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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艾尔站在镜子前,扶正了帽檐。
      那条小野狗和他混熟了,尾巴摇得像小螺旋桨一样,绊在他腿间,哼哼唧唧地扒着他,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撒娇似的,紧紧望向他。
      “走开。”
      艾尔说着,抬起脚,皮鞋底轻轻一推小狗毛绒绒的身体,然后看它四脚一滑跌在地上,茫然又可爱。

      艾尔没忍住笑了起来,蹲下去,伸手把小狗抱起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小狗在沙发上跳了起来。
      艾尔伸手去揉揉它的尾巴。

      “先生。”
      赛丽拉从楼上走下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裙装,厚厚的裤袜裹着她那肿胀的双腿,泛着不自然的灰白色。
      她一看到艾尔,就笑笑眯眯的,凑上来轻声细语地问道:“先生,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是要去办事儿么?”

      “嗯。”
      艾尔又摸了摸沙发上的小狗,转过身来看了赛丽拉一眼,问:“上次我给你买的新裙装呢?怎么不穿?”
      “哎——那裙子太漂亮,我舍不得呀!”
      “……”

      艾尔了然地点点头。
      他知道赛丽拉这辈子勤俭惯了,突然送她一身华丽的裙装,的确是有些太舍不得了,却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穿上——生日?宴会?婚礼?
      赛丽拉穿上,打扮一下,应该会很适合她。
      艾尔这样想到。

      “在教堂的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艾尔问。
      前几天,赛丽拉拜托艾尔在教堂给她找了个煮义粥的闲差事——有事情做了以后,她心情明显畅快许多,每次回来都带着修女们剪给她的纸花,插在客厅玄关口的花瓶里。
      教堂常常彻夜讲经,她喜欢听,待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晚上,所以最近很少回家来。
      于是乎她没有碰上总不着家的费尔南。

      今天她照常是早早起来,收拾着准备出去。
      但没想到碰上了艾尔。

      “你喜欢就好……赛丽拉,这几天你听我的,少回家来,知道么?”
      “先生,我知道的。”
      赛丽拉点点头,满是信任地看着艾尔——她心里清楚艾尔的生意很危险,但是这并不影响在她心里艾尔的神圣。

      她说道:“先生,我会常常为您祷告的。”
      艾尔沉默了片刻,忽然弯下腰,扶着赛丽拉的肩膀,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谢谢。”
      他语气很平静,但眼里闪着真挚的光。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那小野狗也屁颠屁颠地跟着,被艾尔拎着后颈肉放进了出来送他的管家的怀里。
      “看着它,别让它乱咬东西。”
      艾尔说完,和赛丽拉一同离开了公馆。
      他说要顺便送赛丽拉去教堂。

      大门外,一辆车子停着。
      艾尔走过去,替赛丽拉拉开车门,接着俯身坐进去。
      车门关上。
      很快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而公馆外,缓慢地开来另一辆车。
      费尔南表情沉重地下车,快步走进公馆,一把抓住正在给小野狗喂饭的管家,略有些激动地问道:“那个老东西是谁!”
      “先,先生,您冷静一下……”
      管家被他扯住衣领,勒得有些难受。
      那只小野狗凶巴巴地冲费尔南叫了两声,被他一脚踢开。

      “快告诉我!”
      费尔南压低了声音,因为某些阴暗的心事而表情显得有些慌张。
      他今天来,本来是为了另一件事的,但没想到在门口碰见了艾尔的车,于是藏在街角没有直接上。
      然后,他看见艾尔和一个熟悉的女人走出来——一瞬间,费尔南似乎要以为自己的心跳暂停了。

      “那位是……赛丽拉·贝恩施夫人。”
      管家被费尔南抓着,心里纳闷不已,但看着费尔南的表情,还是颤巍巍地回答道:“是老爷的旧相识。”
      “赛丽拉?”
      费尔南神情恍惚了一阵,松开手。
      他低低地、反复地念着那个名字:“赛丽拉,赛丽拉……”

