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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孤坟 ...

  •   一周前,阿兹卡班。

      又一个凌晨,忒修斯再次踏入这片充斥着绝望的黑暗之地。他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看不到尽头的湿冷石廊中,那股粘稠逼人的寒意直往他骨缝里渗。无论他什么时候来此,这里永远都是一样的令人毛骨悚然。

      若是一个身体中有蛇怪毒素肆意游窜的病患在此停留,他所受的折磨只多不少,然而联想起来未免令人快意。

      忒修斯没有直接前往阿兹卡班深处的特殊牢房,而是先来到窥室。那里面有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镜子,镜子的另一头则连通着窥镜——原本窥镜是用来监测环境的,只要周围的环境出现异常,它就会自动旋转起来并锁定敌人,但经过魔法部改造后,它们可以用来监视阿兹卡班内的重要犯人。

      现在,哈兰德正死死盯着面前的镜子,不知有多长时间没休息过了。他看得入神,以致于忒修斯进来时他都没有发现。

      忒修斯在他肩上拍了拍,将一份冒着热气的食物放在桌上,提醒道:“忽视身边的异常动静可是傲罗的大忌。”

      哈兰德终于动了动,但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想什么?”忒修斯问。年轻人需要引导,他不介意将这份工作包揽下来。

      “想让他死。”哈兰德毫不忌讳地说。

      他们都很清楚,只要里德尔死去,阿芙拉就能活下来。尽管蛇毒无法根除,但她至少可以活得更久一点,而不是像现在……

      在遥远的过去,他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途,旁人无法干扰,他也没有责任一定要去纠正谁。

      现在,他依旧认为自己没有这种责任。因为这种责任会落在罪人的肩上,他们应当极尽所能地为自己的罪孽进行偿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足以获得原谅与宽恕。

      过去那种轻浮的想法都成了少不更事的笑话,他现在恨不得让那种“干扰”直接替换为高压和极刑,只怕最后的结局不足以令人解恨。

      镜子的画面中,里德尔手戴镣铐坐在那里。他的头颅低垂着,连日来不断长长的发丝遮住他的前额和双眼,也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自从被收押以来也快有一个月了,里德尔却很少有动作,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是否在等待什么时机。可阿芙拉发病时的样子他们都见过,里德尔却只是从始至终都维持着那种沉寂的姿态,从未发出过一声病痛引发的呻.吟,也不曾在蛇毒的折磨中蜷曲过一下躯体。

      这使哈兰德不得不怀疑那种传闻的真实性:“他身中蛇怪毒素的消息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邓布利多先前就亲自检验过他的血液,而且我们这个月初也重新进行过检测。”忒修斯再次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换班吧,你回去休息。”

      哈兰德神情微微松懈:“不了,你昨天开了一天的会,前天又是你在这里盯着,我还能再撑一天。”

      自从里德尔入狱以来,忒修斯一直不顾伤情亲力亲为地盯着他。要务繁忙时他会叫自己的心腹来顶班,哈兰德是合适的人选,但偶尔也有剑走偏锋的时候。

      “去办公室把早餐吃了,然后回家好好睡一觉,别让埃文和弗莱维娅担心你。”忒修斯并没有理会他的坚持,“他这两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哈兰德摇头。

      他们似乎陷入了一个无法突破的僵局,阿芙拉这几天的情况却在急转直下。如果一切都不能再挽回,那么至少牺牲的人都该死得其所。他怎能看着她的生命白白燃烧,心血白白浪费?

      忒修斯看出他在想什么,出言阻拦道:“理智点,哈兰德,仇恨会轻易地蒙蔽一个人的双眼,同时让你陷入敌人的圈套。里德尔可是比谁都乐于见到一个头脑发热的傲罗去找他交锋的,他正愁没有人质可操纵。”

      这话好歹将哈兰德的理智往回拉了拉。

      等他带着早餐离开后,忒修斯就坐下来,中途伤口被拉扯到的时候他仍需隐忍地停下来等待,一直等到那阵难捱的痛感将他放过。

      这之后,他盯着镜面陷入沉思。

      ——虽然对哈兰德说是这么说,可也不能由着里德尔这么拖延。他们人手有限,不可能一直像这样严防死守,总有一天会被他钻到空子。

      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审讯过一些食死徒,对于里德尔的另一处住宅和他可能存在的魂器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难道和他耗下去就是唯一的办法?

