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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施舍 ...

  •   今天外面没有月亮,光线十分有限。

      阿芙拉一面等双眼适应黑暗,一面回想今夜发生的事,猜测着一切可能导致他发怒的原因。

      但无论导致现状的源头是哪个,她都没有错。

      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心口如一的:“我没有错。”

      里德尔并没有任何欲望探究这一点:“出去。”

      “当然,我可以出去,但我要重新申明这一点——我没有错,里德尔。我自愿留在你身边,但这不意味着我要无条件地、屈从地、顺服地接受来自你身边每一个人的鄙夷和羞辱。我不是没有向你求助过。”

      她想到不久前里德尔对她的质问。克莱尔企图在酒会上捉弄她并让她出丑时,为什么她的第一选择不是去找他撑腰?同样的问题也可以放在今晚,而她也会给出一样的回答。

      “或许你有你的筹谋和顾虑,或许你警告过他但他并不在乎——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重要了。因为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警告他,现在很高兴我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我会告诉你,假如你管不住你亲爱的下属,那么就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直到他长记性为止。”

      里德尔轻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做的底气是谁给的?”

      “那你以为艾略特的底气是谁给的?”阿芙拉站起来,在黑暗里看着他的方向,“你真公平啊,里德尔——公平地创造出一个狼的世界,公平地任众人相互厮杀和博弈,而你高高在上地观赏着鹬蚌相争的精彩戏码。既然如此,我也只是在规则范围内给他一点应有的教训而已,你凭什么阻止?”

      “凭我是制定规则的人。”

      阿芙拉弯弯嘴角:“那我只能无视规则陪他玩玩了。既然他那么怕死,相信他能在死亡的恐惧中学会什么是尊重和敬畏。”

      “显然死亡对于格林德沃小姐来说从不是有用的威胁。”里德尔冷淡地说道,她却不明白他此时说到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阿芙拉就意识到,今晚致使他生气的主要原因可能并非她和艾略特的冲突。

      “你在害怕什么,又在保护什么呢,阿芙拉?”他扬起下巴询问,语调煽惑而危险,“显然比起酿成阿布为你出头的局面,你冒着生命危险和艾略特打一架并不算什么。你说对么?”

      在此之前,阿芙拉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她没想到,里德尔居然真的会将艾略特的话听进去。

      这让她颇为不知所措地怔在原地:“你疯了,里德尔,你居然会相信这种荒唐的说辞。”

      马尔福和莱斯特兰奇这个月就要正式联姻了,消息刚一放出来就被铺天盖地地报道,就连时尚杂志上也全是相关版面,里德尔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但他只是偏执地质问她:“并非没有预兆,不是吗?”

      “预兆?你指的预兆都是什么?”阿芙拉双手握拳,白鲜的瓶子被她捏在掌心,几乎要在手心里碎裂。

      她克制着无谓的发泄。她不想因这种无端的猜疑而反过来弄伤自己。

      然而里德尔反而比她怒火更盛,无处发泄的情绪终究要以某种形式流溢出来,房间四角的烛台上猛然窜起火光,狂风比刚才更猛烈,刮得窗子不断震颤响动。

      烛火在突然加强的气流中仍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冷热两股能量在房间中冲撞对峙,如同理智与情感的交织纠缠,又如里德尔和她在沉默中的相互僵持。

      他紧抿双唇,就像在等待她解释什么。

      可是她能解释什么呢?

      解释她从来没有喜欢过马尔福,然后摆出一桩桩一件件案例来分析、辩驳,以证明艾略特所言确实皆为虚妄之事——不可笑吗?

      她知道有很多事都得向里德尔亲力亲为地证明。然而她从来没有想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连这种事她还要有朝一日设法证明给他看,并绞尽脑汁地求他相信她——就因为旁人的几句谣言。

      除去在学校的日子,他们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也并不算短。这么久的时间,其间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种种,通通比不上旁人三五分钟内信口捏造的谣言。

      不可笑吗?

      不但可笑,而且没意思透了。

      她或许会相信里德尔不会爱人,但不认为他缺乏心里那把最基本的尺。正是因为他内心有这样一把极其精准的尺,他才会比任何人都敏感地察觉到谁对他付出过几分信任或爱意、谁又对他心怀痛恨。

      只有精准衡量,才能恰到好处地拉拢、究尽其底地利用。

      怎么在别人那里的游刃有余,到她这里都剩下堪称离谱的失衡与质疑?这真是天大的不公平。

      阿芙拉最终没有作任何解释,她将答案的求索反抛回给他自己:“我有没有喜欢过阿布,这些年里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但他似乎已不再相信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我还真不是……很清楚。”

      “那是你的事。”阿芙拉只觉得无趣又无力。

      借着火光,她按部就班地走上来给他检查伤口,就如同她根本不在意他的心情,所以甚至懒得替自己辩白一句。

      里德尔将脸偏向一边,用另一只手撑着额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阻止她。他看上去很不想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以致于让人错觉他是否在为刚才的口不择言而后悔——可是他是里德尔,他怎么会后悔呢。

      就算出了错,错误的根源也永远只会是别人没有充分地获取他的信任与理解。

      伤口微微崩开了,大概是因为他今天喝了太多酒,鲜血一直没有止住。阿芙拉将白鲜洒上去,昨晚给他清创和缝线的情景不由自主从眼前闪过,让她胸口憋闷得不行,不得不将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阿芙拉忽然觉得她还是挺亏的。

      ——凭什么呢?