      “赛丽拉。”
      他表情慢慢变得沉重。
      过往的回忆惊醒他——
      死亡和战争,令他打了个冷颤。

      “先生……您有什么事情吗?”
      管家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费尔南犹豫了片刻后问道。
      尽管公馆里的佣人们都不喜欢老爷这所谓的“父亲”,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做的,至少要礼貌。

      费尔南转过头来,扫了管家一眼,旋即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
      “哦,当然是有些事情……”
      “什么?”
      “你把公馆里的佣人全都叫出来,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

      夜晚九点左右。
      艾尔从一辆崭新的豪车上走下来。
      他回过头去,笑意盈盈,用流利英文向车内的人说道:“不了,就送到这吧,前面就是我的住所。真是谢谢您,拉尔夫先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车里的英国商人又说了些什么,使得艾尔扶着车门笑了起来,连声说了几句“谢谢”后,他关上门。

      车子几乎是恋恋不舍地离开。
      艾尔站在原地目送车子远去,渐渐地,脸上的笑意淡去,露出了一副干瘪的疲态。
      他看了看四下飘零的大雪。
      他感觉到无名的寒冷。

      转身,他往公馆大门走去。
      然而他敲了一阵门,都不见管家来开。
      他先是有些困惑,而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门。

      门后,暖色的光线笼罩着整个屋子。
      和往常一样,他们留着灯。

      “德里克?”
      艾尔站在玄关处摘下帽子,拍了拍雪,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管家的名字。
      没有人应答。
      这时候,他开始发觉到了异常。

      公馆里,似乎空无一人。
      艾尔脱掉大衣,随手丢在地上,然后在玄关的柜子里摸出一把匕首。
      他将匕首插在腰后。
      “德里克?你在吗?”
      “……”

      艾尔慢慢地往前走,路过厨房时,他看见一盆只吃了几口的狗食晾在那,看样子放了有一段时间了——德里克不会不清理的。
      他继续往前走,一手搭在腰后的匕首上。
      绕着楼梯缓缓往上走,艾尔注意到在二楼楼梯口处掉落的一片花瓣。

      艾尔蹲下去,将花瓣捡起来。
      是白玉兰的花瓣,而艾尔不喜欢白玉兰,所以,罗斯公馆内,本该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花的。
      那么……今天有外人来过。
      是谁?

      艾尔猛地转过身。
      一道身影骤然扑向他,用蛮力将他压在了楼梯上,令人作呕的酒精气味袭来,带着那粗鲁的惯力,使得艾尔的头在台阶上狠狠磕了一下。
      艾尔头晕眼花,下意识地想抽出匕首。
      但是身上那人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有反抗的机会。

      “艾尔,你父亲把你卖给我了!”
      制服艾尔花费了安德森许多力气。
      他喘息着,用一种粗俗的语气说道:“妈的你这个贱人,花了老子那么多钱!还敢反抗?□□的!”
      一边说,他一边醉醺醺地腾出一只手来,去解他自己的腰带。

      艾尔见他又醉又昏,于是赶紧趁机踹了他一脚,挣开束缚,迅速果断地从腰后抽出匕首,那锋利冷酷的尖端对向安德森狠狠刺去,不带一丝的犹豫。
      安德森吓得酒醒了大半,滚了一圈躲开艾尔的刀,连忙爬起来。

      然而艾尔的第二刀已然刺来。
      安德森躲闪不及,被他划伤了手臂,鲜血瞬间喷溅开来,泼洒在墙壁上。
      “贱人!贱人!”
      安德森强忍着痛楚,突然冲上去猛地撂倒了艾尔,两人在满是血的地面上翻滚,争抢着手上的那把匕首。

      安德森身强力壮,曾经打过地下拳击,酒醒以后,艾尔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他屈起膝盖,用尽全力,狠狠地顶向艾尔的腹部。
      艾尔疼得弓起腰背,手上一松。

      那刀被安德森夺走。
      刀锋一调转,刺穿了艾尔的肩膀,几乎将他钉在地上。
      艾尔发出痛苦地哀鸣,眼看着安德森愤怒地撕烂他的毛衣和衬衫,接着低下头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艾尔咬紧牙,就在此刻,从口袋里抽出另一把折叠刀,猛地捅了安德森的肚子一下。
      安德森大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艾尔扶着肩膀站起来,看到从楼上快步走下来几个陌生的男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安德森请来的打手,被他们抓住绝无好下场。

