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虼螂皮》吴渣渣

1、CH 1

　　年关将近，外来打工者们早已买了车票尽早赶回老家，平日里热闹繁华的安平市空了快一半。然而在过年的前四天，高三文科生周和光依然在补习班听老师分析试卷。
　　数学辅导课一直到晚上八点才结束，天早就黑透了。周和光和同学道了别，走到了公交车站台。他十一年前被舅舅家收养，虽然父母留下的遗产颇丰，但根据遗嘱，大学没毕业之前他是没有资格继承的，所以遗产现在还管控在舅舅手中。他舅舅向来是个铁公鸡，自然不会为了他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因此他目前仍然居住在父母名下的城西的某间公寓里。
　　平常他一直住校，倒是免了奔波，但是高三的寒假已然是最后的冲刺期，学校近乎是强制性地在城东开办了补习班，对于独居于城西的周和光来说十分不友好。然而作为一名成绩比较优秀却一直被数学扯后腿的“标准”，“量产”型文科生，他丝毫没有发挥传说中男性在数学方面的“优势”，只好跟紧大部队，稳扎稳打地巩固基础。
　　安平市地处偏北，冬天极冷，周和光缩在帽子里，原地跺着脚才缓解了些冻僵的感觉。326路公交车带着暖空调姗姗来迟，周和光熟练地刷了公交卡，找了个常坐的位置打起了瞌睡。
　　城西偏僻，又赶上返乡潮，等到周和光下车的时候，公交车上早就没了人。周和光睡眼惺忪，下车被寒风一吹冻得一激灵。路上冷冷清清，只有路灯下的孤影作伴。周和光去公寓楼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个热乎乎的饭团，权当作结课的慰问品。周和光戴着手套笨拙地剥开了饭团的包装袋，咬了一口紫米，转进了归家必经的小巷中。
　　“砰——”
　　紫米饭团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又被从后方撞上周和光的人踩在了脚底。
　　“我靠。”周和光不由自主地低骂了一句，抬头去看那个冲向巷中的黑衣男子，对方却在这几秒钟之内完全没了踪影。
　　周和光追了几步，长而封闭的巷道里灯光昏黄却也照得清楚，但确实没有人影。周和光回去捡了饭团，若不是肮脏的脚印还明明白白地印在上面，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了。
　　奥尔良鸡肉紫米饭团被它的主人叹着气扔进了垃圾桶，周和光自认倒霉，也没了回去再买的兴致，只能将夜宵寄托在冰箱里的剩外卖上。
　　周和光走过小巷，又右拐。远处七八栋公寓楼矗立在黑暗之中，零星几户亮着灯。虽然公寓楼建的早，但这片区域最近才开始重点开发，基础建设差，周边的服务也很不到位，所以附近的房子一直不大好卖。
　　黑夜里的巷道总让人觉得危险，尤其是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脚步声的时候。
　　周和光皱紧了眉头，他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冷静地辨别了一下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和距离，是在右后方，距离不算太近，但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脚步声突然变得有些嘈杂，明显不止一个人。
　　“嗒嗒嗒……”
　　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逼近了他，周和光甚至在一瞬间感受了对方的气息。
　　“呼——”一阵寒风吹过，周和光猛然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路灯明灭了一下。
　　“喂。”一个戴着口罩的瘦高男人站在两三米外，拿着一把枪直直地指向他，黑银色的枪管在路灯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周和光近乎说不出话来，在安平市，怎么会出现枪支？是拿着吓唬人的玩具枪，还是说，对方是□□，或者警察？他不禁倒退了一小步，稳住身形后动作缓慢地举起了双手，就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你，你找我吗？”
　　对方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四处扫视一番，这才放下了枪，周和光暗地里松了口气，却依然绷着神经。
　　男人右手拎着枪走近浑身僵硬的周和光，左手掀了对方的帽子，动作粗暴地薅住周和光的头发，让他被迫仰头，周和光只觉得自己脑袋充血，眼前发晕。男人因为身高优势，从上往下俯视他，黑黢黢的眼珠冷漠地盯了他两秒，就一把推开他，拿着枪往前走了。
　　周和光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上，只觉得好像死里逃生，扯着被冷汗浸湿的衣领，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喘起气来。

　　“你还好吗？”
　　温柔的声音将周和光从刚才的恐惧中拉回，他顺着伸在面前的手往上看，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生，黑色外套上的白色毛绒边衬着她美丽的面庞，更显得她肌肤胜雪，露出几分出尘脱俗的圣洁来。
