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夕颜容若

2、同学群

　　1

　　班长袁立明，坐标深圳。
　　他接到徐威关于同学会的电话时，正和老婆一起在奢侈品店扫货。
　　扫货！
　　多大气的词语！
　　以前他也不是穷人，但也不属于富裕阶层，只能说属于“局部有钱人”，在心理上长期处于“心虚但硬撑”的状态，既没有穷人那种量入为出的坦然，也没有整体富人那样挥金如土的底气，消费之前心虚，消费之后还是心虚，即使是淡定，那也是假装淡定。以前走进奢侈品店，不敢跟店员的目光对视，不敢在某件商品前停留太长时间，即使真的决定要买，那也是要反复比较很久，要选择性价比最高的；以前总是凭借一些外物才能证明自己的品位和不俗的价值观，生怕别人看待自己的眼光有微妙的意味，对于那种脚踩人字拖背着大布袋子照样可以自信出入各种高档场所的人，他们是除了羡慕就是佩服，不像是自己，对于价签的依赖是成瘾的。
　　袁立明和老婆都是怀着这种心态的人，他们从不认为这是虚荣，他们只是单枪匹马在这个流光溢彩又冰冷无情的城市里自由拼搏时，希望属于某一个圈层，或者说，希望得到这个阶层的接纳和帮助，希望有一种哪怕是形式上的归宿感，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一边靠近圈层，一边努力打拼，他们的目标就是，成为这个圈层的成员。有一段时间，袁立明觉得自己的身体快撑不住了，一度感到绝望，如果他的身体垮掉了，那么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他和妻子一直穿着昂贵装备的潜水员在海底生活，可是，只要是氧气用完，他们就要回到岸上，他们要回到属于他们的陆地，而那个五光十色的海底世界，终究是另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于是，他工作，拼命地工作，熬夜，加班，自我激励，接近崩溃，自我安慰，被从谷峰抛到谷底，然后又被抛上来，沉下去，……在很多因为极度劳累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夜晚，袁立明也自问生活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幸福？什么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或者是，尝试孤立地生活而不和任何人攀比，然后像一些文章说的那样只去做自己，可是，只要是做事业，那么就需要这些，他需要人脉，社交，脸面，能力，群体……，谁又能置身于潮流之外呢？如果他失败，他将无处可去。
　　如今，终于成功，公司上市之后，他卖掉了股份，成为了一个财富自由的人。什么是财富自由？那就是只要是老婆一时兴起，那么他随时愿意带着妻子到奢侈品扫货，满足妻子的内心的强烈欲望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嗯，都包起来！”袁立明带着随意的语气。
　　袁立明不排斥标签带来的意义，但是对奢侈品又并不熟悉，不像是他妻子，对奢侈品如数家珍，非常宝贝，比如之前妻子买过一个LV的包，可是以前挤地铁的时候都用手护着，唯恐被损坏；香奈儿的香水在打扫卫生的时候被打碎过一瓶，哭哭啼啼了一星期，对卡地亚的白金镶钻手镯一直向往，但一直不舍得买……
　　如今，爱买什么买什么，袁立明就负责拎包。
　　在店里坐着休息的时候，袁立明接了徐威的电话，说到了同学聚会。
　　“毕业二十年了，那么快？……聚，必须聚，一定！……我是班长，这事我张罗！”袁立明挂了电话之后，兴奋到不行，以前光知道拼搏奋斗熬夜加班，现在刚有钱，嗯，聚会来了。多好的机会？
　　男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事业成功或者是娶了漂亮的老婆，如果天下人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意思？快乐和荣耀是需要分享。
　　袁立明在大学里属于那种质朴型的男生，所谓质朴，就是长得一般般，但是心眼实在，再加上他因为之前复读，所以比一般同学的年龄稍大，所以他当了班长，当了班长的他在学生时代就被大家称呼为“老袁”，亲近一点地会喊他袁胖子，因为他一直很胖，老袁尽心尽力地为班级奉献光和热，像是一个老大哥那样，尽管班级里每一个女生都不讨厌他，可他碍于班长的威严和面子，也从追求过任何一个女生，更未给跟一个女生约会。袁立明的大学四年，完全是素净的四年，除了学习就是看书，为系里的大事小事操心，大三之后，他当了学生会主席，分身无暇，更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如果他向别人说自己大学四年没有谈过恋爱，估计也没人信。自己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袁立明现在的老婆，是他三十五岁的时候才娶的，那个时候，他事业小有所成，再加上被看成是潜力股，不断用努力证实自己，所以顺利地结婚成家，妻子小他六岁，所以现在也算得上是人生美满，爱情事业双丰收。
　　晚上的时候，袁立明和老婆回到家，老婆在客厅里清点战利品，他却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看自己，四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像是五十多，本来就显大的脸如今像是肿起来似的，双下巴，导致脖子都快看不出来了，脖子上褶子比较多，而且脱发厉害，尽管他已经尽量把头发浓密的地方朝稀薄的地方梳理，但依旧可以看得出不那么自然，还有啤酒肚，尤其是侧面看的时候特别明显。这样总结下来，袁立明又变得沮丧，在这一个瞬间，金钱无法买来青春的遗憾尤甚。
　　老婆倒是在客厅里兴奋地两眼发光，衣服，包包，首饰，鞋子，应有尽有，那种感觉，好像她已经拥有天下似的。穿上这个，问，好看吗老公？袁立明点头；又戴上那个，问，好看吗老公？袁立明又点头。尽管老婆兴奋地在客厅里学着模特在走猫步，但袁立明的眼里已经没有老婆了，而是盯着手机看，看着看着，身子就绷紧了，因为同学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照片。
　　同学群是他白天的时候建起来的，因为还一时无法联系到所有的人，所以群里的人不多。其实，袁立明最想联系的人就是蒋天意，之前创业最困难的时候，他向蒋天意伸手借了五十万，对方几乎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直接把钱打到他的账户上，那个时候他算是黑天白夜地加班，甚至都没时间请蒋天意吃个饭，不过后来再联系时就发现对方换了电话号码，好像消失了一样。
