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有何归处（封神）》悠亭

42、第四十二回 昏招

　　哪吒难得碰到一个敢主动向自己发起挑战的敌将，虽然对方是个女人，让他天然带了几分轻视，可昨天刚在这女将手里吃了亏，又让他一时间战意沸腾。他身体紧绷，双目灼灼地看向姜子牙，只等对方一声令下就冲出去。
　　姜子牙恰好转头看他，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好笑，面上却正色告诫道：“不可掉以轻心。”
　　哪吒点头答应，纵马出阵：“西岐先行官哪吒，领教高招！”
　　邓婵玉却勃然大怒：“小子无礼，安敢轻视于我？！”
　　背后的双刀感受到主人的怒气，震颤起来，发出愤怒的嗡鸣。
　　她压下刀鸣，对着哪吒一摆手，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道：“踏你的火轮来！胜之不武，本将不屑为之。”
　　哪吒不仅不恼，反而被这一句话激起了战意，欣然换了风火轮。
　　邓婵玉提刀纵马上前相迎，双方毫无缓冲地撞在了一起，霎那间刀光枪影此起彼伏，令人闻之齿冷的兵器铿锵不绝于耳。
　　双方并非一沾即走，而是实打实的较量。
　　火尖枪与纵向劈砍而来的□□迎面相撞，霎时火花四溅，隆隆战鼓声中两道残影难解难分，打斗精彩纷呈，令围观的双方将士目不暇接，下意识屏息凝神，将一颗心高高提起。
　　邓婵玉自马背之上凌空跃起，手中双刀挟着呼啸风声当头砍下，哪吒不躲不闪，举起火尖枪奋力迎击，两厢碰撞，激起气浪翻涌如潮，对峙的双方将士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刮得战旗猎猎作响。
　　这二将皆非等闲之辈，一个枪法精妙，一个刀法狠厉，又各为其主，兼之昨日旧仇，是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邓婵玉久经沙场，枪林箭雨中炼出来的刀法凶悍，刀刀毙命，步步紧逼，凛凛刀光直逼哪吒面门。
　　战至此时，哪吒总算亲身领教了这女将的厉害，早就将那轻视之心尽数去了，专心交战，只见他长枪一振，枪尖闪烁一点火光，电光火石之间迎门三刺，破了邓婵玉的“追风斩”。
　　邓婵玉顺势变招“斗转回星”，接下了哪吒的“玉带缠腰”；哪吒趁势使一招“败走势”，佯装不敌，实则以退为进，枪尖直取邓婵玉面门，眼看“摘盔”即将得逞——
　　说时迟那时快，邓婵玉奋力将双刀往上空一抛，骤然侧首让过刺来的枪尖，顺势一把抓住枪身一别，紧接着探手扣住哪吒手臂，伴着一声沉喝，哪吒被她一招“走马活携”重重摔了出去！同一瞬间，邓婵玉从从容容地伸手，分毫不差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两把□□，重新摆好了起势。
　　而这一抛一接不过在须臾之间！
　　全场皆惊。
　　这一下摔得实在有点重，哪吒面上流露出些许茫然之色，顿了一顿才撑地跃起，随意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黄土，召回风火轮，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鹰隼取猎般直直盯准了邓婵玉，眸中燃起滔天战意。
　　邓婵玉冷峻神情丝毫未动，只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再来！”
　　哪吒握紧火尖枪，霎时如猛虎取食般直扑邓婵玉，仍旧使“玉带缠腰”，长枪环扫，将周身防的密不透风，邓婵玉抽刀而上，势若千钧的一刀望他咽喉斩下，哪吒被迫变招“滴水势”，防御下劈，而此时邓婵玉另一刀往上力挥，上下相合，只听咔嚓一声，径断哪吒一臂！
　　周遭惊呼未落，忽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异口同声的抽气声——
　　只见哪吒断臂却不见血液飞溅，断臂尚未落地，而断裂处竟已生出了一条新的手臂来，与之前一般无二！
　　邓婵玉见状一侧眉毛挑起，颇感兴趣的模样，收刀变招卸力，双腿一夹马腹，座下骏马一声长嘶，高高人立而起，鼻中喷出两道热气，两只硕大的前蹄重重踩踏下去，黄土飞扬。
　　一抹寒光贴面而至，哪吒急忙闪身一躲，被这一刀削去肩吞！
　　乾坤圈应令而出，却与蓄势已久的五光石当空相撞，那一瞬间造成的嗡鸣之声引发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鸣，虽然不过短短一瞬间，那滋味可一点儿也不好受。
　　哪吒俊秀的面容上写满了凝重，那是他只有面对强敌时才会流露出的神情。
　　姜子牙一改之前的气定神闲，面上不自禁浮现一抹焦灼之色，垂眸思衬一瞬，果断鸣金收兵。
　　在旁观战的黄天化一脸意料之中：再不收兵，以哪吒争强好胜的性子，必定跟这女将死磕到底，若再输一回，那乐子可就大了！
　　杨戬一直关注着哪吒，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震惊于邓婵玉能耐之强的西岐诸将并未留意到在雷震子身后，有一道骑在马背上的矮小身影正痴痴地盯着对面得胜回营、意气风发的女将的背影看，不自觉地吞咽口水，久久不愿挪开视线。
　　姜子牙宽慰了哪吒，驱策四不相掉头回城，余光不经意间自他面上扫过，只一眼就将他的心思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心底一个计策油然而生。
　　·
　　杨戬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相府，沿着整洁有序的街道慢慢走着，心头不断响起方才姜子牙对他所说的一番话。
　　“邓婵玉绝对是我们西岐的劲敌。这个女人面冷心狠，很不好对付，不光武艺高强，你还不能将她当作凡人看待，就连哪吒都成了她的手下败将，颇为棘手。”
　　“可任凭她再厉害，毕竟是个女人罢了，总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你师弟土行孙一表人才、德才兼备，配邓小姐绰绰有余。此事若办成了，不仅促成一桩好姻缘，则我西岐之危也可迎刃而解，岂不美哉？”
