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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云浮纪事·宫宴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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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洲唐北,有属国名云浮。
东竭相伯海魉恻碣,北尽北茻高地,西南两面临唐境。
其都城南阳位国境南,欲承其暖阳之名,依然在初秋时节便已开始下霜。
一早上从内城出发的云浮贵族顶着云浮常见的大雾前行,一路浩浩荡荡到了皇家猎场时,那日头才从云里出来,照着脚下一地的白烟,转瞬便化了草叶上的晶莹。
佞王李骥在围场边停下,打着哈欠看侍卫把日常豢养着的狐狸兔子和野鸡从笼子里赶出来,放到围场里,让他的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亲戚们追着玩儿。
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实是无趣,和他昨日想得一模一样。
正要下马去找地方闲坐,便有个身穿相同红黑间色狩衣的年轻人跟了上来,那年轻人生得白净,一双眼笑起来时,便弯成了无月日的晦牙儿。
策马并辔,先叫一声三哥,随后又问:“怎么不下场?”
这是裕王李梦来,李骥的胞弟,兄弟姐妹间排行老七,今年刚满十九,同佞王李骥,扶摇公主李嫣然一样,是皇贵妃戚氏所出,便是这云浮皇家名正言顺的嫡皇子。
当然同为嫡子的不止他几个,排行第四的贵妃荣氏的儿子,瑭王李丛嗣,在他母亲升了贵妃之后,便也成了嫡皇子中的一份,将来有资格竞争皇位。
大哥岷山王为庶出,二哥雁王虽也是贵妃荣氏所出,却长年卧病。
东宫膝下几个子女早夭,并未活到成年。
有谣传说东宫的几个早夭的孩子是天家争斗的牺牲品,那几个孩子病死或是被人害死的时候甚至都没满六岁,便连入宗祠受供奉的资格都没有。
而父皇年岁已近花甲,这云浮深宫在未来的十年内,估计也不会再出现新的竞争对手。
对天子之位的竞争,便会毫无悬念地落到李骥,李丛嗣以及李梦来之间。
“实是,无聊。”李骥拽了拽缰绳,正过马笼,打着哈欠问李梦来:“你怎么不去?”
李梦来笑着点头道:“三哥这几年都在东面戍边,要三哥来打这些野鸡兔子,真是大材小用了!”
李骥刚想问他要不要一起找个僻静处闲坐,八公主李嫣然举着自己刚打到的一只野鸡,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喊道:“三哥!李梦来!快看,野鸡!我打到的!”
李梦来有些不满,问她:“你喊三哥就是三哥,为什么喊我就是李梦来?”
李嫣然想了会儿,咧开涂成玫色的唇,露出里头的白牙直笑,说道:“三哥是三哥,李梦来是李梦来!”
裕王李梦来想要再说什么,忽然围场另一头喧闹起来,仔细听过喧闹的内容,原是瑭王李丛嗣打到了一头火狐。因那狐狸平日里养的太肥了,便膘肥体壮,毛色奇佳。李丛嗣身边那些马屁成了精的侍从眼看主子打到了这样的美物,便不遗余力地拍起屁来,弄的围场里一片昏昏,吵得李骥想要早退。
为图清净,他便对李梦来和李嫣然说道:“咱们猎鹿去。”
说完,策马转身,便往上山的小路拐了进去。
刚转身上了小道,树林里便飞起几条人影,一路尾随跟了上来。
裕王发觉了跟随的人,便笑着说:“三哥府上的影侍卫真是训练有素,我看了眼热。”
发出一声鼻音算是答了他,裕王便又说:“听说准备今天动手,就在夜里的宫宴上。”
李骥却只低头观察了一会儿地上的兽径,继续策马前行。
所谓的准备今天动手,也是关于皇位之事。
说是竞争落在三人中间,实则比这更简单,大体可理解成是皇贵妃一派和贵妃一派在争夺帝位。李梦来这边一早就向李骥表明了心迹,表示自己对每天日理万机没兴趣,便自愿助力三哥承登大统。
李骥却也并不介意,反正就算是李梦来当了皇帝,对他来说也没什么不同,他只是不希望看到李丛嗣当皇帝。
而对李骥而言,目前梗在他和皇位之间最大的阻碍......其实挺扯淡的,这从他的封号变化就能看得出来。
佞王。
初时,李骥的封号是秦王,因为在娶妻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忤逆了自己的父亲,才被褫夺原先的封号,改成了佞字。
他不是在所有的场合都不喜欢女人,比如扶摇或是自己的母亲,或是内宫的宫娥,他对她们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不感兴趣。
对女人不感兴趣,这对皇家继承人而言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或者是对后宫的那些污糟事情起了什么不良反应,当他的父皇要做主替他选妃的时候,他义正辞严地拒绝了,甚至提出,宁可在东部边境长期戍边,也不愿看到自己的王府里有个女人指手画脚,扰乱他安宁的生活!
