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三兔

2、对不起

　　李清欢恍然从梦中惊醒，匆匆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拿着茶杯的手颤抖不止，茶水摇摇摆摆地撒了一地。
　　又是这样的梦，她无奈的叹息，那件事早已过去八年之久，仍让她难以释怀，心中的负罪感愈演愈烈。甚至，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的报应来了，当年的少年会以同样的方式亲手将她溺杀在荷花池中。
　　她的记忆支离破碎，只记得那个蝉鸣的夏天，前一秒还在微笑着的少年，下一秒就淹没在了一片碧水之中，没有一丝涟漪。
　　“如果我没有告诉你芙蓉仙子会实现你的愿望，你就不会冒险去摘荷花，如果我没有故作神秘的支开我的侍从，他们就能早些救你…”李清欢瘫坐在窗前，喃喃地说，“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你啊。”
　　她紧闭双眼，自责，愧疚，无奈一并化作泪水流过脸颊，“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第二天，李清欢早早的梳妆好，一袭白衣，头发简简单单的用一支木钗簪好，再无任何装点。
　　“小姐”沁梅担忧地迎上去，看清欢的脸上毫无血色，就知道她又梦魇了，以前仅仅是那个少年跌落水中，现在小姐却总是梦到自己被推入池水，因为六年前的意外，整个李府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我没事的，沁梅”，李清欢牵强的勾起嘴角，“我们走吧。”
　　今天是七月一日，是少年的忌日，这六年来，每年的这一天，清欢都会去佛庙为他祈福，一愿他早日超生，来世安康，二愿得知他的身世，侍奉他的父母以赎罪。
　　临上马车之前，母亲特地在李府门口等待，她折了几朵白海棠，别在清欢的发髻上，安慰着“清欢，一切冥冥之中有定数，他的命，怨不得你。”清欢不语，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笑了笑，点点头，转身离开。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母亲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但愿，清欢能早日走出自责。”我只希望你和别人一样，可以平安喜乐的活在这个世上。母亲眼眶微红，眼神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就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吩咐着侍卫们“你们快去跟着小姐，记住不要让她发现。”
　　马车内的李清欢以手掩面，泣不成声，指缝之间尽是泪水，这六年来，除了那个少年，自己最对不住的就是父亲和母亲，为了治疗自己的郁疾，李府上下的珠宝古董都被偷偷变卖，换来了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仍记得父亲被降职，俸禄已经所剩无几了，却还要维持着李府表面的奢华，明明是皇亲国戚，平时的吃穿用度却没有丝毫奢靡的样子，只有她，参汤不断，有求必应。连弟弟景耀都打趣她说：“李府的半个宅子都煮进姐姐的参汤里了。”车程颠簸，搅得清欢心里五味杂陈。
　　“小姐”，沁梅叩叩车窗，“圆音庵到了”，李清欢擦干泪水，勉强的笑了笑，整顿好衣裳，一下车，就看到安容师姑在门口等待，她已经年过四十，或许因为了却尘世的原因，显得年轻许多。
　　“安荣师姑早”清欢收起刚刚的悲伤，向她行了礼。安荣师姑牵起清欢的手，亲密无间地交谈着，穿过前堂，不知不觉就到了凉亭。
　　安荣师姑收起笑意，郑重地说：“清欢姑娘对友人的惦念之情，贫尼深感佩服，那贫尼先行告退。”清欢点点头，屈身行礼，看她走远后，清欢找到了凉亭花海中那个小小的土堆。
　　那并非少年的所葬地，在六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傍晚，李府的侍卫被清欢急急忙忙地带到荷花池边，连夜搜寻，最终找到了少年的尸体。
　　清欢仅仅看了一眼，就被父亲捂住了眼睛，那一眼，至今难忘，少年的全身包裹着淤泥，缠绕着水藻，胀大的身体，腐烂的腥臭味。她只听到了周围人的惊呼，感受到他们慌张的神情，随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而土堆里埋葬的，是少年的油纸伞，那是他还再世的时候送给清欢的，他说，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你一个女孩子，又没有侍从，那我就来保护你吧。
　　但是他却没有保护好自己。
　　清欢跪坐下，轻轻的摸了摸土堆，苦笑着说：“我们只见过一次，你却一定很后悔见到我吧，我当初和你说过，只要摘下三朵荷花，芙蓉仙子就会答应你一个愿望的。不知道你当初许是的什么？”
　　“第二天，我去许了个愿望，我许的是，希望你可以醒过来”，她顿了顿，失望地说，“可是这个世间是没有芙蓉仙子的。”