　　“师叔将此事交予你去办，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杨戬心中只觉荒谬。
　　姜师叔是如何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一番话的？
　　土行孙一表人才？并非他做师兄的刻薄，可土行孙是何形容，有目共睹。姜师叔怎能如此……如此睁眼说瞎话？
　　土行孙德才兼备？“才”姑且算作遁地术罢，暂且先不论，只说“德”。德……恕他眼拙，他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此人贪生怕死、贪财好色、欺软怕硬、立场不坚、见利忘义，能做出无视师父禁令、偷盗法宝、私自下山、师门说叛就叛……这桩桩件件，哪一件跟“德”沾边了？难道姜师叔忘了他们当初是怎么将土行孙擒获的吗？
　　而邓将军巾帼英雄，不仅武艺高强还孝顺，单说容貌这一条就够土行孙望尘莫及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到底哪里匹配了？还“土行孙配邓婵玉绰绰有余”？姜师叔是糊涂了么？不然何以想出这么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昏招来？
　　杨戬百思不得其解，真是越想越愁，他只顾往前走，等抬眼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父亲居住的屋舍外。
　　他长叹了一口气，进屋拜见了父亲，谈话期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试探地询问：“爹，您觉得孩儿给土行孙师弟说个媒，可使得么？”
　　杨君坐在药炉前，一直在用一柄芭蕉扇轻轻扇着一釜翻滚沸腾的药汤，目光也落在药汤上。
　　闻言，他面上露出笑意，揶揄道：“二郎如今不当督粮官，改行保媒拉纤了？”
　　杨戬心里苦，只是勉强笑笑。
　　杨君若有所思道：“你那师弟我见过，不像个正经人。”
　　听到这个点评，杨戬连那点牵强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他尴尬极了，只好垂下了头，好避开父亲的视线。
　　杨君不咸不淡地多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姑娘？”
　　杨戬的头垂得更低了——天可怜见，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事，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是商营的一位女将军，姓邓。”
　　杨君摇扇的手停住了，他几乎是瞬间就洞察了这桩婚事背地里的用意，骤然变了脸色，狠狠一巴掌扇在了杨戬的脸上，怒斥：“乱点鸳鸯谱，误人姑娘终身，我就没见过这么缺德的事！”
　　杨戬忍受了这一巴掌，沉默着站起身，心底羞愧难当。
　　杨君简直火冒三丈，一挥手将芭蕉扇摔了八丈远，恨声道：“丧尽天良！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任你们随意摆弄的筹码！三言两语就断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你怎么这么能呢？这个因果你敢背吗？！”
　　“杨戬！”他断喝一声，“此事有你参与，确实该打；如竟为你一手策划，更是打死都不为过！有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儿子，我也该一头碰死了！”
　　杨戬有苦难言。
　　“爹……我不是，我没有……我……”
　　杨君着实被气狠了，丝毫不听他的解释，继续怒骂道：“女人就不是人了吗？！就可以任你们糟践吗？！杨戬，这话是谁教你的？别说她是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就算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你们也不能任意轻贱！你是没有娘吗？别忘了你是怎么来的，这世上的人是怎么来的！”
　　杨戬自记事起，便是再淘气，也没有这般被父亲指着鼻子骂过，一时又羞愧又委屈，可偏偏他又不能开口辩解——只因姜子牙令他秘密促成此事，要他守口如瓶。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见儿子良久不言，杨君失望至极，敛目望向釜中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药汤，冷冷地说，“你若执意不听劝告，那就去保这个媒罢，只是从此就不必再管我叫爹，我也没你这个儿子。就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脸去见你的娘亲！”
　　说完，杨君撇过头，不愿再看亲儿子一眼。
　　那副厌恶至极的模样，似乎眼前是什么污秽之物，看一眼就能脏了自己的眼睛。
　　杨戬心中大痛，抖着手喊了一声：“爹……”
　　杨君却将衣袖一挥。
　　杨戬心中一震，明白这意思是赶他走。
　　他踟蹰了半晌，最终撩袍跪下，行了个大礼，起身出去了。
　　他走后，杨君转头看向门口，眼底情绪莫测，忽然抬手掀翻了药釜，砰一声闷响，陶制的药釜摔得粉碎，滚烫漆黑的药汁溅了一地；尤嫌不解气，又将药架上规整好的药材尽数拂到了地上……不过片刻，规整洁净的房间里即变得乱七八糟。
　　杨君就站在这一地狼籍中，觉得万分讽刺，忍不住笑了出来，先是低笑，随后转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天命所归！好一个明主贤臣！竟是如此！不过如此！真是好大的一个笑话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