如此大逆不道,气得他父皇差点没当场砍了他。
之后,一夜之间秦王变佞王,别人戍边两年回城,李骥不光被发配到最危险的东部边境,还被另外追加了两年。
若不是今晚宫宴可能要就立储的事情有个说法,他说不定这会儿还在边境上呆着呢。
但既然把他招了回来,便说明,皇帝仍在他和老四之间犹豫。
毕竟李骥英俊挺拔,才情俱佳,文武双全,王者气亦够浓厚,放眼南阳城可说无出其右。
而佞王才干在朝堂上更是有目共睹,就连出去戍边这几年,大小战役打过不少,除了天家背书的高屋建瓴,亲王出身的李骥更有实打实的战功。
只这一点,李丛嗣便无可望其项背。
而李丛嗣唯一比李骥强,可能也就强在他有三个女儿。
吸取了李骥的教训,李丛嗣一开府就先纳了两房妾室,准备替皇家开枝散叶,去年为和亲,又迎娶了唐国庶出的公主为正妃。几年下来,瑭王府倒是也没消停,却个个都是闺女。
也挺公平,两个侧妃,一位正妃,大家一人一个,都是女儿。
皇帝被佞王气得差点儿驾崩,把他赶到东面戍边之后,这几年也没再提出过立储的事儿。
这次又突然提起来,是因为皇帝在年初得了卒中之症,眼看着身体渐不如前,便将“全国的希望”又招了回来,恐怕还是想劝服他:即便不喜欢,生几个儿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佞王有种预感,只要他敢答应同国中的任何一位贵胄家的女儿洞房,生下来一儿半女,那这皇位就不用考虑,必定是他李骥的......
“三哥,听说中书令那边通稿拟了两份。”裕王假装轻松地说道:“你和四哥,一人一份。”
李骥点过头,说道:“立长不立幼,他们拟的不错。”
裕王又说:“如今能说上话的朝臣当中,不及一半是我们的人,四哥那边能略多几个。站中间的一小撮,人数虽不多,但话语权不小。说法也很有意思,说是三哥不近女色,却连传宗接代的事情都荒废了,今后断了血脉,到时国脉不继,若唐国要指派代王干政,便国之将倾。倒还不如令四哥当这个皇帝,三哥从旁摄政就完了,国之大计,还是□□为上。”
佞王轻蔑一笑,评价说道:“不无道理。”
裕王耸了耸肩,劝导道:“其实三哥你真的可以考虑,无非是孩子嘛。看得出来父皇还是更中意三哥来继承大统,他几次私下在我面前唉声叹气,每次都是在说,若秦王有子嗣就好了!”
李骥没说话,只是继续观察着兽径。
先前跟在身后的几条人影此时已不见了踪迹,但他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猎物的行踪,正在替他探路。
于是他收缰下马,将马拴到树桩上,领着李梦来和李嫣然躲到一丛长草之后,等待他们收缩包围圈。
“混淆皇室血脉。”佞王冷冷一笑,说道:“他李丛嗣胆儿真肥!”
