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前世·宋司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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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宝兰追思亡夫的悼文经过一番润色后很快便登了报，同时见报的还有所谓记者写的颇像传奇小说的二人的爱情故事。或许是师生恋爱太过惊世骇俗，也或许是尹宝兰是闫长官的亲戚，总是这份报纸卖得十分之好，主编很识时务地将悼文同故事刊印在日报上一周之久。
到下一周的时候，报纸仿佛成了尹宝兰的特刊，每日里都是各方记者去发掘出来的尹宝兰花边。她的同学、许思霖的同乡、尹家的佣人甚至常去宝兰姥爷药铺的人都纷纷成为记者采访的对象。
报纸越传越热，北京、南京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件事。适逢妇女解放运动的高潮期，有不少女作家拿这件事做引子，为宝兰正名。虽说赞扬的声音远远压过反对的声音，只是最大的声音竟然是在这个年代不该提倡贞节牌坊。尹宝兰有情有义，但是大可不必用贞节牌坊将她一辈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女性运动领袖发言慷慨激昂，男性文人也纷纷下场，在报纸上登文陈述对这件事的看法，既与人私奔又为人守节，当代之情义女子是也。有好事者将之引申至做人，既要有勇气与新时代新思想“私奔”，又要始终保持对理想信念的“忠诚”。文人政客轮番登场，倒是莫名和新成立不久的南京政府有了牵扯。闫公一开始很为这件事头疼，但南京政府却为此下了一番表彰，说闫公的女学办得既有西方之开放又有东方之忠贞，值得全国效仿。
尹宝兰丝毫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大风浪。只知道从写完悼文之后，隔几日总会有一些报社的记者被高秘书带过来问她许许多多的问题。
“这些天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这种感觉如此奇怪？”尹宝兰问高秘书道。
“尹小姐，您确实是有几分时运的。”高秘书笑笑。
这天高秘书又带来一位记者，这个记者专门带了照相机来为她拍照。尹宝兰小时候跟爹娘一起照过相，时隔十年，再对着镜头，尹宝兰显得十分拘谨。她低着头，下巴拼命往里缩，摄影师叫她抬头，她头像是被施了法一样一动不动，只是两只眼睛怯生生地向上看了看。一双手紧紧握成拳，缩在袖子里，跟着硬挺挺的袖子乍在袄子两边。
过了几天高秘书把照好的照片送了过来，尹宝兰只看了一眼就掀开门帘扔到了院子里面：“丑死了，这怎么会是我呢？”
高秘书要去捡，见宝兰堵在门口，便笑道：“照相总是把好看的人拍丑，相片上的你不及在我眼前的你一半的好看。不过这照片还是很好的，哪里丑了？”
尹宝兰撇撇嘴不说话。
院子里几个佣人把照片捡去传着看了，一个个啧啧称奇。宝兰听到她婆婆坐在院子里喃喃道：“若是我儿有这么一张照片就好了。”
这份刊有尹宝兰照片的报纸十分畅销，一天时间里多次加印，宋司令手里也有一份。
宋司令去了省政府，跟闫公坐在一块喝茶，第一口茶刚咽下，就问闫公道：“这上了报纸的尹家小姐听说是您的表侄女？”
闫公吸了口烟，问：“怎么？”
“我看她这照片上纤瘦清秀，不像你们山西人，倒像个江南女子。”宋司令道。
“确实是我亲表侄女。”闫公弹了下烟灰，道。
“闫公家的侄女都是钟灵毓秀。”宋司令奉承道。
闫长官抬眼看了看他，直道这宋哲元还是贼心不死。早在半年多前宋哲元就已经求娶过自己的亲侄女五儿，那五儿才十九岁，宋哲元足足比她大了两轮。那时自己便婉拒了他一次，只是没想到这宋哲元贼心不死，为了与自己拉关系倒是放得下身段。
“我这个侄女可是比五儿还要小一岁。她爹早早成了亲，今年也不过三十三四岁。”
宋哲元道：“看她写的文章却是懂些人情世故的样子，有些阅历在里头。到底是读过书的，总是与同龄人有些不同。”
那篇悼文找了几个老先生为她润笔，可不是有些东西在里头。
但这话不能明说，闫长官略微思索，道：“她爹是走南闯北跑生意的，算是有些见识，你倒是可以与他结交。”