      如果一切从最开始都只是纯粹的算计与欺骗,那她何必在这段关系中付出那么多多余的情感?

      她昨晚何必非要回应他的拥抱,甚至搜肠刮肚地设法安慰他?她分明只要推开他就好了。

      她何必在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辱她以后生那么大的气?反正她知道,无论他做过什么,她都会一步一步地,用各种他想得到、想不到的方式,在他身上找回来。

      她甚至不需要在他今晚质疑她时产生那么大的反应。

      更不会在刚刚察觉他还在发烧时第一反应是想伸手去触他的额头。

      有太多事都没有必要了。

      “如你所想,里德尔。”她不知道像要故意气他,还是刻意说给自己听,“我从来没爱过你。”

      她的声音听上去分外冷静,为他处理那仿佛要汩汩流尽的血液时的双手也格外平稳,昭示着她的超然和不在乎——如果不是她的眼眶在不受控制地发酸的话。

      “捏紧你的魔杖吧,里德尔。”阿芙拉快速换好敷料,然后收好药物起身向外走,“只要捏紧它,只要你强权在手,就一定会得偿所愿,也绝不会失去任何所欲之物。”

      “阿芙拉——”他在她转过身后叫住她,用一种近乎悲凉的语气评价道,“你戴过的面具,并不比我少。”

      “我没否认过。并且我要说,这是你应得的。”她甚至懒得回头看他一眼,“退烧药想必你自己会下楼喝——我看你挺有精神的,就不耽误你活动筋骨了。”

      她离开时,连关门的声音都不轻不重,淡漠得像她刚才没有起伏的语气。

      显得就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似的。

      可明明今晚搅进争端的人是她,差点闹得场面不可收拾的人是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要用这种方式护住马尔福的人也是她。

      ——她以为她护得住么。

      里德尔起身望向窗外,外面没有月光,甚至连一丝星光都不曾从阴霾后面透出来。他的眼神比夜幕更沉。

      -

      阿芙拉回到自己的卧室,一面清洗手上的血迹一面松了口气。

      事态比她预想得好不少,至少她没和里德尔在这个不妙的夜晚爆发正面冲突。至于他们之间那些难以扯清的事情——反正也已经堆积了不少,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现在她只期盼他不要把已经送出的药剂室再收回去,虽然那里面没有任何重要之物,但有点空间总比没有要好。

      眼眶仍止不住地发酸,她在洗手池前用冷水洗了把脸,企图将那种微微泛红的颜色按捺下去。她冲洗了好几遍,直到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冷静了些,这种平静的姿态会让她看了心里舒服一些,不能不说心理暗示还是有些作用的。

      额前的发丝被沾湿了,阿芙拉随意地用手背拂了拂,然后擦干手走出去,随即被卧室中的人影吓了一跳。

      她心有余悸:“里德尔,我记得我锁门了。”

      “所以呢?”他一手拿着酒杯,转过身凝视她,“在这个宅子里,不会有任何秘密。”

      她极力保持镇定:“我只是想休息了。”

      刚才那件染了鲜血的衬衣被他换掉了,然而看他这副少有的放纵的样子,阿芙拉竟不确定新换上的衣服能维持干净的状态多久。

      她适时复制了他前不久对她说过的话:“你不该喝这么多酒。”

      尽管他的眼神看上去依旧算是清醒,但阿芙拉想,大概不是所有人的醉态都能从外表看出来的,比如她觉得里德尔其实已经醉了。

      他像是没听到她的劝告,只是一面酌酒一面慢慢向她逼近,并顺便抬起手锁了门。她像一只被逼到死角的猎物,除了等待即将到来的捕猎外别无选择。

      阿芙拉向窗户那边退去,指望着从外面吹来的风能让他清醒一点。如果不能,起码他应该停止加剧已有的醉意。

      在快要退无可退时,阿芙拉壮起胆子试着去拿他的酒杯,但被他抬抬手轻易避开了。

      她不得不开口劝阻:“你今天喝太多酒了,里德尔。你的伤还没有愈合,而且你还在发烧……”

      “多美妙的话语,多体贴的关心。阿芙拉,这又是你哪一张面具?”他打断她,吐字清晰得完全不像有半分醉意,这让阿芙拉分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

      说实在的,要不是不想自找麻烦,她是很想回敬他几句的,但理智让她扭转了说出口的话:“关心你也有错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干脆一个字都不要说?反正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满意。”