　　袁立明给徐威打了电话，这几年，偶尔有联系的就是徐威了，尽管也很少见面。徐威接了电话，让袁立明失望的是，徐威更没有蒋天意的联系方式，当然，也很久没有听过他的消息。
　　“不会有其他什么事吧？”袁立明问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几年的创业阶段，他见了多稀奇古怪的事，轻易就了结自己生命的也不是没有。
　　“不会有事！只不过会有一部分人就喜欢呆着，不让别人知道。”
　　“邱志呢？以前我跟他特别好，现在也联系不上。”
　　“不知道，没有他的消息。”徐威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名字既熟悉又陌生。确实已经有太久的时间不联系了。
　　两个人唏嘘感慨之后，就挂了电话。
　　似乎有些寂寥的同学群突然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张很温馨的全家福，男人有些丑，但身边的女人却娇俏可人，怀里的孩子似乎也就是几个月。这张照片像是石子儿被投进湖面，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评论起来：
　　“二锤，是你吗？看不出来啊！”
　　“二锤，可以啊，典型的娇妻贵子！”
　　“几婚？二婚还是三婚？”
　　“老婆多大？漂亮！别是拐来的吧？”
　　……
　　袁立明相信有好几个男生同时和他做出一样的动作，那就是把照片放大，然后仔细审视，审视他身边的女人容貌可以打几分，孩子到底是一岁还是两岁。
　　此时，微信群里的杨二锤终于回复了：刚给孩子喂完奶，累得腰酸腿疼，还是你们好啊，孩子都大了，不像是我……
　　袁立明看到他的回复，暗暗笑起来。男人式的炫耀就是如此，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就像是他老婆，喜欢的无非就是衣服鞋子和包包首饰，如果夫妻之间没什么大问题，恩爱也不必秀，但是，男人最高级别的炫耀是什么？杨二锤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杨二锤只是他的外号，真名叫杨建，但是大学的时候他特别容易犯二，所以大家就给他齐了一个外号，二锤，其长相是一言难尽，尽管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但是组合在一张脸上就显得别扭，尤其是一笑，龇牙咧嘴，猥琐尽显，是那种如果是男演员，一辈子都只能演反面角色而且不需要化妆的那种，班里的女生没一个理会他，几个男生偶尔也取笑，像二锤这样的男生，婚姻问题是个大事，现在中国成年男女比例失调，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找老婆，估计也得是外地拐来的吧？但是，万万没想到，人家的老婆是一等一得漂亮，而且，孩子还不会走路。所以，到底是初婚还是未婚，成为大家关心的问题。
　　二锤明显是先打个招呼，并没有回答群众们的问题，还是打个哈哈：我得抱着孩子，陪老婆散步去，刚吃过饭，散步对身体好。
　　然后，二锤就没有消息了。
　　群里一片安静，不知道男生们是怎么想的，反正，袁立明的疲劳感没有了，如今，他也算是身家几亿的男人了，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享受生活，但是生活似乎也没有特别大的改变，无非就是扔了一部分东西，新买了一部分东西，换了一部新车，房子还没有来得及看。
　　“做饭吧，饿了！”袁立明给老婆说。
　　“我累了，不做，咱们叫外卖？”
　　“实在不想吃外卖！”
　　“那就洗个澡，换上新衣服，去吃西餐！……孩子正好在他爷爷那里，咱们正好过个二人世界！”老婆提议。
　　袁立明觉得这个建议浪漫，他确实很久没有跟老婆二人世界了。之后，两人洗澡，换上新衣服，把自己整成理想的模样，然后开车出门。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或者说，接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这样了：从容地洗澡，穿上舒适体面的衣服，开着车不急不躁地在大街的车流中流淌，对，流淌着。袁立明觉得无比惬意，晚风吹来，像是这个世界温柔的抚摸，他终于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他真的融入到了这个城市，融入到了某个族群，无论是近在迟尺的吵杂还是更远处的霓虹，对于今夜的他来说，都显得特别应景，因为他手里握住了自己的生活，有着一种笃定和从容。
　　老婆看着手腕上的卡地亚玫瑰金镶钻手镯，满意地笑着。
　　“就这个玩意儿，我总感觉像是一根大铁钉给掰弯了，然后刷上点漆，然后点缀点小石头，真看不出哪儿好看！”袁立明用戏谑的语气评价着。没钱的时候，总是觉得它贵总之有它的道理，但是有钱之后就不同，心态完全不同，此刻袁立明真心觉得这玩意儿不值那么多钱。
　　“每一个品牌，都有自己的故事，知道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吗？！为了跟离异两次的女人辛普森夫人结婚，毅然宣布退位，为了表达自己的爱情，成为了温莎公爵的他，请卡地亚公司为公爵夫人设计首饰，你想啊，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多感人？设计师珍妮想到自己的感情……”
　　“好了好了，我理解，这就跟公司上市是一回事，哎，……讲故事嘛，都会，你们女人啊……”袁立明摇摇头，又补充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什么叫我喜欢就好？我就问你，你干嘛带劳力士，为什么不戴一个电子表？”
　　“好，我投降行吗？”袁立明立刻表示休战。
　　但是这样的口水游戏也是惬意的，因为是在和奢侈品开玩笑，它们戴在自己身上，像是一个小玩意，他们被用这样或者是那样的态度去评价，而不是高高在上，成为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因为袁立明突然想吃肉，所以两个人就去了德普鲁斯。这是一家德国餐厅，在世界金融中心B座，装修风格是德国乡村田园式，坐在靠窗户的餐桌，可以很容易地目睹深南大道的繁华夜景。深南大道被称为深圳的一张名片，就像是长安街之于北京，东方明珠之于上海，很多初到深圳的人一定会去深南大道逛一圈。白天的深南大道明净如画，展现着大都市的亮丽大气，而繁密艳丽的各种鲜花点缀其中，更是让人心醉；而夜幕低垂的时候，说不清的华彩霓虹扑面而来，灿烂辉煌，会让人一时觉得纸醉金迷，有挥金如土的冲动。