宋哲元会意，与闫公聊了几句后便告辞了。
宋哲元托人带了话，邀请尹明远来太原一坐。一开始尹明远并未领会宋哲元的意思，自己心内还犯嘀咕，不知道自己一个小生意人能因为何与宋司令扯上关系。待入府之后，宋哲元便明说想娶宝兰做自己的第四房姨太太。尹明远登时觉得五雷轰顶，一时不知该心疼自己还是女儿。气女儿运气不济，先前被人哄骗了失了名声，大好青春守了孝，好日子眼看要来了，却又被这四十多岁的人看上想要娶做姨太太。气自己无能，养个女儿连累家门丢尽脸面。
“小女声名狼藉，怕是担负不起司令的怜爱之心。只是司令合该娶个好人家的女儿才是。”尹明远赔着笑，委婉拒绝了宋司令。
出了宋府尹明远便匆匆赶向宝兰住的宅子，他很想质问一下女儿是怎么搭上了宋哲元。怒冲冲走了几步，渐渐冷静之后他才想到，这些日子女儿的消息不断见报，风头一时无两，说不定就是这么入了宋哲元的眼。他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道该恨什么好。
宋哲元在尹明远这里吃了闭门羹之后得了高人指点，把主意打在了尹家老太太身上。这次他不像上次见尹明远那样怠慢，而是专门派人拉了一车礼物送到了尹宅，也不说明来意，只说自己同闫公是多年好友，一直都听闻闫公感激尹老太太早年对他的帮助。最近与闫公闲聊，听其说尹老太太最近身体不爽利，闫公要送些补品回来，他便也一同送些礼物给老太太。
甭管事情真假，话说得漂亮，礼送得重，尹老太太这里的门路就顺利打开了。尹明远知道宋哲元把自己的娘当作突破口，特地去跟老太太解释了一番，说这人居心不良。谁知尹老太太说道：“多少清白闺女都做不了司令的姨太太，何况是跟人私奔过的女子。宝兰这个样子，有人要就不错了，还轮得到你帮她挑三拣四？”话里话外都是宝兰攀了高枝，把尹明远气得一晚上没合眼。
宋哲元又求了五儿去尹宝兰那里当说客。五儿先去时也没明说，只是捡了些宋司令英明神武的故事来说，每次来都不空手，带的都是外边时新的洋货。来的次数多了，便渐渐透露了出这是宋司令托她带来的。说宋司令偶然见过她写的字，欣赏她一手好字。尹宝兰这才察觉出些意思出来。
五儿来得频繁，说话也不顾忌佣人，没多久尹宝兰的婆婆也知道了这事。等五儿再来的时候，尹宝兰的婆婆便拿了烧火棍要将她打出去，说她劝寡妇再嫁没安好心，又在院子里大声痛斥那个宋司令欺负她们寡妇人家。这事闹得不小，街坊邻居听到了又传给了报社，小道消息充斥满报纸，一时间众人都知道了刚刚悼念完亡夫的才女、闫长官的表侄女要给一个四十多的外来司令做小老婆。
到了每个月高秘书又来的时候，二人相顾无言。静静坐了一会儿，尹宝兰突然开口道：“若是给你个机会带我走，你可愿意？”
高秘书将头扭过去：“我……我家里尚有爹娘，下面还有个妹妹……”
宝兰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以为高秘书对她是有些感情在里头的。
高秘书匆匆起身，到门口时突然说道：“闫、闫长官也说，你若是……若是嫁给宋司令，处境总比现在好的。”
宝兰不想看他，挥挥手：“你走吧。”
高秘书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匆匆离开了。
尹宝兰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像猴戏，就是给众人看笑话的。
宋哲元趁着这个热闹又找了一回尹明远，这次他倒是尊敬小他九岁的“岳父”，订好了包厢请尹明远听戏吃茶。尹明远硬气，这次仍旧拒绝了宋哲元，说自己的女儿便是做尼姑也不给人做小老婆。宋哲元笑道：“老兄想要个在佛门的女儿，怕是女儿却不想到佛门呐！”
尹明远去找他表哥闫长官，闫长官早知其来意，打发他去问他女儿的意见：“宝兰是时候该自己拿主意了。”
等尹明远再来问宝兰的时候，宝兰淡淡道：“那就嫁吧，总比现在强。”
民国二十八年，十八岁的尹宝兰再嫁，高嫁给跟闫长官平起平坐的宋司令做了第四房姨太太。她的名字也重新回到了尹家族谱上。尹老太太到处跟人说，这个孙女是他们尹家的骄傲。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前世·宋司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