      忒修斯思虑着,所有收集来的有关于里德尔的信息都纷纷扰扰地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回忆着整场战役的经过,然后镜子里的人稍微动了动,胸前有一点红光闪过他的视线。

      直到下一次哈兰德过来,忒修斯对他说:“叫人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求。比如,想见的人。”

      哈兰德很快将此事安排下去,但画面中的里德尔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甚至懒得抬起头给外头的来人一个眼神。

      “算了。”忒修斯叹了一声,闭上眼焦躁地捏着眉心。

      这种时候还要她硬撑着来这种地方,何尝不是一种强人所难。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虚耗下去。

      他们又去过几次公寓,但阿芙拉连杰西卡都一概拒之门外,只有莉莉安出来为他们传递消息。

      这中间,忒修斯也曾等着她向他主动提要求,比如说,见一见里德尔。但阿芙拉从头到尾亦不曾提起过这事一次,就仿佛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无用默契。

      现在她连行动都艰难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心知她已经来到人生最后的时刻,即便是送到圣芒戈也不能让她更好受,所以他们都宁愿尊重阿芙拉的选择,让她留在家中安心地休息着。

      阿芙拉在精力尚余的时候曾玩笑地说过,这种时候她反而是最轻松的人。对于还要继续活着的人来说,这个事实并不是那么好面对。

      能言之于口的感情永远都不是最难面对的。还有更多无法被说出,也不知该如何被说出的情绪和过往,它们会随着斯人的逝去而堆积、沉淀,砌成一座永远也无法被夷平的孤坟,从那以后的每一次回想和触碰都是一场暴戾的折磨。

      然而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时局仍逼着人不断向前,还要他们以最冷静的头脑处理复杂的事态。比如,在阿芙拉日渐体弱的同时,他们不得不谨慎提防一件事——随着她的生命逐渐消逝,里德尔的力量必然会逐渐回涨。

      那么,他到底会不会在此时趁机生事,就十分难说了。

      -

      第三十五天。

      今天已是他被关押在这里的第三十五天。

      里德尔说不清这三十五天里他在等什么。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消息,又或是等一场终局的到来。

      就在前一阵,魔法部派人来问过他,有没有什么要求。他当时只轻蔑地笑了一声,轻易看出这是那位首席傲罗的手笔。

      他翻弄时局、洞察人性,却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亲手将自己的灵魂葬送,未免太想当然了。

      除这次询问和前后几场无用的审讯外,鲜少有人愿意来和他接触。里德尔知道,那也是魔法部明令禁止的事,因为他们畏惧他的实力,害怕他的手段,那些年轻的傲罗甚至连和他对视一眼都发怵。

      ——噢,这么说实在有失偏颇,应当说除了布朗家的那位后代。

      哈兰德·布朗。格林德沃的后裔,或许都是折不断的硬骨头。

      他过去怎么没想过将她这块硬骨头也索性折断呢。

      不过比起一时败局带来的懊恼,里德尔在想到这里时反而感到乐趣十足了,反正他在这里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

      但他究竟有没有那样想过?里德尔居然记不清了。

      或许是有过念头的,因为直到现在他若设想出那种场景,还会觉得那样的生活是可过的——将她从里到外彻底摧毁,直到她不能再妨害他半点计划,她自然也不会有任何自由可言,更别提肆无忌惮地畅想与做梦。

      没错,她将连想象的资格都不能再有,她会和其他人一样收拢起她的野心,畏惧着他的靠近,但当他命令她站在那里时,她亦不能挪动半分,也不敢在他面前说出哪怕一个字的妄言。谎言是将她埋葬的火海,爱则是她必须承受的暴力。

      ——在过去九年中,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这么做。他甚至不需要什么借口,因为他知道她无法拒绝。