　　深圳是一个年轻的城市，自由而舒展，它自由的气质总是能挑拨到人心深处的欲望和激情，引诱和激励你在这个城市付出一切，也收获一切，所以，它又是一座全民奔腾的城市。事实上，当初袁立明选择来深圳的时候，就是因为它富有生命力，它的生命力在全国各个城市都无法体验，但是，却遍布在深圳的大街小巷，这座城市不是给人混的，是一个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有无数条件差的人成功了，也有很多看似普通的人拥抱了财富和成就；总之，很多年前，对于年轻而一无所有的袁立明来说，深圳是一个有些残酷的练兵场，能看出自己到底有多少成色，如果在这里输了，那就真的是能力有问题。但他赢了，用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此时，袁立明看着窗外，看得入神，想起了过去无数的日日夜夜，像个疯子一样奋斗着，却很少去看这个城市的景色。景色总是给有钱有闲的人看，否则，乡野农夫会认为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世外桃源。
　　“是真好看啊！！”袁立明感慨着，然后拍着自己的肚子，肚子此时咕咕叫起来。
　　德普鲁斯的的猪手烤得是外脆里嫩，香肠拼盘都有着不同的味道和口感，小麦啤酒的味道伴着清新的香草、蜂蜜和牛奶的味道。一切都那么完美。
　　从今天开始建立同学群到现在，群里比较活跃，大家你一眼我一语，慢慢热乎起来，袁立明一条一条看着，脸上偶尔会露出微笑。
　　“什么事啊？那么高兴？”他老婆问。
　　“同学会，大学毕业二十周年了，准备搞个同学聚会！”
　　“谁操办啊？”
　　“你老公我！……平时不联系，现在联系起来也不容易，慢慢来！”
　　袁立明又翻看着微信，看了每一位人的头像和介绍，这里面没有沈青，沈青可是大学时候所有男生谈论的对象，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同时又迷雾一团的女神。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沈青，或者准确地说，她太遥远了，他不敢喜欢，没有力气和自信喜欢，觉得她像是星星或者是月亮那样，距离地球很远。不过他还是很感谢沈青，感谢她的存在，让他有些懵懂又确定地坚信一点：男人的拼搏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女人，为了让女人多看一眼，或者是多注意到，或者仅仅是在某个方面的一点点认同。女人对男人的认同，其实是精神上若有若无的、隐秘而有迹可循的甜蜜，最终落到男人心里，甚至暗暗左右男人的命运。
　　“女生多吗？”他老婆问。
　　“我们班的女生只有五个，我们称为‘五朵金花啊’！”讲到女生，袁立明脸上露出了笑容，“一般来说，理工科大学的女生都长得……很抽象，懂吗？就是……不好形容的那种，但是我们班那五个女生啊，简直是奇迹，个个都漂亮！拿任何一个到别的班去，那都是班花！”
　　“然后呢？”
　　“然后所有其他班级的男生都对我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而我们班的所有男生就把那五朵金花都……恨不能宠上天！”
　　“你们把女生宠上天？怎么宠？”
　　“这么说吧，在我们班当女生，那绝对不要太舒服，女生从来不打扫卫生，男生包了；女生不需要打热水，全部是男生轮流值日，把热水送到楼下，而且女生提着热水瓶上楼的时候，男生还得左交代右交代上楼别太快，别绊倒了；女生的作业遇到困难，那一定是我们做的不够好！开什么文艺晚会之类的，所有的零食啊之类的，全部是男生出钱，男生自愿，不让我们男生付出，那我们都嗷嗷地叫，好像自己班的女生不拿我们当自己人了……”
　　“你们男生还真是犯贱呢！”袁立明老婆有些吃醋。
　　“怎么能是犯贱呢？那可是我们自己班的女生，是我们的女生，女生高兴了，我们就高兴；女生不高兴，我们班男生就嘀咕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故意气我的吧？”
　　“我干吗要气你？……当时我们班男生就那样！”袁立明辩解。
　　“你们男生之间……没有竞争吗？”
　　“有啊，当然有竞争，你知道我们班男生之间比力气是用什么方式吗？我告诉你，不是掰手腕，也不是摔跤，而是让女生坐在男生的背上，男生做俯卧撑，看谁做得多！”
　　“那女生的体重能一样吗？”
　　“五个女生，身高都在一米六五左右，体重都在一百到一百零五之间！即便是有点误差，也很容易弥补！”
　　袁立明老婆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她感觉今天袁立明好像跟她作对，但是以她对丈夫的了解，又不像是说谎，所以她面对丈夫嘴里的女生们，只能不停地喝水，然后又觉得很神往，感觉在理科班当女生是一件特别惬意的事。
　　“敢不敢拍一个咱们吃饭的合影，发到同学群里啊？”老婆提议，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不敢？”袁立明当然知道老婆心里的小九九。
　　“真的？”
　　“当然！”
　　之后，袁立明拍了好几张和老婆的合影，然后选取了其中一张，发到群里。发照片的时候，他感觉到手心冒汗，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之后，他在图片下方打下了一行字：和老婆一起用餐。
　　照片一发，立刻惊起鸥鹭一片。
　　“袁总，多年不见，发福了？你老婆漂亮啊，气质高贵！”
　　“袁总，我这边离深圳不远，要不，改天咱们先聚聚？”
　　“袁胖子，你现在是坐拥江山美人啊……”
　　……
　　袁立明老婆把他的手机拿到自己面前，一条条地看着，似乎是很满意。
　　很快，群里又出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大学时候的高飞和梁霞，那个时候穿的是白衬衫牛仔裤的情侣装，梁霞身材单薄但一脸幸福，高飞瘦高而略显敦厚；而第二张高飞和梁霞一看就是中年夫妻，和第一张照片相比，梁霞比以前壮实了，是属于中年女人的那种壮实，而高飞则比以前白胖了很多，仿佛养尊处优的日子过了很久。
　　高飞和梁霞是他们班里唯一成的一对情侣，看到照片，群里热闹起来，什么话都有。
　　“高飞，我觉得你们应该以你们的故事为原型，拍一部青春爱情片！”
　　“拍生活剧比较合适，你看那个《父母爱情》，就是从认识拍到他们老，你们俩虽然还没老，但是拍到中年完全没问题！”
　　“七年之痒是怎么磨合的，聊聊？”
　　“我还以为你们早离了呢！……不过，看样子过得不错！”
　　之后，高飞又发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帅小伙子的照片，然后用文字说明：我儿子！
　　“那么大了？……我儿子还没断奶呢！”杨二锤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似乎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个还没断奶的儿子以及花容月貌的老婆，最好再问问他的婚姻状况。
