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局》史虫畅想

183、第十六章 澶州军营6

　　6.初露锋芒

　　尘土飞扬不停，戈矛起落不断，呼喝声更是此起彼伏，校场中一度陷入混乱。
　　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潮，甚嚣尘上的校场，李笑着实有些瞠目结舌、忧心忡忡，想他入军都近十载，还是头一次瞧见一个年终的例操竟能发展到这般场面。不由地，他往那面震天鼓处瞟了瞟，又向高台上起身观望的张环将军处看了又看，但除却发觉张将军此时的面色黑沉了几分外，竟隐隐意识到高台之上他打量的人没有一个要出手阻止的意思，甚至还像是对此场面不以为然。
　　事情怎会发展至此呢？
　　一切还要从第一场的“车轮战”说起。

　　虽然早先张环将军便说了，此次的例操有些不同，“凡军中将士皆可参与”，但彼时这话听在众人耳中，自动便会意成了“凡军中士兵皆可参与”的意思。直至有个在众人眼中憨直地可以的将军，当真上台和个入营不过半载的士兵较量上，众人才惊觉此次例操真的大不同了。
　　那个上台的虽只是个掌着两队一部一百号人的部将，但到底也是个将军，何况他还偏挑了个不经打的负责看守马匹草料的小兵对打，没费什么功夫便赢了局面。而自始至终，高台上的张环将军都没有说一个“不”字。所以，在众人还没有从观望中缓过神儿来的当口，在看见那个代表对阵胜利、可升阶一级的令牌被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部将拿到手时，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如果只是简单的对阵便能一跃从部将升为准备将，那么岂不是准备将升副将、甚至副将升正将也有可能？如今军中刘统领地位不稳，眼瞅着局势由张环一个正将把持着，左右还是惹了许多将军的红眼病，如此一来，众将军中便有人心思活络起来，动了些旁的心思。
　　于是，在众士兵惊愕的目光中，一个又一个的将军登了台，打起了和新兵蛋子对战的主意。
　　于是，很不幸，轮到连姝登台对战时，正遇上此番场面。

　　说起来，连姝运气也是背。毕竟前面几场与新兵对战中，除却草料小兵那个倒霉蛋碰上个部将被打的毫无还架之力甚至还扭伤了条胳膊外，其余旁的小兵都多少在对战中赢了三五场，按惯例应能留任或分配个不错的岗。甚至那中间还有俞水，他以一敌九不说，竟还比那个部将胜得快。
　　不过走背运的也远不止连姝一人。
　　每年年末前，这军中都会有一番针对新兵的历练。说是历练，其实也是一种考核。就以今年为例，虽没有招兵，但也通过各种途径进了五十来人。何况军中不像江湖比试，虽也看中个人武艺但更讲求效率，故而今次的历练便索性将人分为五组，每十人一组，同时在高台上对决。
　　连姝被分在了第四组，虽运气不大如前三组好，但同她一般面临相似局面的却也还有一十九人。
　　一切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然，以至于连姝自己都要相信这中间确实没有什么算计，更何况她确实想不出来谁会费这么大的功夫去算计她这么个无名之辈。
　　于是当连姝从兵器架上随手拿起了一张弯月小弓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这起混乱的源头。

　　登台的新兵在对战前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要先自报家门，轮番展示各自的绝技，然后再行对战。像之前就有人耍过刀、枪、剑、戟，扛过斧、钺、钩、叉，举过鞭、锏、锤、挝，秀过镋、棍、槊、棒、矛、耙。反倒是像连姝这种拿弓箭对战的倒是头一个。诚然连姝确是想拿把剑的，奈不住登台时剑早早地便被旁人给拿走了。
　　于是，当连姝刚自报完家门，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将便在她对面站了定。
　　对方要同她过招。
　　连姝眉头蹙了蹙，她记得这人是方才在校场西北见过的那个执铁雕弓的将军，算上今次，她和来人也只见过这两面，不至于结下什么梁子。
　　“你善使弓？”铺满下巴的胡子在嘴巴吹送的气息中上下起伏。
　　“回禀将军，末将会使些弓箭。”
　　连姝话未落地，便听得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呵，班门弄斧！”不知道谁小声的接了句嘴，刚刚好入了连姝的耳。
　　“如此，甚好。”对面埋在邋遢脸里的那双眼睛分外明亮，随手冲台下挥手道，“准备下。”
　　接着，台下立马行动起来，不过少顷功夫，便腾出了一大片空地，将靶子、弓箭安置妥当。
　　连姝顺势被人请下台，便引往此处空地。