      艾尔跑出公馆,顶着大雪狂奔。
      眼前的世界扭曲成一团,雪上落满他的血,回头看去像是路上开着的红色野蔷薇,攀附在雪上,茫然地伸展它的藤蔓。
      艾尔跑不动了。
      那么大的雪,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跑不动了。

      艾尔感到一阵乏力,紧接着跪倒在地上。
      他肩上还插着那把匕首,整个伤口埋进了雪里,寒冷和刺热交替折磨着他的神经,仿佛是死前最后的幻觉。
      慢慢地,他的气息变浅。
      还未闭上的眼睛里掉进了雪,却被眼球的热度所融化,变成了水,从眼角处滑下。
      夹杂着他的泪。

      白茫茫的城市里,他的身体褪去温度。
      远处模糊一片的光晕摇晃不已。
      困倦。
      乏力。
      奄奄一息。

      艾尔缓缓握紧手。
      抓了满满一手的雪和血。

      而在彻底晕过去之前——
      他看见,一只苍白的手,伸向他。

      -

      “你要这些做什么?”
      值班的护士有些好奇地问。
      她看着汉尼拔将一些医护用品放进袋子里,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汉尼拔提起袋子,冲护士笑了笑。
      “宿舍楼下,有只小猫摔断了腿,我想替它包扎一下,免得它就这样死了。”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
      护士不再质疑什么,点了点头,看着汉尼拔离开,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真善良啊。”

      这边,汉尼拔离开一号大楼后,快步往宿舍走去。
      他抄小道走,很快就到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接着,他停在房门外,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把钥匙来插进去,往右侧转两下,门开了。
      门后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床上躺着一个人,不省人事,发着高烧。

      汉尼拔走过去,将手里装满东西的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但是此刻,他并不着急去帮这人处理伤口。
      他伸手,指尖在对方鼻下一探。
      炙热,虚弱的气流落下来。

      “艾尔。”
      他坐在床上,伏下身去,紧贴着艾尔的耳畔低声说道:“有那么一刻,我真的,真的很想放任你死去。”
      “艾尔——”
      “你醒后,又会用什么样的言语来伤害我?”
      “……”

      艾尔无法回答他。
      他烧得有些过分,胡言乱语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脸色过度苍白,看上去真的像要死了一样。
      无意识中,他触碰到汉尼拔搭在床边的,带着冷意的手——那令人安心的熟悉感突然涌上心头,不必在混沌与痛苦中睁开眼睛,艾尔都能说出对方的名字。
      “汉尼拔。”

      汉尼拔看着艾尔。
      他心中骤然涌动起一股恶意。
      他伸手,握住插在艾尔肩头的匕首,缓缓往外抽。
      尖锐的痛楚撕碎了神经末端,皮肉破开,刀锋在骨头上轻轻掠过,带起一阵可怕的战栗,扼住了艾尔的喉咙,逼迫他睁开了眼睛。

      “你……”
      艾尔眼前一片发黑,只能挣扎着伸出手,紧紧攥住汉尼拔的衣领,剧烈且急促地喘息着,痛苦不堪。
      汉尼拔低头,和艾尔接吻。
      艾尔死死咬紧牙以缓解痛苦,感觉到唇上一片柔和湿润的暖意。

      汉尼拔随后起身,将匕首丢到地上,从袋子里取出缝合针线,打开台灯,让光线正对着艾尔的伤口。
      刀刺得很深,但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汉尼拔轻轻扒开伤口,很快判断了当下艾尔的伤势。

      用一瓶过氧化氢洗过伤口后,汉尼拔冷静地翻上床,压住艾尔不让他挣扎,接着拿过来一条毛巾叠好塞进艾尔嘴里。
      一切准备就绪。
      汉尼拔将手里的针线消毒,戴好一次性塑胶手套,扶正台灯。
      针头刺穿艾尔的皮肤。