　　“今年十六岁，重点高中了！！”高飞补充。
　　文字刚发完，高飞又晒出一张照片，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帅气的儿子以及依旧年轻的爸妈，看得让人心生羡慕。
　　在大家还没有感慨完的时候，群里又突然出现了好几张美女的照片，是徐威发的，照片之后，还有文字解释：此照片上的美女，为赵士谦的老婆！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很明显，赵士谦老婆的照片是精挑细选过的，形式和风格都不一样，还有一张是带着一对儿女的照片，然后，各种赞美之词铺天盖地，而杨二锤老婆的照片似乎在一瞬间被秒成渣。
　　此时，赵士谦正在厨房，父亲血压高，母亲年纪也大了，赵士谦好不容易回一次北京，当然要为父母尽孝，现在，他刚刚把饭菜端上桌，顺便扫了一眼手机，就看到了徐威在群里发莫莉的照片。
　　赵士谦直接给徐威打电话，问是怎么回事。
　　面对赵士谦的质问，徐威不说话，而是把电话交给坐在对面的莫莉。
　　徐威和莫莉正在一家餐厅，从桌子上的饭菜来看，徐威刚开始吃，而莫莉面前什么都没有，应该是找到徐威问话来的。
　　莫莉拿起电话，似乎气定神闲：“是我把徐威的手机夺下来，我自己发的照片，怎么了？难道我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
　　“这是同学群？”
　　“同学群怎么了？我就问你，我是不是你老婆？”
　　赵士谦犹豫了一下，从厨房走到卫生间，把门关上，把声音压低：“你想干什么？”
　　“我就问你，我是不是你老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不，正面回答。”
　　赵士谦又压了一下情绪，说：“是。”
　　“既然我是你老婆，我怎么就不能把照片发到同学群？是不是有什么女神啊之类的你还惦记着，希望人家以为你单身，然后搞个什么拆散一对又一对！而且，我刚才也看了，你们那个班长叫什么来着……袁总，人家就主动把自己和老婆的合照发到群里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不心虚，人家胸怀坦荡，不像是你，看到我的照片你不骄傲自豪，你还发脾气！这就说明你心里有鬼！”
　　其实当莫莉说到‘骄傲自豪’的时候，徐威已经憋不住笑出来了，但是他硬忍着，不让自己的笑声过大。莫莉有一个本领，那就是滥用成语，而且能把成语用得有一种冷幽默的气质而不自知。
　　之后，莫莉就把电话挂断，不给赵士谦任何反驳的机会。而赵士谦也不想再延续这次纷争，餐厅里父母还等着他吃饭，所以用冷水洗了一下脸，就走出卫生间。
　　挂了电话之后，莫莉继续审判徐威：“说，你喜欢的那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声音小点什么？这是餐厅，是公共场合，我希望你注意点素质！”
　　“这个时候，我认为真相比素质更重要，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莫莉一脸严肃。
　　“这是我的隐私，我干吗要告诉你？你不觉得你管得有点宽吗？”
　　“隐私？我在你面前有隐私吗？我在你面前几乎是透明的！”
　　“这话不能乱说，尤其是在士谦面前，别再引起什么误会……姑奶奶，我求你，你以后多看看书，注意一下措辞方式，行吗？”
　　“我这叫坦率，真诚，我胸无城府，不拐弯抹角，我就是直来直去的人，我从小就这样，这叫什么？这叫本真！”
　　莫莉一脸坦荡，徐威无可奈何。
　　“我有时候特别佩服赵士谦，居然能跟这样的女人过了那么多年，如果换了我，早疯了！”
　　“所以说，你这种人就应该找不到老婆！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把你弄疯，你也太脆弱了，随便一个女人就能让你精神崩溃，我现在觉得你其实不适合婚姻，……我们家士谦也是为了让你有家庭的温暖，所以每个周末让你们到我们家来！”
　　“行了，我吃饱了，我先回去了，我晚上还有很重要的事！”徐威起身，他突然觉得累。
　　莫莉纹丝不动：“你相信女人的直觉吗？我的直觉一直很准，……就你们早上贼眉鼠眼地说着同学会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我告诉你徐威，如果我的婚姻遭遇了不幸，你负责！到时候我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到你家去，我说到做到，反正当初是你把我介绍给赵士谦的！”
　　徐威刚起身，现在又被气得坐了下来：“我承认是我把你介绍给赵士谦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就你这个德行，我也要为他的幸福负责！”
　　“他是男人，他不需要什么人为他负责，而我是女人，无论是他还是你，都应该为我的幸福负责！！”莫莉说得理直气壮。
　　其实，徐威有时候很想为男人呐喊一下，为什么一定是男人为女人负责？为什么女人认定男人一定要为自己负责，否则就是欺骗？这是什么道理？
　　在徐威还在感慨什么的时候，莫莉继续对着他抱怨：“你把我介绍给他，然后他娶了我，我相信了你，和他恋爱，然后相信了他，就嫁给了他！可是现在都是一个什么情况？现在是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
　　“我们什么时候欺负你了？”徐威几乎是叫起来。
　　“昨天晚上还不叫欺负？”
　　“我们为你做饭，把饭菜端上桌，吃过饭之后把餐桌收拾好，把厨房收拾好，我们就是絮叨了两句，这就叫欺负你？”
　　“对，就是欺负！”
　　徐威看着莫莉，语重心长：“莫莉，我给你一点忠告，是忠告啊，你以后呢，要学会稍微懂事一下，稍微体贴一下，……我是说稍微，稍微啊，你的婚姻就一定会很幸福！”
　　“否则呢？”
　　“后果难料！……好了，我晚上有约会，和我女朋友！”
　　莫莉不依不饶，在后面补了一句：“可是，士谦说你之所以拖到现在不结婚，就是因为你在等一个人，……徐威，既然你在等，你就不应该随便恋爱的，就你这样，经常换女朋友，万一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怎么办？”
　　徐威看着莫莉明艳的脸，觉得女人的脸有时候是可以欺骗男人的，因为那些看似花容玉貌的脸，脑子里装的全部都是稻草，都是垃圾，都是浆糊。他从钱包里掏出三张人民币，直接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受不了，确实受不了！

　　2