      不过现在都没有必要了。因为这些机会他也已经错过。

      他原以为她能筹谋到今天这个地步,必定是在等待着给他一场不遗余力的折磨,可她的行为好似又再一次和他的预料脱了轨。

      他为她造了一场借用魔法石力量的势,他知道邓布利多亦不曾明确地反对,可她非但没有日复一日地康健,反而每一分钟都在任身体衰颓下去。

      他无从得知外界的消息,但身上与她相连的诅咒已说明了一切。蛇怪毒素折磨着他的精神与肉.体,但他的力量流失并不算太快,偶尔甚至有回涨的情况发生。

      血盟那刺目的红光仍牵动着他的视线,具象化的物品明晃晃摆在他眼前,告诉他曾经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妄,但那点红光又如同厉火咒般暴烈地灼烧着他的灵魂,使之感受到比魂魄撕裂融入魂器时更难以言喻的痛意。

      他意图求证之物已如他所愿地到手了吗?似乎是的。可偏离航向的结果又一刻不停地催促着他回到过程中去寻找问题的发端。

      他想起他曾经在冷风吹拂的窗台上面向她的逼问,也记起在听到她模棱两可的答案时,他反而先放下固执求证的念头而意欲退缩。

      她曾质问他:“你没有心吗?”

      ——他敢有吗?

      他痛恨她这种风轻云淡的平静。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就仿佛那些她原本明明应当很在乎的事也可以被轻易消解掉,变成她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一部分。

      疯狂是暗藏礁石的夜海,亦是他命运使然的来处与归宿。她自光明中带来的垂怜从来都不是神启,而是审判的讯号。她也从不是代表希望与拯救的厄尔庇斯神的使者,她的使命从来只是毁灭与倾覆。

      有时他也在想,也许她说的都是对的。可是若不是他从一开始的偏执、筹谋、不择手段,她还会在他身边同他走过这一路颠簸吗?

      里德尔任思绪缠乱地生长,直到身上那股沁入骨缝的冷意忽然暂停了对他的侵蚀,而那种力量回涨的感觉再次将他从头到脚地浸灌。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血盟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裂响。

      他看着那里头象征着结合与誓约的血液流入他冰冷的手心,然后随着血盟的其他部分如粉尘般散去,那一点刺眼的红最终也不免消弭的命运,在他清醒的注视中缓缓蒸发为空气的一部分。

      头顶的气流似乎轻轻搅动了一下,就好似那里的密度正在发生不为人知的变化。里德尔猛然抬起头,仿佛接收到某种感应,但又好像那仅仅只是他在不堪折磨的同时产生的幻觉——他几乎屏住呼吸等待着变动进一步发生。

      然而一切就和他手里的血盟一样于瞬时消失,如同从未存在过。

      那一刻,里德尔忽然有些恍惚了。

      人害怕的到底是什么?他无法开口。是无法逆转的时间让人独面空空遗恨,是覆水难收却不能回头。

      当他回去取血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或许是为了魂器做准备,或许不过是个拙劣的借口,只是为了再回头看她一眼。也或许阿芙拉说得是对的,是他不想承认的真相正呈露在眼前。

      ——人有畏惧,就会祈求庇佑。

      他什么时候也有了畏惧?

      他甚至不惧生死,他在意的一直都是如何于生时树立威望,令万人敬仰。只有如此,命运才不至于脱手他人,而牵制命运的那唯一的缰绳只会在他自己手里。至于这敬仰背后潜藏的情感究竟是尊敬、惧怕还是唾弃,他不在乎。他要走向那样的高度,而为他铺路的是血肉还是白骨,他不关心。