      缝合伤口的过程中,艾尔的身体一冷一热。
      朦胧的幻觉里,他一会儿感觉到安静,一会儿感觉到嘈杂——他看见天空上漂浮着一具肿胀的尸体,尸体的血淋落在大地上,腥臭的,痛苦的,在活人的皮肤上烧出大洞来。
      他半梦半醒地,哀鸣、惨叫。
      他感觉到热。

      而梦中他见到——那如网状般流淌的河流间,林立着黑色的没有叶子的树,河水如同秋日时浑碧无云的朗朗晴空,清澈透明的蓝灌满了河床,携着黑色的木往尽头处缓缓流动。
      河流的另一边是扭曲高耸的城市楼房,在即将升起的太阳下,楼壁的每一块砖都泛起柔软的红色。

      然后,他看见了,汉尼拔。
      汉尼拔出现在大楼间,他像个巨人,一手推翻了艾尔眼前的大楼,楼房倒塌,整个世界扭曲变幻着,艾尔听见汉尼拔的声音。
      “艾尔……”
      汉尼拔。
      “艾尔?”
      汉尼拔——

      有一只手,拿着湿毛巾,温柔地擦试过他的脸颊,水痕留在他脸上,风干后留下一点畅快的凉意。
      “艾尔。”
      那个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
      艾尔感觉到自己喉咙很痒,他想咳嗽。

      他睁开眼。
      他抓紧身上的被子,咳嗽起来。
      肩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地刺痛起来。

      艾尔捂着肩膀,环顾四周。
      这是在汉尼拔的宿舍。
      但是汉尼拔并不在这里。

      艾尔浑身乏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发现原来他还在发烧。
      透过未完全拉紧的窗帘,艾尔注意到外面已然天亮,于是伸出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小闹钟——时针指向三。
      不可能是凌晨三点,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艾尔将闹钟随手放在床边,裹紧被子,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直到他听见房门被打开。
      汉尼拔回来了。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大衣底下,是白色的医学生大褂。
      他手上提着东西。
      “你醒了。”

      艾尔半睁开眼睛,看向汉尼拔。
      汉尼拔走向他的书桌,将手里提着的袋子放到桌上,接着两手一伸,脱下大衣和里面的医学生大褂,搭在椅背上。
      他走过来,又很自然地摸了摸艾尔的额头。
      有点烫,烧还没退尽。

      “吃点药吧。”
      汉尼拔转身从袋子里拿出一小瓶药丸,接着倒了杯水。
      送到艾尔手边时,艾尔却没有反应。
      他们对视片刻。

      艾尔张开嘴。
      意思是让汉尼拔亲自喂他。

      汉尼拔毫无怨言地坐到床边,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在手上,接着挑出两粒来,放在艾尔的舌头上。
      艾尔闭上嘴,没有喝汉尼拔递来的水。
      他直接吞掉了药丸,然后翻身背对着汉尼拔,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汉尼拔看着他,说道:“下午我没有课了,不过,今晚轮到我去值班,十点以后,我可能才会回来。”
      艾尔睁开眼睛。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可以住在这里,等到伤好再走。”
      汉尼拔接着说道:“或者,你想打电话叫人来把你接走?”
      “……”
      艾尔没有回答。
      他在被褥间闻到了熟悉的,汉尼拔身上的味道——这一刻,恍若置身于冷酷静谧的远古森林之中,在那折倒的木头上,艾尔辨认出若有若无的松香,夹杂着雪的气味,穿过小溪里的石头后,奔向了解冻的河流。

      他感觉到汉尼拔落在他脊背上的手。
      他没有拒绝。
      于是汉尼拔俯下身,隔着纱布吻过他肩上的伤口。
      艾尔颤抖着接受了。

      “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汉尼拔伸手搂住艾尔,淡淡地说道:“不管是谁,我可以帮你杀了他,不留痕迹,也不给你带来任何烦恼。”
      艾尔的眼睑颤抖起来。
      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所以呢——代价是什么?”
      而后他冷冷地问。

      汉尼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掰过艾尔的脸,低头和艾尔接吻,并尝到了留在艾尔舌头上的药物的苦意。
      阴谋,利用,算计。
      艾尔在心里默默地想到,如果这一切注定无法逃避的话——

      那么,一切都不必再多言。
      他选择接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情侣分分合合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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