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幕间物语·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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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语言充满了欺骗性和不确定性，就算所说的都并非虚言，组合起来的话语也不一定会是真相。』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扬起的烟雾向四周散开，那是无法预计的事情，周围的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久失修的建筑轰然倒塌，落下的石块中混着折断的钢筋铁管，犹如迟暮的巨人尸骸一般，重重地向大地倒去。
追求着自由的男人，在奔向未来的道路上踏出了勇气的步伐，却最终没有到达渴望的另一端，被埋入了历史的尘埃中。
家人，恋人，梦想，憎恶，满足，恐惧。
那一只伸向天空的手臂，张开的手心中想要抓住的东西，已经无人知晓。
从清理开的石堆中被拉出来的男人尸体，他的身躯被折断的管道刺穿，自上而下从脑部一直到开膛破肚，那张满是血污已经扭曲了的脸上仍带着被定格了的狂喜，没有一个人敢正视这诡异的场面。
三个少年站在街口，他们听见了巨响而赶到这里，担忧着是否会有人受伤。万幸的是除了那一个不幸的男人，当时并没有其他人站在建筑之下。
尽管已经面部全非，但多少仍能够看出一些欧美人的特征，这客死异乡的外来者也不知是不是能有人替他收尸。虽说在这个地方，能有一个地方埋进去，放上一块石头作为墓碑就已经是极好的待遇。更多的便是与那些无名的尸首一同填入坑中，盖上一层黄土从此无人问津，在底下慢慢地腐烂，成为来年地上绿草的养分。
听着周围人的话语，少年这么发问了。
“这个人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吗？”
周围的人互相对望着，大多人都摇了摇头，他们或是不知道，又或是不想多管闲事。
“一个外国人不太会独自居住在这里，如果他的同伴们误以为是被居住在这里的大家杀害了他，到时候就会引来他们暗地里的报复也说不定。那样不如直接去明面上通知他们，如果这般还要不讲理的话，就告诉负责这一带的组织，以故意闹事的名义来收拾他们，跟各位普通的住民没有关系。”
少年的话语让围在这里的大人们觉得十分有道理，纷纷点头表示了肯定。毕竟他们只是一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贫民，即便能拿起铁棍砖头去发起攻击，却也是敌不过有着武器的人。
“那么，各位中有人能想起来这附近有没有外国人聚集的地方吗？”
这么交头接耳里，有一个人举起手在这一片的噪杂中站了出来。那是一个头发脏乱，眼睛浑浊，套了好几层旧衣服以抵御严寒的驼背男人。他伸出的手干裂粗糙，五指上甚至有的已经没了指甲，整个人摇摇晃晃着好似喝醉了一般。从他出现的时候便有一股恶臭传来，是腐败一般的味道，令人作呕。所有人在他行走过来的路上都不自觉地退开了几步，与这个人拉开距离。
无人接管的尸体总需要有人处理，而每个地方都会生出这样的一部分人，他们以收拾尸体为业，然后从尸体上拿走还能派上用处的部分。有时候是衣服，有时候是身体的一部分。从他们的骨子里散发着尸臭味，没有谁愿意接近他们。
“俺知道，嘿嘿嘿……”驼背男人的声音嘶哑扎耳，就像是没有上油的生锈齿轮吱呀吱呀作响，“正好俺要把这尸体拉走，可以替你们拉去他那一伙儿人那边。你们也需要俺帮忙不是吗，小鬼们？”
少年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对着驼背男人点了点头。尽管他们认同了少年的提议，但是由谁去找那些外国人，一时间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自愿前往，见到此状的少年中的一人这么说。
“就让我们去吧，比起大人，小孩子更能让他们放松警惕。而且，我会一些外文，可以和外国人交谈，传达大家的想法。”
