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绵绵无绝期》温一壶月光

1、此恨绵绵无绝期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是什么样绵延的恨呢，敢于和天地比短长？

　　一直不喜欢长诗，尤其是述事长诗，《长恨歌》是个例外。
　　白居易是位现实主义的大诗人，但此诗却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
　　字字珠玑，缠绵悱恻。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
　　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
　　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
　　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
　　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段写杨玉环得宠的文字在白居易的诗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词藻华美，满目生春，读来有晚唐词香艳旖旎之感，美人如玉
　　君王重色，夜夜笙歌，宵宵苦短，宛然就在眼前。

　　“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
　　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
　　竹，尽日君王看不足。”寥寥几笔，带过十几年的光阴，安史之
　　乱爆发，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为平军心，杨
　　玉环被赐死马嵬坡，一代美女，从此香消玉殒。

　　其实《长恨歌》的精华就在此后了。“行宫见月伤心色，夜
　　雨闻铃肠断声”，“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
　　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是啊，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
　　先流！从此夜夜难以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再接下来，就是为解君
　　王相思之苦，方士“上穷碧落下黄泉”，寻寻觅觅，发现杨妃其
　　实已经位列仙班，风采依然，“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
　　舞”，多情依旧，“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寄语
　　君王，还记得七夕之夜长生殿里的盟誓吗？“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诗至此就全部结束了，通常我们的思想也应该到此就全部结
　　束了，就象享受了一桌盛宴，齿颊尚有余香。可是某些时候，明
　　明知道另一边是黑的，偏偏不知道是风还是什么样的手，牵引着
　　我思想的碎片向那一边沉积了下去，愈见清晰。

　　少女情怀总如诗，初中时读到太白的《长干行》，似乎能想
　　到的最美丽的画面就是这样的：“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
　　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甚至也刻意地追寻过这样的一份感情
　　。虽然反反复复才发觉，那只是小女孩记忆中的一个梦而已，但
　　梦里不分西东的那些日子也美得象是在天上飞。杨玉环选为寿王
　　妃约是15岁；公元739年出家，时年21岁。她和寿王最多只做了6
　　年的夫妻。正如《长干行》云：“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
　　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这应该是
　　最美好纯真的6年吧，从一个纯真无那的少女到花样年华的少妇
　　，杨玉环和寿王之间该有无尽的恩爱痴缠、山盟海誓的吧。

　　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国之滨，莫非王臣。”君
　　父有命，焉能不从！她还是要离开他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也
　　应该是最刻心铭骨的一个吧。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女人，临去时的
　　那哀怨的惊鸿一顾，会如利箭刺穿他的心吗？但恐怕，与君离别
　　日，是妾断肠时，伤得更重的还是她吧，自此后，本应是“昔日
　　横波目，今成流泪泉”，却还是要改弦更张，强颜欢笑，娇妆侍
　　于一个53岁的老男人，年龄尚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人……

　　于是盛宴过后，我在精致的杯盘间发现了一只苍蝇。

　　也许“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这样的恩宠会
　　让杨玉环的心暂时的麻木，但女人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些啊。
　　否则，为什么名正言顺地做了贵妃，也要经常地醉倒沉香亭北，
　　牡丹丛边，是为了名花倾国两相欢，还是但愿长醉不再醒呢？

　　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38岁那一年，她还是要为了
　　他的江山而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们之间真的会有爱情吗？那爱情
　　两个字是不是有点太贱啊！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君王竟然会“掩面救不得”？那纵然有无限江山又做何用？！
　　杨玉环死则死矣，对她来说，也许生命早已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
　　，但此后，竟然还有一位现实主义的大诗人写出一首流芳百世的
　　《长恨歌》来，让后世人都知道他们几乎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
　　……爱情故事。

　　一边是爱情和唯美，一边是伦理和现实，也许选择哪一边都
　　会更开心，我却在寻找一个平衡点，左右为难。

　　抄一下，又抄一下自己的长发，对自己无奈地笑。

　　此恨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