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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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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沦陷后，越来越多的内陆人士选择从时属法租界的广州湾出发，跑到香港来避祸。本就繁忙的香港码头也因此变得空前拥挤，放眼望去，都是拖家带口、风尘仆仆的旅客。
程凤台像站岗似地站在入境处不远的位置，盯着过往的行人们一个个地瞧。过去他吃过商细蕊变装的亏，这回但凡是帽檐低一些、围巾厚一些的，他都要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直盯得对方浑身不自在才罢休。
陪在他身旁的老葛有些担忧。程凤台的腿自从受伤后便落下了病根，站久了会浑身酸痛。看到二爷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颤，老葛便知他已有些吃不消了。
老葛搀着他的手臂，关切道：“二爷，我还是扶您到那边的椅子上坐一下吧。”
程凤台摆了摆手：“不用了，这里看得清楚些。”
老葛叹了口气，只好作罢。他跟在程凤台身边这么多年，深知他在商场上是何等的四平八稳、运筹帷幄。可一旦遇上了和商老板有关的事，程凤台便总是顾不得那许多分寸与体面，活像个稚气未脱的孩童。
来港后，程凤台在短短数月内依靠敏锐的商业头脑成立了自己的电影公司，并凭借出色的交际手腕成功在香港商界搏得一席之地。但老葛看得出，二爷并没有因为这些成就而感到高兴，笑容中反而总是带着三分落寞。直到两天前得到商细蕊要来港的消息，他的眼神中才重新有了炽热的神采。
商细蕊的那封电报上说得语焉不详，程凤台也不确定到底是哪一班船，此刻迟迟见不到人，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时候，另一个方向忽然传来一人的说话声。声音不高，但经年累月的训练让他的嗓音极富穿透力：“你说的那戏班子我知道，刚到广州的时候我就去看了。他们那出《失子惊疯》啊，还凑合，就还是少了股劲儿，不信你听听我的。”
程凤台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犹如擂鼓。就算将近一年未见，那声音也始终在他心头，魂里梦里都不曾忘。因此他一下便听出来了，那不是商细蕊是谁！
程凤台急急望去，果然见到散去的人群后有一个熟悉的背影，穿着从前去上海找他时的那件白色长衫，正对着一个穿着粗布背心的青年唱到：“山寇掳我山婆放，深感她的好心肠。虎口脱生，鱼儿漏网，慌不择路奔走匆忙。”
那人一唱起戏来便旁若无人，殊不知他那一嗓子已引起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若在平时，程凤台是定然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体面的，但此刻他眼里只能看到商细蕊一人，快要溢出胸腔的激动之情最终化成了一句脱口而出的呼唤：“商老板！”
那人的背影闻声怔了怔，随即缓缓转过身。
与程凤台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商细蕊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的脸上便现出如同春风拂面般的明朗笑容：“二爷！”
程凤台忽然觉得腿脚不那么酸痛了，身子也轻快了起来，支着拐杖向前走了两步，但还是没对面那人快。商细蕊提着箱子奔到他面前，像过去那样，与他抱了个满怀。
他身后那青年跟了上来，恭敬地说道：“商老板，这位就是来接您的人吧，那我就先走了。”
“哎，回头再找你玩去。”
商细蕊与那青年告了别，又转过头来，再次唤了声：“二爷。”
程凤台将他从头到脚好好端详了一番，才开口道：“一年不见，商老板瘦了。”
“最近接连上台，费力气，时局又那么乱，没什么好的吃食，能不瘦么。”商细蕊似乎没听出程凤台话里的心疼，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说起这个，二爷，我还真饿了。”
程凤台笑道：“给你接风的宴席早就订好了，我们这就过去。”
老葛刚想上前搀扶，就见眼明手快的商细蕊已经一把搀起了程凤台的胳膊。看着自家二爷那乐在其中的样子，老葛很识趣地接过了商细蕊手中的行李，走到前面开路去了。
商细蕊一路搀着程凤台，扶他坐上了车，这才进到后车厢并排与他坐下。汽车发动后，商细蕊的眼神依然没离开程凤台的腿，只问道：“二爷，我刚才看您的脚步虚浮无力，气也喘得有点儿急，您这腿当真这么不好么？”
程凤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腿呀，算是落下病了，稍微走两步还行，但站久了就容易腰酸腿疼的。刚才是在那儿站久了，有些脱力罢了。回去拿些药酒擦擦……”
他还没说完，就见商细蕊已经皱起了眉头，眼眶还有些泛红，心下便知自己诉苦过了头，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商老板，刚才在你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是谁啊？你怎么还给他唱起戏了？”
“哦，他啊，他叫陆福生。我们在来的船上认识的。他本来是广州那边一个电厂的工人，日本人来了之后把工厂炸了，他好悬保住了小命，但是没了生计。再说现在广州也不安全，就凑了点钱来香港投奔亲戚来了。”提起旁人，商细蕊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他这人平时也爱去茶楼酒楼里听听戏，我刚才就是在和他聊一个正在广州跑码头的戏班子呢。”
“嗯。”程凤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日军攻打广州的时候，炸毁了不知道多少楼房厂子，工业和商业均损失惨重，像陆福生这样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我本来还想啊，要是二爷您没看到我那封电报，我就先跟他在香港逛逛。”
“你还好意思说那封电报，那写得惜字如金的，连个船期班次都不给，倒叫我一通好等。”
商细蕊颇有些心虚：“那……电报多打几个字不又好些钱么，二爷您这么聪明，肯定猜得到。”
程凤台笑出了声：“哟，咱们家商老板什么时候这么会过日子了？以前买大飞机的时候可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就是想攒钱，买更多的大飞机！”商细蕊忽然来了精神，“我从水云楼里带出的那些钱，大部分都在义演时捐了，只留了些随身的盘缠。”
“说起这个，我听说你之前一直在各地参加抗日义演。若说你当时不愿意跟我走，是因为舍不下水云楼舍不下戏也就算了，可你既然都离开北平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呀？”程凤台终于问出了缠绕在他脑海中多日的问题。
时局动荡，商细蕊的行踪却飘忽不定。虽然知道他从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跑遍了大半个中国，程凤台还是不免感到忧心。如今看到人好端端地在他眼前，程凤台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他还是没搞清楚商细蕊的想法。
“不是的，我……”商细蕊避开了程凤台询问的目光，低声咕哝道：“因为有些事情，我还没咂摸明白。”
程凤台刚想问是什么事，就被商细蕊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二爷，咱们这是上哪儿吃饭啊？”
“我订了一家叫‘翠玉轩’的酒楼，是这里的老字号，粤菜做得最为地道。商老板应该吃得惯吧？”
“吃得惯，你什么时候见我挑过食？再说了，二爷喜欢的地方，那准没错。”
二人相视而笑。
此时，老葛踩下了刹车，对着后座道：“二爷，商老板，‘翠玉轩’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