这般的话语就像是一剂定心针，让方才还面露难色的人们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有人开口表示让这么小的孩子去会不会太危险之类，但也无人自告奋勇，只是再三叮嘱让他们小心一些。
只要有人能承担那份风险，便足够了。
驼背的男人发出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回身从不远处的破布帐篷下拖着一辆轮子都缺了角的板车出来，一步一步走到尸体的边上，将那扭曲的男人残骸扯上木板。“跟上来吧小鬼们，这过去的路可也得走上一段儿。”
围在这一圈的人们也渐渐散开，继续忙碌着自己的事，或是清理石块，或是回去原本的地方做着其他事情。三个少年跟着轱辘作响的板车，在那驼背的收尸人身后两三步的距离跟上，走离了这过不了多久又会恢复原本轨迹的旧街。
“那三个孩子，是谁来着？”这么发出疑问的人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
居住在这里的面孔总是在变换着，今天看见的人或许明日就会躺在哪个角落里悄然无声逝去，一间屋子的居住者不断地变更也不是什么怪事，更别说在贫民区里到处奔走寻求生计的孤儿究竟有多少，而他们又能记住几张面孔呢？
跟着驼背的男人走出一段距离，车轮轱辘的声响听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坏掉，而那搬运过了不知多少尸骸的板车上渗透进去的血水早就将它染成黑色。也就是现在正值冬季，才没有围绕着飞舞的害虫罢了。
三个少年，自然便是来这区域寻找那潜入进来的外国团体的路西菲尔，中原中也和芥川龙之介。
从“亲切”的港口黑手党成员大叔们口中得到了关于他们两人两个月前见到那团体在的仓库位置，只是他们两个前些日子被调走去往其他区域了好些时候，现在那边怎样就不清楚了。当三个孩子赶去那边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放弃了的据点内千疮百孔，或许是被某些势力斗争给牵扯进去而不得不离开。
江户川乱步的推断正常情况下绝不会有错误出现，这一群人应当还是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但若这一周时间到了，之后要再找到他们就会十分困难。
“他们的确就在这里，也不算没有收获。”
正打算继续探查的他们被突然传来的巨响所吸引，随后就好似是上天指引一般地找到了一个在贫民区少见的外国人，尽管已经成了尸体。
大约是走了15分钟之后，一行人从住民较多的地方走远出去，弯弯绕绕着的路上，这附近的生活气息逐渐也少了。偶尔能看见的路边人都用他们不善的尖锐目光打量跟着驼背男人和他身后的三个少年。
“喂，脏东西，你不是只要尸体吗？从哪里捡来了三个这么干净的小鬼啊？”又是走了不到一首歌的时间，终于是有人出现挡住了他们前进的路。那带着奇怪口音的话语，和扛在肩上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的钢管，站在眼前的这三个男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不是来和善搭话的人。
“哎哟哟，俺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驼背男人笑了两声，提了提握在手里的板车车手。
“瞧你着衰样也没有那本事，难不成是这三个小鬼想去你那乱葬坑玩啊？哈哈哈哈哈！！！”男人们这么说着发出大笑，他们看不起收尸体为生的对方，这样就好像自己也可以高人一等。
“喂，你们挡路了，让开。”中原中也原本一路上过来就各方面都很不爽了，本想着路西菲尔说的捉鬼游戏能让自己放开手大干一场。结果鬼还没找到，垃圾却是遇到一大堆。
“小鬼你说什么呢，信不信老子一棒就能打断你的腿！”男人一把推开了驼背的收尸人，板车也应声翻到，上面的尸体滑落下来又是沾了一地尘土。他大步走到中原中也的面前，手里的钢管在地上当当当地敲响，空着的另一手伸过去就要抓人。
“垃圾就应该进垃圾堆，别在路上挡着人走路。而且……”中原中也看着那趾高气昂俯视他的男人，心中的忍耐更是到了一个极限。