　　徐威很寂寞，只要是寂寞，就会找女人，所以和莫莉分别之后，自己约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女人，吃了宵夜然后带回家。他一直女友一直不断，彼此也心知肚明，同居也罢，炮友也罢，……总之，怎么定义都可以，就是互相加深了解和理解，共同磨合一下生活，或者说，共同抵消寂寞。大家都是成年人，对此都很看得开。
　　此刻，当徐威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这把徐威吓了一跳，以为家里进了贼，小心翼翼地去了卧室，却看到莫莉正在哄两个孩子睡觉，并且还对他做了一个禁止说话的手势：嘘！
　　徐威气坏了，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莫莉拿了他放在赵士谦那里的备用钥匙。
　　莫莉把孩子哄入睡，悄悄关上卧室的门，看了看徐威身后的美女，脸上有了复杂的笑意，然后围着有些尴尬的美女转悠了一圈，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别闹！”徐威叹气。
　　“我是这个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懂吗？而且，现在两个孩子还在卧室睡觉，你们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美女看了看徐威，扬手甩给他一个耳光就出门了。
　　“你满意了？……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莫莉脸上毫无愧疚，甚至语气还带着点奚落：“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无非就是说了一个事实而已！……再说了，要是这女人真的爱你，至少要问清楚吧？但是人家不问，直接打脸，转身就走！说明什么？其实归根结底，是人家对你这种花花公子不信任！你这就是报应！报应！”
　　“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我家！……这是我的住处！”徐威指着自己的家，气得发抖。
　　“你吼什么？孩子刚睡着，你要是把他们弄醒了你负责！……你说我来这里干嘛？士谦晚上不回来，我自己带两个孩子在家，害怕！……你喝茶吗？！”
　　“我不渴！”徐威已经气过头了，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因为他知道，自己目前无论说什么，那都是秀才遇见兵，唯一的结果就是自己气得半死不活。想了一下，徐威语重心长起来：“莫莉，你这样对孩子不好，……你想想，孩子会怎么想，自己的妈妈大晚上的，把自己带到别的男人家里过夜，……还有，士谦会怎么想？”
　　“什么叫做别的男人？你是别的男人吗？你不是！孩子一直都觉得这儿是舅舅家，……还有，士谦会很放心，难到他会认为你对我图谋不轨？”
　　徐威就不说话了，他也清楚这是莫莉对他的报复，晚上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对莫莉确实态度不好，扔下钱就走了，莫莉不是一个轻易能糊弄的主，而且擅长死缠烂打。自己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莫莉哭了，再一看，莫莉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这把徐威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莫莉哭得更厉害。
　　徐威是彻底服了，语气温和起来：“你别哭，你慢慢说，……我给你倒茶！”
　　徐威起身为莫莉倒茶，然后又拿了毛巾放在她手里，他见识过莫莉哭起来是什么样，虽然用不上‘惊天地涕鬼神’这样的词语来修饰，但面巾纸根本就不行，必须是毛巾，而且，只要是莫莉一开始哭，他就没有胜过，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有时候，徐威想，男人就不能对除自己母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好，因为她们不会感恩戴德，只会恩将仇报，而且理直气壮。
　　莫莉的开场就是小声哭，哭成泪流满面的样子之后，就开始用毛巾擦脸，然后越想越伤心，从自己父母离婚说起。莫莉父母离婚这事，她至少跟徐威说过八百次了，但是只要是谈起伤心往事，她就一定会用父母离婚这件事来开头，尤其是看了微信上一些什么关于原生家庭的文章之后，她更是引经据典，说父母婚姻的破裂很有可能会造成自己一生的不幸，而一个一直缺乏爱的孩子，会用一生去寻找爱，只要是找不到，她就会一直找下去，因为她的内心会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每当莫莉说到内心的黑洞时，徐威都特别想反驳，特别想大声告诉她，她的内心根本就没有黑洞，她的内心其实就放着一把机关枪，而且有着大量的子弹储备，想扫射谁就直接扫射谁，想扫射多久就多久。只不过，徐威不会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这仅仅只是他的内心独白，属于画外音那种。
　　徐威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目前晚上十点，他知道，如果顺利的话，莫莉的倾诉会在十二点之前结束，也就是说，会持续两个小时；但如果不顺利，很难说，他有可能彻夜难眠。而他在这个过程中要做的，绝对不是反抗，不是辩驳，只能是配合，是安抚，因为对于其他的选择他之前已经尝试过了，都是死路一条，而且，他还不能困，必须表现出很有共情的感觉，必须要对莫莉的一些情绪表示出一种深刻的理解和感同身受。
　　其实，徐威从莫莉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徐威不再会简单相信一个女孩子表现出的柔弱，因为那完全可以是一种表演。从这个角度上说，徐威认为莫莉也算是他的人生导师。
　　此时，莫莉全身缩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她用毛巾捂着脸，肩膀微微耸动。
　　徐威想着：好了，表演开始。
　　莫莉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你也知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爸重男轻女，根本就不爱我，我从很小就知道，他不爱我！”
　　徐威有时候觉得，莫莉小时候的所谓悲惨故事可以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倾诉，但唯独不应该和他倾诉，因为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男人都熟悉莫莉小时候的生活，但是偏偏莫莉就喜欢跟他讲这些历史。
