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晚照

18、（十七）

　　“紫英，即墨一别，君可无恙？”

　　紫英淡淡垂眸，未曾作声。似乎每个人见面，总会这样问起。前些时候梦璃自幻瞑归来，也是如此。彼时他如何作答，如今犹铭记在心，只是这一次，他却只沉默着点头，未置可否。

　　由来得失只有寸心知，好与不好，原是不足为外人道。

　　“久违了，道臻。”他再抬起眼时，目中苍茫之色已去，眸色似水，清亮如昔。

　　榻上老者是百年前曾有数面之缘的故人，只不过如今风烛残年，再非当年气势凌厉的蜀山剑侠。

　　道臻一直盘坐榻上，此时对着宁虚微微躬身：“多谢掌门成全。”

　　宁虚虽不知二人过往，但见果然是故交，也就放下心来，一揖首便退了出去。

　　道臻指了窗前两把青竹椅请二人落座，随后便问道：“紫英此来蜀山，可有要事？”他虽然足不出户，但修道之人自有养神内视之法可知周遭之事，所以紫英一入蜀山，道臻便已察觉，这才叫弟子通传宁虚，引来紫英一见。

　　紫英与他虽只有数面之缘，却有些惺惺相惜之情，见他问起，也不隐瞒，直言道：“此番上山，是为求青蘘草而来。”

　　“青蘘草？”道臻微微沉吟，打量着紫英忽而话锋一转：“你受伤了？”

　　紫英一怔，随即点头：“是旧伤，现已无碍。”

　　“你为何要寻青蘘草？”世人只知青蘘又名梦神，服之增寿，能补衰老，却从不知道这青蘘草竟然生长在蜀山禁地，锁妖塔畔，便是蜀山弟子，也极少有人知道此事。

　　“天河失明多年，今有良医能治，却须青蘘草作为诊金。”

　　“原来如此。”道臻也还记得即墨海边曾经遇过的淳朴少年，虽有相助之心但提起那禁地总不免有些为难：“只是那青蘘草所在之地是蜀山禁地，外人不得擅入。”

　　他话音方落，忽闻旁边有人冷哼一声。道臻本来从未注意过玄霄，如今循声望去，口中微咦。他虽垂垂老矣，却还不曾老眼昏花，一身修为比宁虚高出许多，一眼便望穿被玄霄刻意压制的羲和剑气和满身魔性。

　　但玄霄是和慕容紫英联袂而来，道臻见慕容紫英一直神色自若，眉宇间毫无心虚之色，便也放心许多，自己凝神思索片刻，道：“罢了，紫英既为天河而来，我便助你一臂之力。”他说着便让人去请宁虚，然后才接着对紫英道：“那后山自我蜀山派创立便被划为禁地，其间虽也有不肖弟子进去过，却都是有去无回，从此消声匿迹。紫英你有伤在身，不妨先在此调养几日，再去不迟。”

　　“道臻好意，紫英心领。只是天河眼睛一日未愈，我都于心难安，实无静养之意。况且，那禁地虽然险阻，我自忖尚能应付。”紫英说到最后，目中光华熠熠流动，年轻如昔的面容上有着甚少流露的锐利锋芒。

　　道臻看得一叹，语带欣羡：“是我多虑了。想你我同为修道之人，紫英百余年来容颜不老，进境实非我辈能比。”

　　紫英双眉微微一扬，却摇头道：“韶华转瞬白首，红颜迟早枯骨，道臻何必执著于表象？”

　　“不错。”道臻点头称是，遂笑道：“既如此，一会儿掌门来到，我便请他即刻放你们入禁地便是。”

　　“多谢。”

　　“不必。”道臻一摆手：“当日你替我隐瞒，我很感激。”

　　他这样一说，紫英忽又想起旧事，问道：“你当日说回师门领罪，后来究竟如何？”

　　道臻微微一笑，一指这屋内：“也不如何。师父终究疼我，亲自去求了老掌门，才未将我逐出师门，只禁足在这紫竹林中，算是略施薄惩罢了。”

　　紫英一惊：“你百年来，都在此处？”

　　“不错。”

　　“那算什么略施薄惩，你倒会替他们说话。”这回出声的却是玄霄，他语气之中满是戾气，神情间有些深沉恨意，显是道臻所言又令他想起旧时被冰封一事。

　　紫英见他心性起伏，便在一旁暗自戒备，那边道臻却视若无睹，只淡然道：“此言差矣。赤雪流珠丹乃是师门至宝，我为道闰一人，罔顾师门道义，合该有此责罚。况且若非老掌门将我禁足于此，我也无法静心修炼，又哪来今日之造化。你只看我终生不得自由，却不知人生一世，最难忍受者并非画地为牢。”

　　“那还有什么？”玄霄听他娓娓道来，已很不耐烦，语气咄咄逼人。

　　道臻却不在意，只轻声道：“心若不自在，无处觅蓬莱。”他说话时举目淡淡望向窗外，林中有微风拂动，将他白须银发一并吹起，道臻嘴边噙着一丝微笑，神色一派安然。

　　玄霄目光一闪，仿佛是被触动了心绪，竟不曾再反驳下去。

　　道臻沉默片刻，转回头又望了玄霄一眼不再多言，只重对紫英道：“紫英，天河复明之后，你可否替我办一件事情？”

　　紫英心思敏锐，一猜便知：“你可是要我去寻道闰？”

　　“不错。”道臻点头：“我大限将至，唯一放心不下，便是道闰。紫英可能为我了此残愿？”

　　“我答应你。”紫英毫不犹豫道：“此间事了，我便即刻往居巢国一行。”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