在男人的手触碰到中也之前，他抬起腿一脚踹上那惹人厌的膝盖。在男人吃痛向后侧倒过去的同时，少年的身躯一跃而起，脚底贴上那张丑恶的脸孔，将那痛呼声还没完全喊出口的家伙直接踹飞。不算单薄的成年男性身躯化作一道弧线摔进路边的垃圾堆，头朝地埋在里头，只露出两条腿还在抽搐着。
可能，或许，大概还活着吧……
见到伙伴中的一人被攻击，剩下来的两个男人先是一惊，毕竟谁会料到本打算看好戏的事儿会变成这样。
落回地面上站在那儿的中原中也把鞋底在地上摩擦了两下，像是嫌弃碰到那个人的脸一样皱起了眉，“你想要俯视我还早了一千年。”他这么说着，小小的个子却是硬生生给自己升起了高大几分的气势。
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紧随其后又多了四条腿插在垃圾堆上。本还打算出招的芥川手上那「罗生门」都还只刚刚缠上去，事情就已经结束了。中原中也哼了一声，走到被推开的驼背男人边上看着他，有些不满地开口道，“喂，你这家伙是故意带我们走这条路的吧？”
“你们不是要俺带路吗？这条路最近，就是路上有些麻烦。”驼背的收尸人扶起了板车，把陌生外国人的尸体重新拖上去，握住车手依旧是发出那诡异的笑声，浑浊的眼珠咕噜咕噜地转着，“嘿嘿嘿……真是羡慕哪。”
虽说不是故意有偏见，但这驼背男人实在是太恶心人，中原中也觉得光是听他说话就有种虫子掉进衣服领子里似的感觉，连着几步后退回到了自己同伴的身边。
“这样下去路上会浪费不需要的时间，你告诉在下等人往哪边走，我等直接先过去就是了。”芥川不喜欢这条街上的感觉，就像是以前他生存的那个地方。
“尸体不要了吗？那样也无所谓，反正其实一开始你们就不需要这个，也就那些胆小鬼会信你们的话。”驼背男人拖着板车继续往前走起来。中原中也利落地收拾了那三个人之后，周围的视线依旧盯着他们，却也暂时没有人再直接走上来。
隐隐约约的，似乎从角落里能听见那些压低的声音在说些什么。
“那个小鬼，不是中立区「羊」的中原中也吗？”
“你不会看错吧？中立区的怎么会跑我们这儿来，他们在那边过得可比我们舒服多了。”
“啧，我不是去那边找过活吗？那个时候我可亲眼看见的，就是那个小矮子没错！”
“这么个小东西长得还挺可爱的，力气却不小……你看这都踢飞三个人了一口气都不喘。”
“你别说，那边三个小鬼长得都挺不错的，放哪都是好货色，就是咱打不过。”
细细密密的声音被听力极好的三个小孩都听进耳朵里，芥川举起手上方才还没收起来的「罗生门」就要冲过去收拾掉那几个人，被路西菲尔拦腰抱起来拖着往反方向就走。
“请放开在下，那些家伙在议论中原さん！”
“芥川君，那种人别管了，我们还赶时间。”
“不，在下要让他们知道，中原さん就算身高现在还只有这些，也绝对不是可以让他们随便挂在嘴边的！”
“……芥川君，中也他听着呢。”路西菲尔明显能感觉到身后传来了阵阵『杀气』，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有什么比如散发着红光的暴躁少年正目露凶光。
“あ——く——た——が——わ——”中原中也那中气十足充满了力量的声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喊着芥川。路西菲尔给了芥川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之后，就听见响亮的一声重击，在芥川的头顶上隆起了一个包。
鬓发染着白霜的男孩抱着头顶蹲在地上，「罗生门」也因为精神上的萎靡而收了回去。看着中原中也气势汹汹地去把那几个人收拾了一顿，芥川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先打自己。
“芥川君，有些话放在心里就可以了。”路西菲尔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在芥川的头顶上拂过，被打中的地方疼痛就这么淡了下去。芥川再摸了摸头顶，虽然还有一点余留的触感，但也已经不肿了。
莫非……这就是路西菲尔老师的异能力？
从巷子里走回来的中原中也身后又是几个叠成一堆的『垃圾』在哀嚎着。虽然他们故意强调自己的身高的确让人生气，但那些个人打量过来的眼神才是让中也怒气爆发的根本原因。
对比了一番比自己要高上小半个头的路西菲尔，中原中也哼了一声双手插着口袋踩了一脚驼背男人的板车，笼罩上去的红光顿时让对方觉得拉起车来轻松了许多。
