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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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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日头正浓。距离昌平城半里地外的一处茶肆,因为没什么行人,店里的伙计也困顿的打着盹,突然门帘一挑进来个大汉。
“小二先来一壶茶,照你们店里拿手的来两盘”
大汉说着就径直走到水缸前,抓起水瓢舀了一大瓢水喝,水渍顺着前襟滴到地上,连喝了两瓢这才觉得痛快。
小二满脸堆笑走过来殷勤道:“客官,我们这的面食都很不错,还有个肘子,都冰在井里呢,您看您都要什么呢?”
“来两碗面。”大汉说着坐下来扭头朝门外喊:“悦儿你吃肘花不?”
蒋悦儿刚刚系好缰绳,进来嘱咐小二喂马。闻声便道:“不用了,简单吃些就好,五叔他们还等着呢。”
说话间外面官道上十几个军士骑着快马绝尘而去,不多时地面忽然振动起来。两人面色一变,这是万马奔腾时才有的景象。
大军行进的速度很快,刚还只能听见声音,这时已经近在眼前了。
蒋悦儿凝神,向前面的一个军官望去,那军官似有所觉的瞥了她一眼。蒋悦儿也不由得低下头喝茶避开眼神。
骑兵呼啸而过,后面的步兵也慢慢显露出来。整齐的步伐,巍峨的气势。是他们以前没见过的。两人似乎被其所摄,只是沉闷的吃着东西。
沉默半晌,马六叔才艰难的开口:“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官军,以为官军都像以前围剿山寨的那些人似的,除了会盘剥百姓,也就会做做样子装个架子,咱们兄弟几个都能冲他个来回。”
蒋悦儿也不答话,遥遥的望着远方大军消失的道路尽头。突然蹙眉道:“他们这是往北地去的,难道是鞑子大举进犯边疆了吗?”
马六叔吃着肉无所谓道:“这是皇帝老儿该操心的事,咱们犯不着想这个。”
蒋悦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道:“这是两码事,我也不喜欢朝廷的行事,老寨里的人哪个不是被朝廷迫害,走投无路才落草的。可是面对鞑子这事就没得分辨。朝廷再不好那也是咱们汉人自己的事,鞑子千百年来杀了咱们多少人?这是整个汉族的血海深仇!”
马六叔看着蒋悦儿,无奈的笑笑道:“悦儿啊,不是六叔不爱国,只是咱们是匪呀,六叔倒是想报国,只怕国家不给我机会啊。身为汉人驱除鞑虏天职,难道官兵抓贼就不是天职了吗?有些事太重,六叔也想不透,我们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对了”
“嗯?”
“悦儿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多月前,有个叫陆远的小伙子进山,那时候你不是下山置办东西吗,应该见过他。”
蒋悦儿一颌首,想起来了
“他是来向你提亲的!”
“噗”
蒋悦儿一口茶喷了出去,咳嗽不止连连摆手。
“我不要”
马六叔见她咳的难受,只得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道:“你这孩子,你不要什么?你都十八了,是该成家了,一般百姓家的孩子成亲早些的,十八岁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蒋悦儿连连摇头道: “六叔~我这样也挺好的。我就留在老寨跟在你们身边不行吗?家里难道还缺我这碗饭吗?反正我不要!”
马六叔宠溺的笑笑:“你不要什么?不要成亲还是不喜欢那个陆远?”
蒋悦儿也无奈了:“不想成亲,也不喜欢那个陆远,他又不是金元宝,谁见谁喜欢啊”
马六叔警觉的侧头瞅瞅小二,见他没注意这里又在懒懒的打哈欠。这才悄声说:“这小子以前是官军校尉,因为土地被侵占人又被排挤,没了生路这才去太行山落了草。人今年才二十六,武艺也是非凡。年纪轻轻就是太行最大一只马盗的首领了,也识文断字的,我们都觉得挺好的。”
说着又心疼的望着她:“叔是真心觉得你好,这世间顶顶优秀的人配你都不为过,可咱们到底是贼,高门大户的看不起咱,普通的人家又怕委屈了你,现在看也就这个陆远看起来还不错,要不是咱们山寨的小子都不争气,哪还轮得到他?”
蒋悦儿一挑眉:“那他打得过我吗?”
马六叔一噎:“你这孩子,你有练武的天赋,现在怕是你爹都打不赢你了。上哪找符合条件的,又打的过你的人啊”
说着声音又低了又低:“而且他在谋划大事呢,外面都有在传说他是真龙转世,没准还真能成大业呢。到时候他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了。”
蒋悦儿听了一惊,急道:“六叔,你们怎么连这种话都信!造反可是跟立山头不一样。朝廷能容忍绿林,决容不了造反,一旦开始便是不死不休啊!”
马六叔不以为然:“咱们以前是贫民,现在是山匪,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我们已经老了,什么都不怕。能为你们后辈挣个好前程什么都值。”
蒋悦儿气急,嚯的站起来:“等回去了我再问我爹!”扔下一角碎银子闪身出去了 ,马六叔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
对楚延来说,今天过的极其缓慢,漫天的喊杀声直冲云霄。从昨天一直到现在,尤其是在清晨天明亮了以后,当一切图穷匕见,所有的阴谋浮出水面,城外的强攻就没有停止过。而远方还有敌军不断涌来,铺天盖地。
从只有几人偶尔能上来墙头,到几十人,然后更多人。
一名小校匆匆奔到刘起身边,焦急道:“大将军,城上的砖石木料不够了,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等用完了就阻止不了敌人大规模的登墙了!”
