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扇影》醉酴醾

3、第 3 章

　　不多时，众大臣、宗亲，各宫嫔妃及各府女眷们都到了。魏元帝这种场合是不会出席的，众人只看见萧宜光一身道袍，手持团扇，代皇帝说了些场面话，便开始上宴开席。

　　萧宜光执掌承天印已有两年了，看不惯她的人也有，但表面上没几个人敢表示不满。她看见自己的好友顾怀灵在席间向自己使眼色，便轻摇团扇，悄悄走了过去。

　　一过去，顾怀灵便拉着她的手笑道：“你上次送来的几匹缎子，我很喜欢，已经做了衣裳。剩下的料子，我正给你绣了面八仙图样的月圆扇，过几日就送来，你可不许嫌弃。”

　　萧宜光笑道：“本就是拿去给你玩的，何苦又给我绣这个？你过不了两个月就要出嫁了，自己事也忙，还是别费心了。等你做了我嫂子，什么好东西没有，到时候再送些稀罕玩意儿给我不就成了？”

　　顾怀灵道：“就要绣好了呢，谁知道嫁人之后是什么模样？我也是心里发慌，这些日子睡也睡不好，想进宫来找你，却也总没机会。”

　　萧宜光还要说什么，一旁的内阁次辅之女、苏玄贞之姊苏筠，还有都御史王燮之女王姝，和穆王家的长乐郡主萧幽都前来向萧宜光行礼进酒。众人正寒暄着，一旁突然来了个小内侍给苏筠送手炉，说是那边席上的范小将军让送的。

　　范小将军是苏筠的丈夫，户部尚书范弘之子，名为范纶，如今入了神策军。大家又拿苏筠取笑了一番，弄得苏筠满脸通红，羞怒之下移到一旁去了。

　　萧幽小声的对她们说道：“我听说，苏姐姐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范夫人给范纶纳了两个小妾呢！却不想他们还是这般恩爱。”

　　顾怀灵吃了一惊，说道：“真有此事？范纶把小妾收了？”

　　萧幽一脸笃定地说道：“当真如此，据说范纶这一两个月都是歇在小妾院子里的。”

　　萧宜光白了她一眼，道：“你消息这么灵通，不去东厂可惜了，要不要我把你推荐给燕公公？”

　　萧幽这才吐吐舌头不敢说话。这时萧宜光瞥见那边安王萧晔正捧起酒盏，遥遥的向顾怀灵敬酒，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顾怀灵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举杯，后一饮而尽。安王性情柔和，不向他两个兄长那般蝇营狗苟，热衷权势，却是个闲散之人，又生得风流俊俏，对顾怀灵十分体贴。

　　萧宜光几个人又开始拿顾怀灵取笑，突然安王身边的苏玄贞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苏玄贞周身清冷，同一旁的喧嚣繁华格格不入。

　　王姝突然说道：“眼看着顾妹妹也要成亲了，我比你们还大了两岁，都成个老姑娘了。”

　　萧宜光扭头笑道：“王姐姐这是想嫁人了。小苏大人还有一年就守满了孝，到时候姐姐不知道要羡煞京城多少女子呢，毕竟你未来夫君是’长安第一公子’嘛！”

　　王苏两家早有婚约，王姝自幼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苏玄贞的，原本十分自得，却不想苏玄贞突然丧母，需守孝三年。

　　上首突然传来柳贵妃关切的声音：“盈盈，你脸色怎么这样不好看？身上不舒服么？”

　　原来萧宜光她们身边坐着的，还有一少女名为柳盈盈，是大将军柳延祚之女，柳贵妃之侄女，素来体弱多病。众人转头看去，却见柳盈盈一张小脸惨白，确实是有恙之相。柳盈盈双眸含泪，几乎失态。她往那边席上望了一眼，在侍女搀扶下走上前向柳贵妃请罪，说是身体不适，想要提前退席。柳贵妃关心了几句，就让人将她送出宫去了。

