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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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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是不同的,许多人死去,再有新送进的囚犯填补空缺;
每天都是相同的,太阳照常升起,焚尸炉的运作永不停歇。
对他们来说,集中营的出口只有一个——穿过焚化室的烟囱,便上了天。
那烟的颜色并不固定,有时是白色的,也会变成灰黑,顺着矗立的烟囱冒出,形成一道稳定的直线。若是微风吹过,线迹会随之弯曲改变,却也终究免不了随风而逝的命运。
艾瑞克牵着克劳迪亚的手,带领她穿过营区。
他尽量不去关注那些囚犯,也不去听看守对他们的斥责,只是领着克劳迪亚前往肖的实验室。
一声突兀的枪响划破凝固的空气,紧随其后的是女性歇斯底里的哭叫。再一声枪响过后,这里恢复原有的寂静。
艾瑞克的步伐一颤,握着克劳迪亚的手在颤抖。
他不能明白,为什么纳/粹这么仇视犹太人。
波兰人排斥犹太人,他们的反犹可能更多与金钱相关,而纳/粹的反犹主义却是“你们为什么活在世上?不应该这样,你们都该消失!”,这种怨恨近乎无缘无故,让他痛苦困惑。
“是门格尔医生!”克劳迪亚陡然发出的声音与内容吸引了艾瑞克的注意力。
远处空地,穿着贴身军装的门格尔不时走动,举着手杖挥舞,姿态优雅地仿佛在指挥乐团。在他身前,一批犯人在周围持枪守卫的严格看守下只能遵从门格尔的要求划分为两队排列。
“按身高分组吗?不像……年龄?也不对。”克劳迪亚低声念叨了几句,而后抬头。她眼中闪着好奇,紧张又期待地询问:“艾瑞克,你猜——这两组人,哪组会进焚尸炉?”
她的笑容很甜,与问题中所携带的浓浓恶意形成反比。她是如此天真,只是因疑问单纯发问,而又显得格外残忍。
“这种问题很无聊。”他稳定心神道。
闻言,克劳迪亚显得颇为失望,扭过头不再关注那些人。不过她很快就高兴起来:“也是,他们都得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很讨厌犹太人吗?”艾瑞克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其实还好吧?只是——”刚起个话头,克劳迪亚就看见了实验室。
“我先走了——等回来再和你说。”克劳迪亚放开艾瑞克的手,迫不及待地跑开。
艾瑞克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将线路和周围建筑记在脑中,思索着此处布局。
远处的守卫暂时没注意到他,但他不能在这里久待,谁知会不会有无聊的士兵拿他取乐?尽管他对这种事情应该是司空见惯,也不代表他愿意被刁难戏弄。
过了一会儿,艾瑞克叹口气。
他最好等着克劳迪亚,和她一起回去。这样会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意外。
“……实验进展的很顺利。”
肖对检查结果很满意。
简直是,顺利的过了头。
可以开启第二阶段的实验了。
他微笑着俯身,奖励似的揉揉克劳迪亚的头发:“你做的很好,帝国会感谢你的付出。”
肖的实验很顺利,然而艾瑞克这边就没那么顺利了。
要知道,有时你不去自找麻烦,麻烦会主动找你。
还不是时候。
艾瑞克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了血丝。他没理会对方带着十足挑衅味的话语,拒绝做出任何反应。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的他没有能力,只能忍耐。
像往常那样默不作声,对方很快就会失去兴致走开。这样就好。
他将目光移向一旁,盯着地面,就当面前没有人。
直到一片蓝,突然闯入他的视线。
“你们在干什么?”克劳迪亚不带感情地问。
那名士兵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让克劳迪亚看到这幅场面。
“冯·戈托尔普小姐,我只是——”他的辩解被克劳迪亚打断:“你想去东线吗?”
“他的我的朋友。再有下次,您就去东线和苏军作战吧。”克劳迪亚径直走向艾瑞克,抓住他的手往他们来时的方向走去,“希望您能适应那儿的寒冬。”
“更大的可能是,您根本熬不到冬天的降临。”
她越走越快,放开了艾瑞克的手,一路小跑着回了她的房间。没办法,艾瑞克只得跟着她。在一阵踌躇后,他进了克劳迪亚的房间。
克劳迪亚坐在床边,低着头,在内心描摹地毯上的花纹。艾瑞克没有出声,他知道克劳迪亚的沉默不会持续太久。
“我只对你提过一次我的妈妈,我讨厌她。”
克劳迪亚闷闷不乐道:“虽然她是我的妈妈,生下了我,我该感谢她给我生命才是,但我对她真的没什么印象,我本能地不喜欢她。”
“正好她讨厌我,她认为是我分走了爸爸对她的关注。”
听到这里,艾瑞克视线游移了一下。
希望真不是他想太多。
她长舒一口气,继续说:“后来,她和一个犹太人私/奔去了美国。那个犹太人,还是我爸爸的金融顾问。”
是挺惨的。艾瑞克能理解克劳迪亚的心情,却无法赞同她的观点和做法。
说到这里,克劳迪□□绪越发低落:“她和谁私/奔不好呢?偏偏是个犹太人。”
“因为他们,我的爸爸成了个笑话,我在学校被其他人嘲笑。”
“我总是听老师们说犹太人如何不好,他们会夺走我们的所有,但我一直不能理解。现在,我好像懂了。”
“所以,我讨厌他们,讨厌这个群体,我觉得他们都是坏人。”
“但是,克莉,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艾瑞克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你不能以偏概全。”
“是的,我知道。”克劳迪亚明白的道理不比艾瑞克少,“每个民族都有英雄,也少不了败类。”
“我承认他们中不乏优秀人才,但这妨碍我讨厌他们吗?不妨碍。”
很好,这个逻辑满分,令艾瑞克无法反驳。
挫败感涌上心头,艾瑞克不想说话。
“艾瑞克。”克劳迪亚轻咳一声,摆手让艾瑞克坐到她身边,“如果你有其他想法,你可以说给我,我会认真听的。”
她会认真听吗?
会的。
克劳迪亚在艾瑞克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那些不够成熟的思想时报以极大的尊敬,时不时点头作为应和,表示她有认真听。
偶尔艾瑞克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讲的话,尴尬的停住话头。这时,克劳迪亚会带着微笑,温柔地劝他继续说下去,眼睛都不眨一下。
克劳迪亚是真的把他当朋友。
艾瑞克这么想。
不然,克劳迪亚怎么会容忍他那些可以称得上是带有反/动意味的言论?
她的态度温柔地令艾瑞克惊讶,以至于他生出这种错觉来。
错觉早晚会有清醒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