶,满目的腥红变得妖异真实。
他没有理睬发疯般满屋子找钥匙的宿霖母亲,从地上站起来后直接飞起一脚。门板通了一个大洞,木渣惊悚倒挂。
辛旸听到了尖利的女声在冲着电话那头的120歇斯底里的吼着自家的地址,他像狼狈至极的白马王子,虔诚的缓缓跪下,轻柔抱起属于他的睡美人。
——刚才我那么英勇潇洒,你怎么没看呢?
——你啊,现在就像狗血剧里的悲情女配角,不信你自己看看。
——我流了好多血,很严重的,你帮我看看吧。
——你睁开眼看看我吧。
——看看我吧。
……
血的腥香如巴洛克风的藤蔓图饰,盘绕上升挥散不去。来源不同的两种同样的腥红混在了一起,分辨不出,哪些是谁的。谁是谁的。
一人一道永世的印记。
红色的娇艳花朵在上扬的唇角边炫然绽放璀璨。
“如果你敢爱上别的人,我就不要我的左手了!”是某次某个原因的赌气。
“哈?”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才留下的疤!消不掉了!”
“呵,那我吃亏了不是?”
“……?”
“如果你爱上别人,我只能连我的脑袋一起砍了,”顺手撩起了前额的刘海,以示委屈。随即吻上了软嘟嘟的脸颊,开心的看偏白的色彩渐转绯红。
一人一道永世的印记。
算做什么呢?
射线的端点。以此为起点的幸福向无限的远方延长开去,望不见尽头。
那时,宿霖那般坚信,只要他爱他,他爱他,他就可以义无反顾的与他在一起。也早有了心理准备,朋友婚礼上铺天盖地弥漫开的各式各样浓密的祝福对于他们来说,只是隔开了数亿万光年的耀眼繁星,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只能无奈仰望。
宿霖微笑着宣告小豆丁的解放,年轻优雅的母亲大人礼貌的向宿霖道别,领着蹦跳的小豆丁离开了。
——一定要幸福快乐。
宿霖笑着收拾好琴谱,锁上了琴房的门,转身离开。楼梯转弯处突然窜出一捧娇红玫瑰,之后是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
很快乐,很幸福。
谢谢你。
辛旸包下了一条偏僻小路上的某家小咖啡屋。宿霖在小店的三角钢琴上为他弹奏一曲又一曲的温柔浪漫。
娇艳玫瑰红与高贵钢琴黑的搭配,极尽哥特式的华丽唯美。
宿霖幸福地弹奏,给台下幸福笑着的辛旸听。
只有彼此的小小咖啡屋,美好的让人错觉是梦。
我的爱人。
在这个幸福的时刻。
Merry Christmas.
就算得不到别人的祝福,也无所谓了吧。宿霖任自己不负责任的想着。
辛旸坐到了他的身边,凑了过来。
宿霖不理他过分亲昵的动作和得逞般的顽皮笑容,自顾自的继续着手下琴键上的浪漫舞蹈。微微侧开脸,掩饰自己无法掩饰的幸福感,唇线末端上扬的弧度终是没有逃出辛旸的视线,便得寸进尺的在他撇开的侧脸上留下一记轻啄。
颊侧漫开飞红,宿霖慌张地停了旋律,尔后才想起了这里只有他们两的事实,松了口气,佯装生气,背过身,不理他。
偏僻无人的小路,透过咖啡屋的玻璃墙,理所当然清晰的映入眼帘。
宿霖呆呆地望向那个方向。辛旸顺了他的视线看去,亦沉默在了原处。
——愿,幸福。
强有力的双臂越过单薄的身躯在腰间交握,收紧了力度。
天气是与咖啡屋内的暖气截然相反的寒流,呵出的暖暖雾气足以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大片模糊的水汽,总会让人有写画下些什么诸如笑脸、成对出现的男女生姓名等等的冲动。
撇折点捺潦草的字迹划开道道水痕,透明感质地的笔画渐渐与消了雾气的晶莹玻璃混为一体。却留下了清晰可见的文字印记。
“愿”字是明显的娟秀小巧,稍空了一些之后的“幸福”二字似乎是怕他们看不清而特意尽可能的写大了一些,不算大气的笔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歪歪的破坏了美感。不过,确实大到了他们可以看清、能够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的程度。
——愿,幸福。
消失的雾气凝成水滴,在剔透的落地式玻璃窗上折射着七色的光彩。
米色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宿霖心中铺洒为温润香甜的巧克力牛奶,让人安心沉沦。
是对?是错?在担心什么?犹豫什么?应该怎么样?不应该怎么样?所有的这些,似乎都成了没有意义的东西,成了冬季的雾气,上浮、消散,没有了踪影。
他才了解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还有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为他和他虔心祝福。
泪便这样,毫无预警的决了堤。
“辛旸,我很幸福。”
“恩。”
“我们要继续幸福下去。”
“恩”
“要永远幸福下去。”
“好。”
两人的咖啡屋里,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宿霖在辛旸的怀中撒娇般抱怨着“下次不许你去参加你们公司的什么平安夜舞会”之类醋意满满的话,辛旸只无限宠溺的笑着应允了所有。
他想就这样赖在他的臂弯中不再离开。
他想就这样看着他宠着他护着他一辈子。
彼此心中心照不宣的言语。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