　　过了不久，众人陆续退席。萧宜光正同顾怀灵说话，旁边安王走了过来，对她们笑道：“宜光，你霸占了怀灵这么久，总该让我这个未婚夫同她说说话罢。”

　　萧宜光乜了他一眼，说道：“以后你跟她说话的时候多着呢，我却是难见她一面，你也该体贴妹妹一些。”

　　顾怀灵笑出声来。萧宜光虽然说笑，但也不是个没分寸的。她边把顾怀灵往安王那边推，边说道：“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这对鸳鸯了。我说的那套头面，回头就让人给你送去。眼下事多，你添妆的时候我也不能亲自过去，只能喝喜酒的时候再来，你可别怨我。”

　　顾怀灵一面说费心，一面又说怎会怨你，这才同安王一道走远了。

　　萧宜光的确同顾怀灵关系好。年幼之时，林重华对她的霸占欲非常强，她费了好多口舌，几乎要发火，才让他不针对顾怀灵。现在想起来，萧宜光颇有些唏嘘。

　　好像长大之后，那个少年的偏执消失了一般，不再往萧宜光身边凑了。可萧宜光的周围又总能找到他的影子。

　　那件黑狐裘，她才知道是林重华暗中送到自己手上的，她在飞霞宫中收藏的扇子，竟有好些也是他搜罗到，再偷偷通过金玉满堂转赠自己的。就连金玉满堂当年运营得那么顺利，他在其中也出力不少。

　　正因如此，萧宜光在决定去西北做监军的人选之时，才会有那么一丝犹豫。她心中隐隐地不希望林重华去疆场那凶杀之地，又不愿意阻了他建功立业，最后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暗示燕洙，把林重华推上了这个位子。

　　她回到飞霞宫的时候，金玉满堂的人已经送上了她订制的几样首饰：篆着梵文的紫金襄玉挑心，八宝云纹鎏金簪，镂丝四季群仙钿，串珠牡丹纹璎珞。萧宜光见天色太晚，便吩咐连云明日一早就给顾府送去。梳洗过后，照旧是忙到深夜才睡下。

　　元宵过后，岭南道的呈报递了上来。果然是生了民变，虽有军兵镇压下来，但情形也不容乐观。范弘见萧宜光紧锁着眉头，反而劝慰道：“公主那日举荐的江正元，老臣见过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已经在去梧州的路上，不日就要抵达。再有万岁爷在闭关祈福，保佑我大魏苍生。公主还是放宽心些才是。”

　　萧宜光把呈报掷在一旁，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那个节度使崔国渝，也忒过刚直了一些。百越蛮族未得圣人教化，秉性顽固，跟他们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到时候就算江正元去了，我怕也难挽回事态。”

　　坐在一旁批文书的苏祐也皱着眉头说道：“今年这场雪，长安城郊压倒了数百户民房，上千人受灾。京兆府尹竟不让灾民进城，只在郊外搭了几间草棚子，都冻死好些人了。他这是怎么办事的？”

　　京兆府尹柳存茁是柳灏的族弟，柳灏听到这话，有些不虞地说道：“苏大人，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么多灾民进京，京里哪有地方让他们住，都住你家不成？长安城里扔片瓦下来都能砸到个四品官儿，那些灾民惊扰了贵人，谁来负责？”

　　萧宜光听见他们两个争吵，忙出来打圆场道：“我在郊外建了个义庄，住几百人问题不大，早跟京兆府尹说过的，想是他事忙给忘了。我这再打发人过去跟他说一声，收纳个几百人，剩下的跟城郊那些大户们打个招呼，让他们把庄子收一收，也能住些人。”

　　柳灏捏着胡子点头道：“这法子好，还是公主有计量。”

　　苏祐在旁冷笑道：“公主再多主意，也擦不完你们的屁股，我就怕那些个没脑子的废物，总是拖公主的后腿！”