　　“荷花池旁的泥泞地按时有人清淤，我父亲下令修建了曲廊，没有人再会跌落了。”
　　“我每年都会和你说这些，也不知道你听不听的到，如果我知道你的姓名，身世，我就会照顾好你的家人。”
　　“可是我这六年一直在家养病，我的家人不让我打听你的消息，看不到你的尸体，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对不起。”
　　李清欢郑重地向它磕了个头，任愧疚的泪水流淌，又将发髻上的白海棠插到土堆里。
　　“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看在我为你祈祷的份上，饶过我的家人吧，如果你恨我，请尽管冲着我来吧！”
　　“从那年起，父亲官职一降再降，李府家道中落，我本以为只是巧合，可是今年，我的弟弟李景耀不慎跌落干涸的池中，双腿残疾，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我一向是不信这些的，可是这一切都太巧了，不是吗？”
　　“我李清欢就算相信因果报应，也只是我自己的报应，与别人无关。所以，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还请你网开一面……”。
　　清欢说完，从荷包中拿出了几粒种子，“这是花种，如果您肯让罪女一个人承受所有报应，就请让它开花吧”。她轻轻地用土覆盖花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什么。欲起身，沁梅连忙将清欢扶起，不忍看她的眼睛，一路不语。
　　清欢找到了安荣师姑来抄写经文，如同往年一样。清欢抄写的非常认真，字迹亦浓亦纤，不润不燥，尽量掩盖眼底的哀愁。安荣师姑在一旁看着，心生喜爱，这清欢姑娘不但清秀可人，兰心蕙质又持之以恒，只是她年年来祭奠的友人只怕是青梅竹马的情郎，要不然，定给她寻个好亲事。想到这儿，安荣师姑就想到了她的侄子，仪表堂堂，风度不凡……两人很是般配。
　　天色见晚，清欢刚打算起身告退，却发现安荣师姑不见了踪影，说不定乏了，先下去休息了，她这样想着，不免心生歉意。
　　一出门，清欢看到天空中的余晖热烈又温润，一片花火。“沁梅”清欢唤着，“陪我去荷花池走一走。”
　　“小姐？”沁梅有些慌张，“现在天色晚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她突然害怕小姐会做出什么事。
　　“沁梅，我想你是了解我的。”清欢笑了笑，不顾圆音庵门前的马车，径直向荷花池走去。沁梅对藏在暗处的侍卫使了个颜色，硬着头皮跟上清欢的步伐。
　　今日的荷花池和昔日的荷花池，真是大不一样。李清欢坐在青石板上，享受着凉风阵阵，时光荏苒，却再也见不到故人。
　　“小姐，你看！”沁梅捧着三大朵荷花欢奔而来。清欢看到荷花的那一刻，紧张害怕涌上心头，愤怒又不可置信的看着沁梅，“谁让你去摘的！”
　　“小姐不用担心我，这是被人放在池边的。”沁梅讨好似的歪着头对着她笑，“小姐快许愿吧！”
　　清欢早就不相信这些了，但并不想坏了沁梅的兴致，闭上双眼，还没想好许什么愿望，就被一串儿清脆的声音打断了。
　　“哎，那是我摘的荷花！”
　　清欢顺着声音寻去，池面上有一只小舟，舟中的女孩正插着腰，不满的望着她们，她的脸圆圆的，下巴却十分精巧，怒目微睁，像一只气鼓鼓的小河豚，白皙的脸上泛起微微红晕，沁梅想着应该是被气红的。
　　“抱歉了”，清欢起身，微微俯身表示歉意，沁梅见状也急忙将荷花放回原位。女孩很满意的样子，却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昂着下巴，高傲的说：“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荷花池里死过人，你这么好看的小姐可别失足掉下去。”
　　清欢见她仿佛知道溺水少年的身世，问道：“姑娘可知是谁不幸身亡？”，那女孩一撇嘴，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嗤笑着“当然是我那个……”
　　“花朝！”舟中原来还有一个女孩，她缓缓地掀起帘子，浅黄色的衣服衬的她更加肤白如雪，她向清欢点头微笑，眸子里像含着一汪清水，举手投足之间都彰显着优雅，完美的有让人感觉不真实，清欢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一个水仙花一样素雅纯洁的女子。
　　“花朝是我的妹妹，小孩子口无遮拦，忘小姐见谅。”女孩的笑容依旧温柔，让人倍感亲切。
　　清欢再度打量着她们的衣饰，许是什么富贵人家，匆匆告别就离开了。
　　走到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李清欢突然停下，“沁梅，我累了”，还没等沁梅回应，她就说“叫那些侍卫把驾马车过来吧。”啊！沁梅突然明白了，原来小姐什么都发现了！亏自己还苦苦隐瞒这么久，小姐的聪明才智根本不需要别人保护她啊。
　　可是，溺亡的少年到底是谁呢？
　　沁梅不解的挠了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