刘起沉吟:“还够多久?”
“按照现在的态势来看,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刘起看着城下源源不断涌来的鞑子兵 ,眼角抽搐:“你去告诉全城的百姓,这次鞑子倾巢而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是城破必定屠城,鸡犬不留。现在只有军民齐心抗敌才有一线希望。组织他们从离城墙最近的民房开始拆,让他们全都帮着往城墙上运送砖石木料。告诉他们,城破了大家一起死,城若是守住了,我刘起负责给他们盖新房!”
“是”
呜呜的号角声又起。鞑子攻势见缓慢慢退下至三箭之外。远处鞑子正哼哧哼哧推了新的攻城车。
趁着这功夫大家赶紧搬送物资上来,抽着空大口大口的扒着饭。
突然看到远处有人群被鞑子兵驱赶着往城墙这边跑,后面的鞑子兵吆喝着时不时朝他们放箭,而人群只能惊恐的快跑。
待离得近些才看清楚这些都是大周的百姓,应该是附近村子中抓过来的。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数量足有几百人。
大家一下子傻了眼,打?这可是大周的百姓,谁能承担的起屠杀百姓的罪名?而且这都是附近村子的人,没准就有谁是守城士兵的亲人。不打?难道就任由鞑子兵攻过来?到时候他们一样得死,整个四泽也要沦陷。
每个人都红了眼眶,谁都知道应该打,可没人能下这种命令。先不说伦理道德能不能下这种决心。丹书青史也决饶不了他。留下这种污名,千秋万代都要受人唾骂。要是来日有人拿这件事弹劾,就算今日在鞑子手中活了下来,日后皇上能放过他吗?
随着鞑子战车步步逼近,每个人都攥紧了拳头。
杜江眼神一转道:“那都是鞑子兵假扮的!”说着就点燃了火绳
李斌一刀就劈在炮身上,一下切断了火绳,只留下一道发白的刀痕,怒喝道:“你怎么敢!”
杜江气急败坏:“难道就让他们这么攻上来?”
刘起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
“开炮!”
游击将军杜江突然跪下深深地磕了个头,鲜血灰尘鼻涕眼泪糊在了一起,翻身而起亲自用火把点燃了火捻
“开炮!”
炮弹在人群中炸响
看到官军开炮,鞑子兵好像被激怒了,冲进人群见人就杀。而回应他们的是更加猛烈的炮火。
一切恢复到最开始的模样,又一轮猛烈的进攻
大炮在近距离也没有了作用,只能依靠砖石木料往下砸,桐油烧。可能是过于悲愤,每个人都迸发出更大的力量,也更加惨烈。
日头西斜,随着伤亡人数的增加压力越来越大,原本楚延身边的十几个护卫还能滴水不漏的护卫着。现在也已经捉襟见肘了。时不时的会有人突破进来,还好有林业浣碧寸步不离的看护。
认真算起来楚延的武艺也不算差,毕竟能教导楚延的都是禁宫的高手。不过因为身份尊贵这些年来实在是没什么实战的机会。而练习中的对战哪有人真的敢伤她?
是以楚延的招式都对,架子也足,而鞑子兵只是简单的劈砍却招招致命。有护卫们在身边帮衬着,有时也能手刃几个鞑子兵。
大家已经杀红了眼,只认衣服不认人,看到穿的不一样的砍就是了,城头上的拉锯战已经几个来回。官兵已经不能占据最开始绝对的优势。越来越多的鞑子兵出现在城头。
而楚延也从刚开始的左支右拙,看到有人过来还要想用什么招式应对,到现在已经能凭本能挥出。借力拨开劈来的大刀,顺势刺进鞑子兵的胸膛。顿时一股热血兜头浇了楚延一脸,也因为这有短暂的清醒。
突然听见有人大喊:“援军来了!”
所有人振奋精神,而鞑子兵也因此有些慌乱,心生怯意。随着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众人一鼓作气又将墙头清理了出来。
向外望去果然是居庸关的骑兵,步兵应该还在后面。
楚延也是舒了一口气,若是再晚一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了。
缓步走到刘起身边,刘起吓了一跳,这一身一脸的血。刚刚血战都没吓破胆这会但是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殿下您……”
楚延摆摆手:“是本王自己来的,也没想要影响你,而且现在不是最完美的结果吗?”
楚延扶着刚刚被清理出来的城垛,向下望去。空旷的山谷回荡着震天的喊杀声连绵不绝。骏马奔腾的声音,兵器激烈相撞的声音,从泾渭分明到混在一起的万人决战。无数人倒了下去,很快又有无数人填补进来。
楚延望着这一切屏住呼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楚延不禁喃喃自语:“这就是战争?”
刘起郑重的道:“这就是战争!”
楚延曾在书里见过千军万马,也曾见过战争的奏报。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哪有这亲眼所见来的震撼?楚延看着眼前这活生生的,鲜明的,无数人在你眼前死去的惨烈景象,久久不能言语。
空气中浓郁的,化不开的血腥味,一直往鼻子里钻。
刘起向前一步躬身道:“殿下先行回去吧。局势已经能控制的住了。殿下可以好生休息了。”
下台阶前楚延又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金色的狼旗,还有狼旗下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