　　周和光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么出众的人物，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爬起来，慌乱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没事，我没事。”
　　“你是zh——”
　　“嗯？”
　　女生摇摇头，没再说下去，又见他确实没有受什么伤，露出一个安心的笑，看得周和光脸颊泛红。
　　“刚才那个是我的同事。”女生说：“吓到你了吧。”
　　“还好。那，你们，是警察？”
　　“算是吧。”女生回答的含糊，从口袋里掏出了警官证递给周和光。
　　“白煦。安平市……特别科三部？”周和光对于国家机构并不是很了解，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同学们闲聊各种怪谈的时候有提到过，颇有种都市传说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不现实感。
　　“嗯，不过我是个医生。”白煦拿回警官证，看周和光一脸担忧，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别担心了，等我的同事处理好，就没事了。”
　　周和光在寒冷的冬日感受到了一种温暖自肩膀处传来，连日来的补课和刚才突如其来的一番变故带来的身心俱疲仿佛都随之慢慢消失，仿若抽丝剥茧。他惊讶地看向白煦，女生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挂着一个清浅的笑容。
　　“嘀嘀。”白煦的手机响了两声。
　　白煦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笑容加深了几分，“人抓到了。”
　　周和光低头叹了口气，这才真正放心下来，“那我——快闪开！”
　　他大叫着用力推开了白煦，那把从墙里伸出来的匕首迅速向他逼近——一个矮小的灰衣男子竟从墙里钻了出来。周和光又惊又怕，连连退了几步，刀尖已然快要抵上他的衣服，周和光毫无防身工具，灵机一动，将装满了试卷的书包一脱，甩向了男人，人也因为惯性转了一圈。
　　那男人显然是个练家子，借着矮小的身材，灵活地躲开了周和光无谋的一击，一刀扎进了周和光的胸口。
　　周和光只觉得胸口一震，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一把将刀抽出——红色的血喷涌而出，溅了凶手一身。周和光这才感觉到迟来的疼痛，由外向内蔓延全身，他捂着胸前的伤口缓缓倒地，血水透过布料，从他的指缝中流淌出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之间，快得白煦毫无插手的余地，这下周和光倒地，拿刀男人立刻转移目标，直直向白煦袭来。白煦这才看清，那刀刃根本不是匕首，而是由男人的右手变化而来。白煦勉强接了几十招，身上已然多了好几道划口，有些已经隐隐地显出些血色来，体力和武器的劣势让白煦粗喘起气来，动作也不复原来的敏捷，在对方密集的攻击中渐渐处于下风。
　　灰衣男子瞄准了白煦回挡迟缓的一刻，一脚踢向了对方的腹部。白煦闷哼一声，摔在了一米外的石墙上。
　　“咳咳咳……”白煦只觉得喉口腥甜，腰腹和后背传来的疼痛以及磕在墙壁上的后脑勺让她阵阵发晕，一时动弹不得。
　　男人露出一个冷笑来，举起右手就向白煦的心脏捅去。
　　“不要——”周和光看着白煦半眯着眼睛歪头靠在墙上，脸上和身上沾满了灰尘，显得狼狈，嘴角流出一丝血来，顺着下颌的曲线向下流去，隐没在衣服的布料中消失不见，仿佛在昭示着对方即将消逝的生命。
　　周和光喊得凄厉，他奋力向白煦爬去，却因为失血过多根本没有力气，不过挪动了几厘米。他无助地伸出手，想要拽住正要行凶的男人，“不要……住手啊。”
　　灰衣男人怜悯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吐血的周和光，用右手化成的刀挑起了周和光的衣领里，将他甩到了近乎昏迷的白煦身边，“那就一块死吧。”
　　男人手里的刀举起，刀尖寒光一闪，打算一道割了两人的动脉。
　　“砰——”不远处发出一声枪响，一颗金色的子弹划破空气射向灰衣男子。
　　在枪响的前几秒，周和光准备抓住男人衣袖的手心中冒出了一把古朴的银色环首刀，“锵”得一声，两刃相接。与此同时，子弹也没入了男人的身体，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让男人受伤倒地，相反地，男人的动作突然不自然地停滞，脸上还挂着惊讶的表情，纹丝不动。
　　白煦勉强抬了下眼睑，却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和刚才开完枪赶过来的男子都清楚地看到，周和光手里的那把刀以及灰衣男消失了半截的刀刃。

　　周和光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昏迷前的时候，他看到之前那个戴着口罩拿着枪的男人去而复返，给他和白煦做了包扎，又用冰凉的手扒了扒他的眼皮，冻得自己一哆嗦，然后就打起了电话……
　　“唔……”周和光感觉一阵头疼，□□着坐了起来，身体上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有点大的男士长袖衫，他又扯起衣服下摆，昨晚被捅的地方已经完好如初，毫无伤痕。
　　“你已经醒了啊。”白煦端着一杯温水进来。