　　徐威忍不住插了一句话：“莫莉，其实，我虽然不像你那么惨，我爸也很爱我，但是……他死的早，这个你也知道，所以，从这方面，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你现在还有爸！对吧？”
　　莫莉夸张地摇着头：“不一样，这是不一样的，你爸虽然早早去世，但是他爱你，所以你现在回忆起来的，都是很美好的东西，可是我呢？我的心灵是有创伤的，我对我爸所有的印象就是，他不爱我，他遗弃了我，我是一个不值得爱的孩子！……也就是说，从童年开始，在父爱方面，我就是缺失的，你能理解吗？”
　　“我能！”徐威说的时候，觉自己开始崩溃。
　　“不，你不能！”莫莉摇摇头，“我有时候觉得，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感同身受这件事，在自己心里无论多么大的伤害，在别人那里听着，都是云淡风轻！”
　　徐威真的很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真想对着莫莉吼：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但是他死死忍住了，他抓着沙发上的小枕头，好像自己受到侮辱，只能抓着枕头控制情绪一样。
　　莫莉擦了一下眼泪，继续：“我爷爷奶奶虽然疼爱我，但是 ，那是跟父母不一样的爱！”
　　“我爷爷奶奶早死了！这一点我也不如你，虽然你奶奶不在了，至少你爷爷很健康！”徐威接上。
　　“你是想跟我吵架吗？”莫莉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我说的是事实，我的意思是，……尽管你确实命运波折，悲惨，但是，我比你还惨！”
　　“你的意思是，我矫情？”
　　“不是，我就是说，……其实，我比你更惨，我更应该哭！”
　　“但你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莫莉说得理直气壮，“女人不一样，女人本来就是水做的，女人是弱势的，女人是应该被男人保护的！”
　　“就因为男人有泪不轻弹，男人不能哭，所以男人的情绪不能发泄，所以呢，男人的寿命比女人短！……你看很多家庭，男人都早死！”
　　“所以你也可以哭，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伪装！”莫莉说完，把毛巾递给徐威。
　　徐威接过毛巾，他是真想哭啊，他觉得自己快被莫莉折磨到不想活了，可是，他确实哭不出来，其实他更想笑。所以，他的脸上出现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看不懂。”莫莉问得很认真。
　　“我的表情并不重要，你继续说，我听着！”徐威说完，又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太慢，有时候，徐威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赵士谦到底过的是一种什么日子，到底是怎么和这种女人一起生活的。
　　莫莉继续：“其实，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没有享受到完整的家庭温暖，没有享受到父母完整的爱，所以，长大之后，我特别没有安全感，……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又喜欢逞强，和士谦结婚之后，我就特别……霸道，其实我也不想欺负他，我就是觉得，如果我欺负了他而他又不还手，那就代表，他很爱我，然后我就会很放心。”
　　“那你现在放心了吗？”
　　“可是，我现在看不懂他了，以前，他对我都会亲亲抱抱！可是，他现在喜欢沉默，我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问他，他也不说，跟个哑巴似的，那你说，这叫爱吗？……今天早晨，你们说到同学会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那种……很亮的光，真的，女人的直觉是很敏锐的，这肯定有问题，有大问题！”
　　“士谦大学的时候，没谈过恋爱，至少和我们班的女生，没谈过！”徐威语气确定。
　　“没谈过，不代表暗恋！”
　　“大学生谁还暗恋啊？又不是初中生！……都是喜欢了就直接追！”
　　“但士谦性格内向，把一个女人悄悄在心底埋藏了十几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你想怎么着吧，你说，我听着，而且，我会尽量协助你！”
　　莫莉停顿了一下，说：“别让他参加同学聚会！”
　　“就这个？”
　　“嗯，就这个！……你说说你们，日子过的好好的，搞什么同学聚会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同学聚会，那就是婚姻不稳定的最大因素，我以前有个高中群，就举行过一次聚会，结果有夫妻离婚了！”
　　徐威不说话了，累了，觉得整个客厅都充斥着噪音。
　　“万一，我是说万一，……士谦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我怎么过？……你得为我想想吧，徐威，我虽然……保养得比较好，但也快四十了，……我也知道自己脾气不好，想再找一个这么包容我的男人也不容易，……再找一个，也不会对孩子好，士谦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真的，我今天晚上说的，都是实话，就是把你当成亲人，我才这么说的。”说完，莫莉的眼泪又下来了。
　　徐威几乎是瘫在沙发上了，再一次觉得，莫莉毁灭了他对婚姻残存的最后一丝美好幻想，他越来越想单身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工作，累了就去旅游，如果确实想要孩子，就领养一个。他现在对女人的身体还有渴望，他都担心自己有一天见到女人美好的躯体会没有任何感觉。是的，莫莉的伤害力就是这么大，这样想的时候，他也开始为莫莉的未来担心，因为按照这个状态发展下去，赵士谦不会就那么忍下去，正常的男人都不会那么忍下去。
　　“你说话啊，你说话！”莫莉摇晃着徐威的胳膊。
　　“你让我说什么？”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徐威看了看卧室的门，犹豫了一下：“这样，咱们去楼下，行吗？我担心吵到孩子，……确实呢，我也有一些话要跟你说，……孩子听见了，不好！”
　　莫莉跟着徐威下楼。