　　“这个伙头兵胆子挺肥啊！”连姝听见自己右后方的人群中，有士兵啧啧地感慨道。
　　“没听过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听说这人入营尚不足一月。”
　　“难怪，啧啧啧......”
　　后面的话连姝有心听，奈何说话的人却没了说的打算，直到俞水不知何时凑到她的身侧小声嘀咕道，“我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吗？”
　　“哦，跑了会儿神儿，你当时说了什么？”
　　连姝觉得心中似有猫爪在挠，倒是一旁的俞水面上浮现抹冷笑。
　　“你既把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便随便你吧！”说着，俞水不着痕迹地退回到人群中。

　　高台之上，余下的九个新兵已然开始了比试，参与对战的人中，除士兵外，统共还上了两个队将、一个部将、两个准备将，甚至一名副将，场面一度引人关注，尤其其中还有一个部将竟将那个登台的副将给打败了。
　　那个胜了的部将名柳石，已是不惑之龄，倒是看着沉稳有度。此时便是高台上的张环也多看了他几眼，投去了些许赞赏的目光。

　　不过相较于高台上的热闹，空地上的热闹似乎更胜一筹。尤其此时细密的汗珠已然爬上了老将的额头，便是平日里他最引以为傲的铁雕弓，如今也不知为甚竟觉得用起来不趁手极了。
　　高寻，高将军，营中正将，是现今军中仅次于张环的所在。素来在军营中威信高，资历老，传言他若非是个箭痴，如今代管军务的必轮不上他张环。
　　听说彼时高寻也动过掌军务的心思，直到一次张环约他夜半去了趟校场。虽然众人并不知晓那夜发生了什么，但高寻自那之后再没有去寻过张环的麻烦倒是真，而张环对高寻也给足了面子。譬如今次他堂堂一个正将登台寻个新兵对战，张环也自始至终没说半个“不”字。

　　不过，现今的状况，着实有些难办，尤其令担任裁决的红衣士兵难办。
　　“高将军，一箭十环、一箭九环。”红衣士兵小心地看了眼高寻，继续道，“连卓，一箭贯穿双红心......胜！”
　　周遭人不由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看向“连卓”又偷眼打量高寻。

　　这是他“连卓”比试中第二次一箭贯穿双红心，如果说第一次还能勉强称得上侥幸，那么第二次完美贯穿，便没有人能否认这不是连卓自己的本事了。
　　对于众人投来的艳羡的目光，连姝垂了垂眉，坦然受了。
　　她没有想出风头的意思，但若是第一组的对战如是便败下阵来，那么她这十九日来的蛰伏便了无意义，她没法藏拙，至少在这局中必须胜出。

　　然而一旁的高寻将军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此时只觉脑中嗡嗡直响，方才的一幕幕如今频频闪现脑海：

　　“小子，你可看好了，你我上十丈、二十丈处各有一处靶子，我们便比试一下，谁能两箭射中两处靶心！”
　　这是他高寻轻蔑地笑。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他一个入营不足一月的伙头小兵，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谁胜谁负。
　　“谨遵将军命令，将军请。”连姝点头拱手，同军中旁人的低眉顺目无异。
　　第一箭，高寻自认为射得还算不错，取箭、拉满、射出一气呵成，在“嗖”地一声箭啸中，便见箭矢离弦直向靶上红心飞去，竟穿过第一处靶心后，又直插入第二个靶心。众将士齐齐喝彩，连连叫好。
　　然而，喝彩声尚未歇，人群中连姝默默射出的一箭却惊呆了众人。那一箭威力甚大，非但穿过了十丈处的靶心，还将高寻留在二十丈处靶心的箭矢射了个飞，甚至又径直飞出十丈，插入了闲置的盾牌之中。
　　一阵沉默之后，兵士间议论纷纷。
　　然后不知是谁起哄，先是以射两箭定胜负这个有言在先为由，又借口连姝后发沾了高将军的光，张罗着要再来一次。
　　对此，连姝接受了，高寻也没有拒绝。
　　只是这一次的高寻心态却有些不大好了。他痴迷箭术，自然知道方才连姝射出的那一箭并非什么运气使然，但多年累积的骄傲让他怀疑是自己方才自负在先，没有认真对待。那么，再来一次他一定要扳回一局。
　　可惜......结果他还是败了，甚至还不如第一次得好。

　　“你叫什么名字？”高寻终于艰难问出口。
　　“秉将军，末将伙头兵连卓。”一如既往的介绍，但高寻听着却分外扎心。
　　“好，年轻有为。”说罢，高寻郑重抱拳行了礼，先行离了校场。

　　连姝自靶场回高台的路上，周遭人纷纷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有羡慕的、嫉妒的、探究的、友善的、也有充斥敌意的......人群中，连姝瞧见了远远站着的俞水，只见他唇齿开合，无声又缓慢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连姝，你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