　　周和光连忙害羞地放下了衣服，“你——咳咳……”
　　“你先别急着说话，快喝点水吧。”白煦将被子递给嗓子干涩咳嗽不止的周和光。
　　“谢谢。”周和光咳得满脸通红，几乎是用气音道了一声谢，猛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嗓子好些，“你已经没事了吗？”
　　白煦笑出来，“你就别担心我了，我好歹是个医生啊。”
　　周和光看着白煦阳光下温和的笑容，心情也跟着轻快不少，“我的伤，它怎么全好了，就是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是跟你昨天做的那个一样吗？”
　　白煦倒是有几分讶异，她没想到周和光如此坦然地就接受了这种异常现象而且准确联系推理出了原因，“你……这是我的能力，治疗，你之前听说过特殊科吗？”
　　“好像听同学说过，就是都市怪谈那一类的。”周和光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面颊。
　　“那你还记得昨天晚上你同样使用了能力的事情吗。”
　　“什么？能力？我，我吗？”周和光诧异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震惊地看向白煦。
　　“确实如此，我和阿誉，就是我的那位同事，昨天都看到你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刀。”
　　周和光猛烈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又去看自己的手，“怎么会出现刀，也许，也许是天太黑了，你们不小心看错了吧。”
　　白煦见他如此不能接受自己拥有能力的事实，没再说话，沉吟片刻，“好了，别那么害怕。等会我带你去见个人，替换的衣服放在旁边了，是小罗借给你的，我在外面等你。”白煦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就出了房间。
　　周和光迷茫了一阵，还是慌乱地穿上外衣，推门出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是在二楼。跟着白煦下了木质旋转楼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矩形客厅，摆了一组浅绿色的绒布沙发，对面挂着一个LED显示屏，现在正在无声地放着影片。周和光扫了一眼，发现是最近很火的一部鬼片，之前上补习课的时候还被同学安利了一波，他不由得想知道看电影的人是谁，却看到正对着屏幕的长沙发上，一个穿着白色宽松短袖和粉色七分裤的半短发女生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睡得不省人事，一只脚还搭在了地上，周和光突然对季节产生了迷惑。
　　白煦皱了秀气的眉头，满脸写着“不赞同”，她轻轻拍了拍沙发背，“江绮，快把被子盖上。”
　　被称作江绮的女生单手捂住皱在一起的脸，语气敷衍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冲白煦摆摆手，翻个身背对他们接着睡去了。
　　白煦劝说无果，只好叹了口气，正要带着周和光穿过客厅，楼梯旁边的门却“咔哒”一声打开了，引得二人停下脚步回身去看。
　　一个面容清俊，身材颀长的男生拎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上面还印有某某超市的字样，是城西兴河区最大的连锁超市。他那双黑眸看过来的样子，显然是昨晚拿枪的男子，但他的脸周和光却是认识的。
　　“闻誉？！”
　　闻誉目露疑惑，还有一丝戒备与警惕，“你认识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你是路南中学的学生。”
　　“对，你记得我吗？”
　　闻誉摇了摇头，“昨天白煦给你治疗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校服了，在羽绒服下面。”
　　“你是在学校里碰到过阿誉吗？”
　　周和光挠挠头发，“理科大佬嘛，谁不认识，每次表彰都有他，就脸熟了。”
　　“阿誉的成绩确实一直很好。”白煦点点头，“阿誉你记得把□□放在茶几上哦，月底给你报销。我带周和光去见一下陈哥。”
　　“嗯。”闻誉换好拖鞋走进来的时候，瞟了一眼沙发方向，就拎着塑料袋进了客厅后面的餐厅。
　　直到闻誉消失在视线中，周和光才反应过来跟着白煦穿过了客厅，打开落地窗，来到了外面的庭院。冬天凄寒，庭院也单调的很，石板路下的草地只剩枯草，几棵光秃秃的树随意地矗立着，看不出什么美感。
　　“你别看现在这样，等到春天来了，这里可是个好地方。”白煦回头看向周和光，指着那些树，“这几颗都是花树，这边是铃木和玉兰，那边的灌丛是山茶……”周和光听了一串花名，却一个没往心里去，听得晕晕乎乎，只觉得白煦的侧脸才是四季中最美的一种花朵。
　　白煦见他有点心不在焉，体贴地没再说下去，“我说的太多了，等着春天吧，那时你再看。”
　　周和光只当对方是客套，礼节性地接受了邀请。他站在院子里回身看去，这才看清楚了住宿区的全貌——是一个三层的小别墅，虽然从外面看起来略显朴素，但从内部装潢来看，这别墅市价不低，至少不会是警察局配备的员工宿舍的标准，周和光更加摸不准这个所谓的“特别科”的底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