　　此时已近接近十一半点，小区里几乎没有人了，两个人站定，徐威看着黑暗中的莫莉，问：“你不是让我说吗？其实……我今天一直是忍着的，我就觉得孩子都已经睡了，吵醒他们不好，毕竟孩子喊我舅舅，我也不希望他们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不要作！莫莉，听着，不要作天作地，把自己的婚姻玩完！”
　　“我怎么作了？我不过是把你当成亲人……”莫莉看着徐威有些严肃的脸，声音渐渐变小。
　　“是，我承认你父母离婚对你伤害大，但是，天下离婚的父母多了去了，就你一个人受到伤害？什么事别老想着自己，多想想别人，……我这么跟你说吧，多看看新闻，……你现在过得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有大房车，有车子，有存款，有爷爷，有容忍你的老公，还有一双可爱的双胞胎，……但是你不知道珍惜，整天就拿你父母离婚那点破事说道，有什么可说的？……大小姐，你不是小公主了，拿你父母离婚的历史说事，有个屁意思？你父母离婚那是因为感情不合，感情不合就不能离婚？国家规定可以结婚，也可以离婚，离婚不违法，你父母怎么就不能离婚了？离婚就是对不起你了？你就那么娇贵？我跟你说莫莉，如果你真的认为你父母的离婚伤害了你，那么你现在就必须保住这份婚姻，别让你的孩子受到伤害！你现在只要是能保住你这份婚姻就是你的本事，就是你的能耐！！”
　　徐威的声音里在夜里更显得清晰。
　　莫莉愣住了：“我的婚姻……确实有问题？”
　　“有问题！”
　　“士谦……要离开我？”
　　“我都受不了你！”
　　“是你出的主意？”
　　“是我害了他，让他娶了你，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莫莉的眼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然后开始哭，哭得很大声。
　　徐威被这个哭声弄得很烦，但是也不劝慰，就由着她哭。
　　“你哭吧，现在也没人，你哭个够！……这儿没有毛巾，也没有面巾纸，自己用衣服擦眼泪，反正你的衣服多！”徐威对她是丝毫怜悯之心都没有，简直烦透了。
　　莫莉的哭声慢慢停了下来，声音一下子变得很冷，问：“那个女人是谁？”
　　“那个女人，哪个女人？”
　　“就是那个让我的婚姻有问题的女人！”
　　“没有什么女人！”徐威两手一摊，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冲动和愤怒下可能不小心惹下了什么麻烦，这个麻烦会导致莫莉会无中生有，然后平地起波澜。
　　“你当然会包庇他，你当然不会承认，但是，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知道了！”说完，莫莉转头要上楼。
　　徐威拦住了莫莉，语重心长：“你别误会！什么都没有，……是我确实看不惯你欺负士谦，是我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你这样太作了，太欺负人了，……我是为你好，希望你能稍微改变一点，让士谦回头！”
　　“让他回头？他已经转身了，是吧？”莫莉总是挑敏感的字眼说。
　　“他转什么身啊？他是去北京看望他父亲，高血压，飙到二百多，差点就有危险！……”
　　“那么，为什么这事你知道，而他不亲口告诉我？他把我当成外人了，是吧？”
　　“告诉你有用吗？……带着你一起北京看望老人，拖家带口的麻烦，到了那儿，你婆婆还得做饭伺候你，这是给老人增加负担！”
　　“嫌弃我？”
　　“你听不懂我解释？！我解释得很清楚了，就是说，士谦很累，人家是因为你和我，从北京来到上海，你看看他瘦的，脸色也不好看，工作上也有很多你不懂他也不指望你懂的地方，……我作为他的哥们，就是希望你体谅他，老婆就应该体谅老公的，是个女人都能听懂，怎么你就不懂？”
　　“你说我弱智？”莫莉反问。
　　徐威楞了一下，非常后悔下楼这个决定，如果在家里的时候，他能忍住，能听着莫莉倾诉完，然后说点好听的话，那么后续这些麻烦就完全可以避免。
　　徐威做了一个深呼吸，做最后一次努力：“莫莉，你看你，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说你二十七八都有人相信，而且还有一对儿女，有产业，……你为什么那么不自信，总是担心士谦会离开你呢？……退一万步说，我是说，假如，我就是打个比方，就算是他离开了你，你完全也可以找一个更好的男人，对吧？……真的，你没有任何理由担心！……而且，我保证，无论以后出现任何事情，我都会帮着你，毕竟，你算得上我的家人，我没有妹妹，我是一直把你当成妹妹的，我能把你置于危险的境遇之中吗？”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成你妹妹，那我只有一个要求，……别让他参加什么同学会！如果非得要参加，那我也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着我！”莫莉掷地有声。
　　徐威沉默了一下，努力用一种息事宁人的沉静语气表达：“不早了，你上楼好好休息，……我明天一早还有事，……我在外面住酒店！”说完，徐威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看莫莉一眼，尽管他听见了莫莉在喊他的名字。
　　徐威在大街旁坐了下来，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那般，对于他来说，刚刚的口舌之战比他上一次法庭还浪费脑细胞，他甚至想起了前一段时间接的一个案子，离婚案，男人希望抓紧离婚，对于财产他可以一分不要，全部都给妻子，因为不想再纠缠了，唯一的要求是他希望得到孩子的监护权，但妻子不放孩子。现在徐威想给他打个电话，想真心建议他还是以快速离婚为首要目标，孩子当然重要，但是，命更重要，在和女人较劲这件事上，男人永远不是对手，因为女人一旦进入婚姻领域的战争，就几乎变成另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物种，她摧毁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心智，而是直接灭掉你对异性的一切好感，灭掉你对婚姻的憧憬，能让一个男人觉得，生无可恋。
　　徐威给赵士谦发微信：“明天能回来吗？”
　　赵士谦回：“不好说！”
　　徐威想打个电话，但终究是放弃了。

　　3

　　赵士谦从不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说莫莉的任何不是，相反，会在父母面前说点莫莉的优点，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意见。
　　晚饭的时候，母亲在他的手机上翻来覆去地看关于小南和小北的视频，笑得合不拢嘴。