      可如今他的“在意”似乎变了。

      爱会使人软弱吗?若是她在面前,他真想这样问问她,如同探讨一个他从未弄懂过的课题。

      他依旧会对着空气这样问,如同她还在的时候。只是他比谁都清醒,也比谁都理智地清楚,他永远不会听到回答了。

      爱是会使人软弱的。里德尔想。而阿芙拉比谁都懂什么最是令人生畏的折磨。

      爱使他突然间找不到生的意义,亦失去直面它的欲望,却让他不再惧怕走向死亡。尽管他一无所有。

      那一刻,他眼前却忽而浮现出她于大雪中离去的背影——那个严寒的冬日午夜,即便是厚重的落雪也不能阻止她留下戒指离开,她一袭黑衣的身影在纯白的天地间是那样容易辨认,而在他心中浮沉不定的天平却不能再如从前那样判断分明。

      往前走,阿芙拉。他那时想道。

      只是不要再回头。

      -

      1947年5月2日,哈兰德愿亲手为里德尔敲响生命的丧钟。

      “他突然愿意开口了?甚至是在没有人前去审讯的情况下?”忒修斯刚从葬礼上赶回来,十分意外地确认道。

      为了看守里德尔,他们甚至连祭奠都是错开时间前往的。

      “小心有诈,等一切安排好再出发。”忒修斯仍不得不保持着同往日一样的冷静,哈兰德也是一样。

      然而他们的小心筹备却并未派上用场。

      他们按照里德尔提供的地址找到一栋隐蔽而不起眼的小住宅,那里头久无人气,就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只是掩藏几个物品。

      忒修斯在那里面找到一把特殊的钥匙——一枚女式蓝宝石戒指,他曾在阿芙拉手上见过。

      他带着这枚戒指来到古灵阁,用它打开相应的门扉,又在那里头的保险柜中找到另一枚与之配对的男式戒指,此外还有一块没怎么佩戴过的男士手表以及一枚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素银戒圈。

      有过处理魂器的经验后,忒修斯一眼就判断出那枚素银戒圈就是最后一个魂器——可是它过于朴素了,那上面既没有镶嵌物也没有花纹,甚至看上去有些随意。

      他将戒指摧毁,看着它在毒牙的作用下化为一滩无法复原的黑水,随后问起它的来历。

      “校级争霸赛时学校下发的防御护戒。”哈兰德说道,“他和阿芙拉走到了决赛,为结盟而互相交换戒指,中途却意外地撞上了摄魂怪和阿兹卡班的逃犯。阿芙拉戴的戒指失效了,但里德尔在和敌人交锋前将她那枚戒指取下收了起来,所以最后判定是阿芙拉赢了比赛。”

      忒修斯只是沉默地听和看,以及放任自己陷入久远的回忆。

      他是记得这次事故的,也正是因为这场突发事故,他才第一次眼见了他们之间的纠缠,却没能预见今日的结局。

      忒修斯看着眼前剩下的对戒和手表犯了难:“怎么处理?”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动过恻隐的念头,犹豫是否要把它们带去阿兹卡班。

      哈兰德像是洞察了他的想法:“你觉得如果阿芙拉还在,她会说什么?她会不会愿意将它们物归原主?”

      数秒的沉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苦笑。

      忒修斯将它们收起来说:“明天吧,明天找个时间再一块去看看她,到时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哈兰德毫无异议地颔首。

      忒修斯带着好消息回到魔法部,引起不小的轰动。一个多月的负伤忙碌已使他疲于应对人际,他干脆躲在办公室里不露头。

      在他们回魔法部的路上,外面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雨,春雷的威力一声盖过一声,仿佛要扫清天地间一切的浊气。他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天气模拟球,那里头此刻也充满湿润的水汽,玻璃制的内壁被连绵细密的雨水洗刷着。

      几分钟后,忒修斯的办公室门被人敲开,来人是索菲·琼斯——今年新入职的傲罗。她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向他确认着有关里德尔的后续看守事宜。

      在将忒修斯的安排尽数记录后,索菲惴惴不安地问道:“虽然知道您现在很需要休养,但是接下来您不亲自盯了吗?我们实在很担心是否能盯住他……”

      “有任何异常及时向我汇报,如果我不在,就找哈兰德。”忒修斯叮嘱完最后几句话,看着天气球中的云团雾雨缓缓说道,“他应该……不会再逃了。”

      【正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9章 孤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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