　　柳灏听了大怒，两人又吵了起来，对面的贝哲等人忙过来劝解。萧宜光头疼不已，扔了手上的朱笔，移步到殿门外。

　　积雪压着琼林芳枝，门外几个小太监正在清扫。远远的还能望见终南山。林重华递给自己的私信上说，自己有些想法，若是顺利，能在融冰之前夺回瓜州，解决北狄大患。萧宜光也希望速战速决，一则当前国库并不充裕，若再出个什么事情会很麻烦；二则吐蕃、回鹘、契丹等外族也在对大魏虎视眈眈，这一仗拖的越长，大魏就越危险。

　　但大将军柳延祚却呵斥林重华，说他贪功冒进，且一个监军罢了，竟敢对大元帅指手画脚。总之二人矛盾很大。萧宜光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

　　战况不利，南方雪灾，魏元帝又要修魁星楼和万寿宫。萧宜光觉得自己是在被当骡子使唤，永王跟景王两党还时不时搅出点乱子，她有时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魏元帝有时状似无意地问起她是否需要休息，她也只能说君父治理众生都不曾言累，她怎敢歇下来？

　　萧宜光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不过是仗着多活一世，再者有顾思安、贝哲等修炼成精的大臣们扶助，才堪堪坐稳了监国之位。像行军打仗这件事，她就是一窍不通，因此全盘托付给了林重华，自己只在朝廷上鼎力支持他的若干决策。岭南雪灾，百越蛮族的治理，她其实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在那后世里听说过王阳明“龙场悟道”的故事。想着王阳明在贵州少数民族之中也算混得如鱼得水，便在江正元临走前将他唤来，大扯一通她半瓶水的心学，以及王守仁的若干事迹，算是给他一点参考。江正元听得佩服至极，反倒让萧宜光不好意思起来。

　　阳春三月，安王大婚。萧宜光百忙之中抽空去喝了杯喜酒，算是给足了自己这位兄长的脸面。她看着顾怀灵凤冠霞帔，粉面朱唇，眼波流转，半喜半羞。再看看自己一身道袍，好一副孤家寡人的模样，心里莫明涌上了点儿情绪。

　　一旁的长乐郡主萧幽看着厅正中的一对璧人，眼泪都流下来了。萧宜光好笑道：“又不是你嫁人，怀灵都没哭呢，你哭个什么？”

　　萧幽抹了抹眼泪，抽着鼻子道：“我这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萧宜光扶额道：“你成语用错了吧？”

　　萧幽说道：“一想到我不久也该议亲了，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可是你以前说的。”

　　萧宜光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个感情好，我想会白头到老，百年好合的。”

　　萧幽说道：“苏姐姐嫁给小范将军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自从范纶纳了妾，苏姐姐一个人独守空闺，好不寂寞。她又怀着身孕，范纶还为着他母亲和小妾的事跟她吵过架。苏姐姐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凄惨至此，那里有什么幸福恩爱可言？”

　　萧宜光听了，心里有些难受。又见萧幽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景王妃流产了，你知道吗？”

　　萧宜光吃了一惊，问道：“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萧幽说道：“景王都不当做什么大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李鹤仙姐姐菩萨一样的人儿呢，据说在景王府里过得很不好。她那个哥哥是个势利的，也不替她撑撑腰。我哥哥虽然不靠谱，但若是我被欺负了，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维护我的。”

　　李鹤仙的兄长，庆国公世子李道原是个老成世故的人。如今庆国公府势衰，他上杆子巴结景王还来不及，怎么会去给妹妹评公道？

　　穆王世子萧照却是个风流人物，平康坊花丛里的娇客，二十多岁了还未娶妻，也算是长安贵公子中的一朵奇葩。

　　萧照眼下正在旁边桌上喝酒抛骰子，醉醺醺地衣襟半开，东倒西歪的，不时叫道：“大大大！”“喝喝喝！”“干了这杯咱们就是朋友！”不靠谱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