　　“暑假去上海住一段时间，孩子也想你们了！”赵士谦说。
　　“不想去上海，要不就到北京来吧，我和你爸在上海住着不习惯！”母亲说。
　　事实上，赵士谦知道，母亲是不太习惯莫莉的生活方式，那种叫娇滴滴的小姐做派莫莉估计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改过来了，就好像她奶奶生前一样，被他爷爷宠了一辈子，八十岁的人了，除了年龄大了，说话做事，还能看出当年的娇贵。莫莉是得了她奶奶的真传，也有当娇滴滴小姐的底气和财力，关键是，莫莉的爷爷就吃这一套，一辈子在商场江湖上很强势，似乎为的就是让身边的女人能当小女人。
　　“她爷爷的身体还好吧？”
　　“这段时间不太好，吃得不多，精神状态不如去年！”
　　父母之所以关心莫莉的爷爷，是因为尽管她爷爷已经接近九十高龄，但对于酒店的掌控权，依旧很浓烈，男人大抵如此，无论年龄多大，钱和权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完全撒手，而且，赵士谦也看得出来，爷爷尽管对他的能力很放心，但是似乎依旧心里有一些他看不到的忧虑，毕竟，从血缘上来说，他赵士谦依旧是个外人。赵士谦的父母对莫莉的爷爷和奶奶印象很深，因为结婚的事情，赵士谦的父母曾经在儿子结婚前去过上海莫莉的爷爷奶奶家，深宅大院本来就给人很神秘威严的感觉，再加上莫莉的爷爷气场强大声如洪钟，奶奶虽然看似娴静慈祥，却也有着大门大户女性的笃定沉着，倒是让赵士谦的父母感觉矮了一截，儿子是优秀，但毕竟对方家底子深厚，倒像是寒门小户攀上什么高枝儿，无形中这门亲事在最初的时候就有些不对等，再加上是结婚后在上海生活。赵士谦父母养了儿子却总是觉得在嫁女儿，心理上有严重不平衡，所以，结婚之后，两位老人尤其关心赵士谦的生活和工作。
　　“要不这样，让孩子在北京住半个月，然后你们再去上海住一个月，毕竟孩子暑假里还要上补习班！”赵士谦小心翼翼地建议。
　　“那么小的孩子，上什么补习班？你说你小时候上过补习班吗？没有啊，不照样成绩优秀考上大学？”
　　“妈，那个时候和现在怎么能一样呢？那个时候哪里有什么补习班？……现在竞争真的是太激烈了，所以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赵士谦解释着，事实上，这不是理由，真实的理由是，孩子在北京住半个月，是他觉得自己能和莫莉谈成的条件，因为莫莉绝对没有耐心带着孩子在北京住太久，当然，也不放心扔下孩子回上海而让赵士谦的父母在北京照顾孩子半个月以上，所以，半个月，是赵士谦能够掌控的时间段。
　　“士谦啊，你看，小南和小北就那么一年年地长大了，莫莉父母不在，她爷爷年纪大了，能照顾自己就不错了，都是莫莉和保姆把孩子带大的，我们这亲爷爷奶奶，因为没在孩子身边看着，就着急啊，老是觉得有遗憾，心里空落落的，所以，暑假的时候，就特别希望和孩子多待一段时间，自由自在的，你爸现在高血压，坐飞机我也担心，如果是坐高铁也辛苦，莫莉要是不放心，可以一周来一次，如果非得要孩子报补习班，北京也可以报啊，我和你爸可以天天送孩子上学，学费我们出！……我们就是想孩子了，你说我和你爸，这退休之后没什么事干，我们总不能只在手机里看孩子吧？”
　　赵士谦的纠结也不过是在心里盘旋了几秒，因为父母无法含饴弄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缺憾和痛苦，长时间不在父母身边陪伴是他的工作局限所致，他特别担心有一天父母双双因病卧床，而这样简单的愿望无法实现，到时候他无论怎么弥补都为时已晚，所以就点头答应了：“那行，就按照妈的想法，暑假把孩子接到北京来！”
　　孩子的事情解决之后，父亲又谈论起了赵士谦酒店的工作。在父母的眼里，赵士谦尽管现在已经步入中年，但他们依旧是顾虑重重，尤其是父亲，他深知以赵士谦这样的身份，工作才是他扎根上海的根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松懈，所以对于工作，赵士谦谈，父母听，听的时候，父亲也会给出自己的一些想法和建议，而母亲看着这对父子聊天，也似乎感到满足和幸福。事实上，关于工作上几乎没什么可说的，因为相对来说比较顺利，而且，以赵士谦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即使不顺利，他也不会告诉父亲，但如果说太过顺利，父亲也不会相信，导致父亲更会担心，所以赵士谦会在“汇报工作”中表示有一些小麻烦，而这些小麻烦会引起父亲的兴趣，并且给出自己的建议。父亲年纪大了，退休之后，很多理论其实已经过时，尽管他拥有几十年的人事经验，但有一些经验已经用不上了，赵士谦偶尔担心父亲在这方面的失落，所以每每碰到父亲给出的经验稍微靠边，他就会就此深入下去，和父亲探讨，让父亲感到自己依旧有发挥余热的空间，而父亲也会很兴奋地跟着他的节奏走。这样一路走下来，父亲无论是在亲情还是在精神方面，都得到了满足，而母亲也会因为儿子越发出息而感到自豪。所以，一顿饭吃下来，赵士谦是从身到心，很是疲累。
　　晚上十一点才把晚饭吃完，然后他收拾碗筷整理厨房，等他躺到床上的时候，已快到十二点，明明累得要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强烈地感受到，如果不是有徐威这样一份友情维持着，他和莫莉都不知道如何将这份婚姻走下去，他时常觉得找不到人说话，感到一种入骨的孤独。但即使是和徐威的友情要比一般人更浓厚，插科打诨的时候更多，为的是让生活中多出了一些小小的趣味，或者是准确地说，把那些无法言说的别扭和无奈转化为幽默感，尽管，他并不幽默。
　　大概十二点半的时候，徐威的电话到底是来了，赵士谦本来也没有睡着，就接了徐威的电话。在电话里，就莫莉发照片的事情，徐威给赵士谦道歉，说自己没有管好莫莉，愿意接受赵士谦的惩罚。
　　“没关系，反正群里也没有我喜欢的人。”赵士谦其实懂得徐威的苦心，其实无论怎样，徐威都不希望莫莉被斥责。
　　“我跟你说士谦，等你回上海，咱们真的找莫莉好好谈谈，必须让她懂事”。
　　赵士谦不说话，因为这话说跟不说一样。
　　“你说话啊！”
　　“这话你一年能说八百次！”
　　然后徐威就不说话了，确实，他也就是说说，雷声大雨点小，绝对不会动真格的，就像是此刻，跟莫莉吵完之后，气呼呼地找了一个酒店睡觉，还是有点担心家里的莫莉以及小南小北，他是真的已经把自己看成莫莉的哥哥了！
　　随后，徐威突然又问起邱志的事情，几年前徐威听某个律师谈到一个案子，好像是邱志坐牢了。
　　“怎么会坐牢？”赵士谦问。
　　“他大学时就喜欢当侠客，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所以，得罪的人很多。”徐威的语气淡淡的。
　　赵士谦不说话了，这不是个好消息。过去太遥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