      她不知道,这种态度正是不断将他激怒的来源。

      她不断后退,直至后腰抵住冰冷的飘窗,而里德尔还没有停止逼近,逼迫着阿芙拉不得不持续向后仰身,抬起手臂攀住窗框,再到她连攀窗框都费劲,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以防止自己掉下去。

      她将另一只手抵在他胸前,想要阻止他的进一步压迫——虽然他们都知道那是徒劳。

      她半个身子都是悬空的,长发垂在窗外悠悠地飘荡,夜风穿透她单薄的睡衣,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很害怕吗?”里德尔的下巴贴在她鬓边,他开口说话时灼热的气流便喷触在她敏感的耳尖,“很难猜测你在自顾不暇之时,究竟是更担忧自己的存亡,还是更关心阿布拉克萨斯未来的命运。”

      阿芙拉无力地闭了闭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就算今天在场的人不是马尔福,而是维尔塔宁或托马斯之中的任何一个,甚至是一个同她无冤无仇的陌生人,她都没有理由看着对方因她而遭殃。这无关任何特殊的情感。

      然而这种事无法对里德尔说出口,阿芙拉知道她不能在这件事上纠缠,因为他并不相信她的话。

      “里德尔,如果你已经自己得出了结论,那就没有必要来我这里求证。不要来折磨我,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我怎样解释你都不会听。”

      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冷:“要求别人相信你之前,何不反省一下自己是否说过令人信服的话语呢?诚实也是一种品质,阿芙拉。你有吗?”

      “我没有?”阿芙拉瞠目结舌,她看不到里德尔此刻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震惊极了。

      刚才始终没有溢出眼眶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顺着眼角淌下去,无声地没入发鬓,比她默然吞落入腹的委屈更悄无声息。

      然而酸涩作为一种生理性的感受,无论是从眼眶中还是心脏处都难以抹去。

      里德尔抬起冰冷的手指替她拭去眼泪,质问的声音则比指腹的温度更冷淡:“阿芙拉,你在为谁哭?”

      “除了我自己,谁也不为。”她的样子就如同失望透顶,“里德尔,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要结果吗?那么我已经在你面前了,而阿布和卡米拉很快也要结婚,这有什么不对吗?要过程吗?从我遇到你开始,从头到尾有什么阶段脱离过你的掌控?万事无非过程和结果,你到底——你到底还要什么?”

      ——是啊,万事无非过程和结果。他本该满意的。

      可那种不断在心中膨胀、仿佛永远都填不满、比化形后的博格特还可怕的物质究竟是什么呢?

      “就是这种表情,阿芙拉。这让你看上去是那么有趣。”他笑着,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他口中的“有趣”可不一定是真的有趣。阿芙拉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反讽?

      她低下头,却并不知道该怎么迅速收起此刻如潮水般迸发的眼泪:“你要我笑吗?我可以笑啊。里德尔,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做的。”

      ——听听,什么叫屈服?这就是她所谓的“屈服”。

      ——一个深知他心意的人,却从来都懒得去顺应他的心意,而是如同受了千般委屈一样哭着控诉他,就好像他对她不择手段地施加了无数折磨,千言万语说白了都可以总结成一句话:我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我怎样?

      ——仿佛不满足的从来都是他,她则永远都是仁慈施舍的一方。他的每一种索求都像在犯罪,而她则宽宏大量地包容着他。

      她总提“公平”二字,有没有想过,这对他来说公平吗?

      当然,里德尔能设想到她面对这个问题时的反应——穷凶极恶的人要什么公平?她愿意施舍一点陪伴给他,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他还在稀求什么?

      可他汤姆·里德尔厌恶一切施舍之物。

      “现在,停止你可笑的施舍,阿芙拉。”他眯着眼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

      “我没有在施舍你——如果我这样说,你会相信吗?我要怎么证明给你看?”阿芙拉极力压下声音中的哽咽,“把心挖出来给你吗?”

      他眼角浮起冰冷的笑意:“如果这样可以证明,我会做的。”

      “可惜你最该剖析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阿芙拉倏然笑道,“为什么你总会把别人的好意当作是施舍?而利益的联合就一定真实可靠吗?不是的,里德尔,是你的自负心在作祟,你虽然清楚自己的内心但从不敢承认——有些事物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配得,所以你总是选择质疑、试探、伤害……”

      “够了,阿芙拉。”他不断压着她的身形往后去,直到她除了攀附他外别无求生之路。

      她还是没有说得很明白,但里德尔不会读不出她的画外音——自负和自卑总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她说得对,他的缺失感和掌控欲都来源于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致使他认为自己不配得到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可她偏偏是那样美好,连带她带来的一切都是……美好得如同他于癫狂之际虚构出来的梦幻泡影。

      讨利者向他献上钱财以求共赢,卖命者为他手染鲜血以证忠心,可她难以证明自己所言为真。

      因为爱是永远无法求证的伪命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5章 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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