裕王说道:“听说四哥此次觅到个长相十成相似的男孩,刚满三岁,预备说是和外县的官家女儿所生。因不是在宫里的,也不好说真假,但据说四哥有胆量滴血认亲,我不知道他打算怎样办到此事。”
李骥阴沉着脸说道:“既然有胆量当着宫宴这么些人的面做这事,必然是做妥了手脚的。你我也不用深究,合血法本是无稽之谈,也就只父皇会信!”
李梦来叹息一声,说道:“只可惜四哥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到现在我也没查到那孩子在哪,否则......”
李骥抬起了手,说道:“有一就有二,你能除去多少?况且孩子原本无辜。”
李梦来点头说道:“也对,就算没有了这个,也还能有下一个。再说他府上如今三名妻妾,保不齐哪天真就有了男孩......”
他想来想去,便仍是调侃笑道:“所以三哥你还是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吧?”
一聊到这个,李骥就不想说话。
恰好此时他几个影侍卫赶着头梅花鹿往这边窜了过来,一时间只听林间几个方向传来哨声,那鹿受到惊吓,四处逃窜皆有包围,走投无路之中,竟然直直向着李骥飞奔过来。
这时就看佞王左弓右箭,一张龙舌石拉成了满月,只等着那鹿冲到身前,便弦声不绝,三支箭瞬间射了出去,一支对穿了鹿脖子,一支半根没进了腹部,还有一支离得有些远,便挂在了鹿臀上。
那鹿被三支箭接连射中,受了惊吓,奋力一挣,摇晃着便躲进了草丛里。
“三哥好箭法!”李梦来在旁拍手称赞。
李骥却只是简单挥了下手,随着一声啸叫,先前出去设伏的影侍卫便又四散出去找鹿了。
那些人影在树枝间灵巧穿梭,全然不见身型,真就应着那个影字,只见影子,不见人,便可连面都不用见,就杀人于无形。
李骥对自己训练有素的影侍卫向来是得意的,却不知今天出了点小差错,其中一人在翻过一丛雪松之后被绊了一下,便倒进一丛虎刺,被上面的倒钩刺得闷哼了一记,也没了声响。
可李骥把这响动听得明明白白,便皱着眉喝问道:“谁?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从虎刺丛中站起来一名黑衣的影侍卫。
那侍卫个头高挑,宽背细腰,打量身姿正是无可挑剔,五官亦足够精致。
可能是因为身体哪里不太舒服,苍白的唇色搭上紧皱的眉头,便反复流连着一丝郁郁,又因长年不见日光,一张脸便在月亮下晒得白溜溜的,看得扶摇公主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李骥却有些诧异,皱着眉,有些不满地训道:“矜驰?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那叫做矜驰的侍卫苍白着一张脸,顶着一头豆子大的冷汗,右手扶着雪松,左手紧紧捂着下腹部,喘着粗气回话道:“回王爷,可能是......先前,跑得......太急,有些,岔气了。”
“那你下去休息吧。”李骥朝他一挥手,又道:“今晚的宫宴,都给本王精神着点儿!”
那侍卫领了命去休息,便就继续捂着肚子,慢慢走远。
断了的话题被佞王自己接上了,那么李梦来也没什么好客气,便又接着劝:“三哥?所以孩子的事情,你不再好好考虑一下?四哥能这么玩,你也可以啊?”
李骥皱起了眉头,训斥道:“你快闭嘴吧!我人前人后说过多少遍了,最烦后宫那些事情!再要啰嗦,我便向父皇谏言,立你为储,吾当自愿辅政。”
李梦来吓得一声悲鸣,嚎道:“不要啊!三哥!我错了!我错了!”不过他少年心性未定,不一会儿又高兴起来,叹道:“也是!若我有矜驰那样的佳人在旁相伴,我也不想要后宫。”
李骥自顾自回到马背上,冷冷说道:“并非你想的那样。”
李梦来却也无所谓到底怎样,反正他只是不想把后半生耗费在深宫里,周旋在权利和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那样的事情,留给喜欢这些事情的人去做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