“快走了！谁知道你会给我们指路去哪，你要是瞎带路我们也不会放过你！”一脸怒意的中原中也现在只想快些找到那个团体，最好对面能有点实力打得起来，让自己可以好好发泄一番。
他才11岁！以后还有得长呢！
驼背的男人似乎也是切实明白了这三个小孩不好惹，陪笑着连声回应，只是那笑得还不如哭，丑得让人觉得不堪入目。
有了中原中也的加力，收尸人拉着车加快了脚步，带着他们很快地就穿过了几条街，却来到了划定是港口黑手党势力范围的边上，不远处还能看见拿着武器在走来走去的黑西装男人们。
“喂，再过去就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了，你真的有好好带路吗？”中原中也的异能红光从板车上消失，驼背男人只觉得手上一沉，不得不停下脚步来。
“俺眼睛耳朵没你们这些小家伙好，但也没瞎没聋。俺可是亲眼看见的，他们就藏在这条路走到底的一个仓库里。那儿前些日子刚交完货，在后头那一批来之前都是空着的，也没人去管。躲那里头还能借别人的风头，那些外国佬啊……脑子坏得很。”驼背男人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不过这过去的路上可还是有那些个拿着枪的家伙在，俺这拖着车的就不去了。要是给打成筛子，在这鬼地方可没人来给俺收尸。”
他正调转了板车的方向要离开，却是被咚的一声给吓了一跳，就看见一把像刀一样的东西对穿了板车的轮子空隙，把它定在了地上。再仔细一瞧，是那个脸色苍白的男孩长外套上延伸出来的一部分。
诶哟喂，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那么凶残啊。
“在下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这附近都是港口黑手党的人，你可能也只是故意把我等引过来。”芥川凶恶的目光死死盯着收尸人，他现在勉强可以控制两根外套的下摆，但就是准备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就好像衣服化成的带子里有什么东西总在蠢蠢欲动着。
“俺骗你们又没好处，死在那边的俺又捡不着！”驼背的收尸人也是有些急了，万一自己走不了，那岂不是危险得要命。
“你整个人都散发着可疑的气息！”芥川对于那种感觉过于熟悉了，以至于走来的路上他的脑海内警报就没停下来过。
收尸人还想继续解释些什么，路西菲尔伸出手拦在芥川身前让他安静下来，自己则是走到了驼背男人的对面，平静地看过去，“你没有说谎，但也没说全实话。”
“他们住在那里不仅仅是因为那儿正空着方便他们躲藏，而是因为他们就是港口黑手党下一笔生意的交易对象，所以才能借着港口黑手党的仓库住。”路西菲尔指向收尸人刚才说的那个方向。
委托人故意的隐瞒，这或许也是江户川乱步对于这个委托有些不满的原因，但福泽谕吉却还是接下了这个委托，或许他跟委托方有一些什么纠葛。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点所以才会把委托的时间限制定在了一周内解决，在那之后东西就会到了港口黑手党那里，也就更难夺回了。
“大叔，把话说清楚才显得有诚意，毕竟你也是故意借我们替你挡下了会抢走那具尸体的人不是吗？”
贫民区里的收尸人不多，但也只是和总人数相比。虽然面部全非身体扭曲，但如此新鲜的尸体弄到了手里也是会被其他人盯上的。
“小家伙倒是明白人啊，俺这幅身子骨要抢点好东西难得很，总得想些法子嘿嘿……”收尸人摸了摸那已经冰冷了的尸骸，在他眼里却是比什么都好的宝贝，“地方给你们带到了，俺从那一头的桥下面走就不会再遇到其他碍事的家伙。你们几个小家伙要是活着回来，记着从那儿就能跑到废弃的旧楼群。那个鬼地方现在没人要，好大一块地儿跟有谁砸了一堆炸弹似的。晚上还有一群乌鸦总在那呆着，听说还有鬼魂，俺可要趁着现在还天亮着从那赶紧溜过去。”
听着收尸人的形容似乎是觉得有些耳熟，路西菲尔和中原中也互相对视了一眼，在两人脑中勾勒出了这附近的地图，一下子就想明白了男人说的旧楼群是什么地方。
把那块地方弄成灾害现场的罪魁祸首二人对此保持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第32章 幕间物语·其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