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文盲日记

102、第 102 章

　　陆肖终究错算了一件事——何无舟来得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快，而朱珑之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有耐心。
　　幽涧中同样没有时间流逝的参照物，陆肖起初想继续用数心跳的方法，然而在数到几十万的时候，一个走神整个节奏便乱掉了，自此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
　　失去时间后一切都变得无比漫长，陆肖躺在幽涧的草坪上。饥饿感，困倦感接二连三地袭来，他没有法力无法幻化出食物，因此只能在胃中涌出一阵阵侵蚀胃壁的胃酸后，慢慢虚弱下去。
　　在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幽涧边缘处忽然传来一个极细微的声响。

　　陆肖以为来人是何无舟，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子向声音的方向看去，想要提醒他小心机关。然而当他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视野中出现的却是之前抓捕他的黑衣人。
　　莫非无舟已经离开主境了？还是他被困在了什么地方？现在该怎样联系到他？
　　陆肖在被几个黑衣人架起来的那一刻，带着繁杂的思绪晕了过去。
　　他是被一阵痛苦的叫声惊醒的，勉勉强强抬起眼皮向前看去，只见自己又回到了那天见到朱珑之的地方。与先前不同的是，在陆肖身前不远处的地上，正跪坐着一个身影。

　　他身上的白色里衬几乎被血染尽，整个袖子延伸到左肩处戛然而止，似乎被什么利器削掉了，与袖子一起消失的——还有一整条左臂。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黑衣人，正在为他输送法力。陆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只见那人消失的左臂随着法力输送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回来。
　　陆肖还没明白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就看到黑衣人举起右手中的刀，手起刀落！前面的人再次爆发出一阵痛呼，刚刚长出来的左臂应声滚落。
　　这一次，陆肖听清了。尽管那声音已经撕裂变形，可他还是听出来了——那是洺梧的声音。

　　陆肖没能抑制住心中的震惊，身子不受控制的微微一颤，便被坐在上首的朱珑之发现了。他缓缓走下沙发，越过洺梧，径直走到陆肖面前。蹲下身子，掐着陆肖的脖子迫使他坐了起来，“看来你跟你那位朋友关系确实不怎么样啊，你在我手里的消息第一天就传遍主境了，结果这都三天了他也没来。”
　　“本来我是想直接杀了你的，”朱珑之放开陆肖，站起身来，缓缓走回到洺梧身边，“不过我突然发现一件好玩的事。”
　　朱珑之一把按住洺梧的左肩，原本正在不受控制颤抖的洺梧瞬间又发出短促的痛呼。朱珑之没有因此就放过他，而是直接拉着他的左肩，将人拖拽到了陆肖面前。

　　“认识他么？”他问陆肖。
　　洺梧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剩下细微的气声。他抬头看了眼陆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陆肖见自己引何无舟来救的计划失败，便也不再演戏，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看着洺梧，缓缓张口，“认识。”
　　在陆肖看来，朱珑之既然这么问，就说明他一定掌握了他们相识的证据，此时否认没有任何好处。
　　朱珑之冷笑一声，发出像毒蛇般的气音，“你倒是坦诚，怎么认识的？”
　　“在主境外面碰到的，”陆肖继续说着真假参半的谎言，“和得罪你们的那个人是朋友的人，是他不是我。我只是受了那个仙师的庇佑，帮他们一个小忙。我根本不认识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所以那人听说我被抓也不会来救我。”

　　陆肖不确定牧瑰有没有被抓，他这么说，等于是给洺梧加了一层保险，至少能拖延一些时日，否则刚刚他眼看着就要被朱珑之折磨致死。洺梧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眼神中带上了些焦急。
　　朱珑之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陆肖，良久，才开口说道：“你这人倒是有意思，长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出来的话恐怕没几句是真的。不过照你这般说辞，你对我来说岂不是毫无用处？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陆肖决定赌一把，赌朱珑之暂时不会杀他，也赌自己在无尽境中死去仍能重生。
　　“我说的句句属实。”

　　“哈！好一个句句属实！”朱珑之冷笑一声。
　　这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黑衣人，“朱仙，牧瑰在大肆夺取庇佑者的法力，按这个速度，他恐怕不久就要到仙阁来了。”
　　朱珑之眼神阴翳，他看了看地上的陆肖和洺梧，转身说道：“散出消息去，牧瑰每夺取一人法力，我就砍掉他小情人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三个炉鼎燃尽他还不主动认罪，我就把他小情人杀了。另外这个也一样，那个闯仙阁的人三个炉鼎后不来救他，可就永远救不到了。”
　　说完，朱珑之终于停下了对洺梧的折磨，让人将他们两个重新带回了幽涧。

　　洺梧失血过多，陆肖营养不良，两人在草坪上躺了半晌，才终于积攒出了说话的力气。
　　尽管虚弱，洺梧仍旧是那般轻快的语气，“我还以为你是自己躲到哪里去了呢，结果比我们被抓的还早啊。”
　　陆肖轻声问道：“朱珑之为什么要抓你们？”
　　洺梧捂着左肩，缓缓坐起身来，“当年牧瑰就是被他抓去做仙奴的，后来我们在逃出来的过程中，碰到他来拦截。牧瑰夺了他一半的法力，而我砍断了他的左手。”
　　洺梧顿了顿，又问道：“朱珑之抓你是因为你找的那个朋友？他到底是什么人？”

　　以防幽涧有窃听的东西，陆肖没有直说何无舟是仙人，只是说他就是三仙阁目前正在追捕的人。
　　“厉害啊！”洺梧用仅剩的右手拍了下大腿，随即又有些失落，“那他现在去哪了？怎么那么多天都不来救你？”
　　陆肖为此设想过无数可能，但是被真的问到时，也只能低低地说上一句，“我不清楚。”
　　洺梧自己都这副样子了，还不忘安慰陆肖，他用右手拍了拍陆肖的肩，“别担心，无尽境里最大的威胁就是三仙，他连三仙都能轻易解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陆肖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洺梧，“现在有问题的人是你吧？”

　　洺梧揉了揉左肩，以此分散断口处源源不断传来的痛楚，“我也没事的，把血止住就好了。”
　　洺梧身上只剩单衣，陆肖索性从自己裤腿上撕下一块布条，伸手去给他包扎伤口。就在陆肖靠近洺梧时，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牧瑰给我留了逃跑的法器，法器启动后，他会在仙阁外接应我们。”
　　陆肖手下动作速度不变，面上同样波澜不惊，几乎像做口型一般说道：“你的伤太重了，再休养一下。”
　　两人演默片一样商定了逃跑对策，便各自分散开来原地休整。

　　在洺梧的伤口不再向外渗血后，他悄然启动法器，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幽涧之中。
　　洺梧手中的法器是牧瑰耗费大量法力炼制而成的，其作用并非是使人隐身，而是将人带到了另外一个与现实重叠的空间。在那个空间中，会始终有一条浅浅的金色光带，为人指引着相对而言最安全的逃离通道。
　　洺梧和陆肖紧随光带极速奔跑着，却在即将转过一个拐角时发现光带临时转了180度，“咻”得一下向来路飞去。
　　两人来不及思索，立刻转身跟上。刚跑出两步，身后忽然隐约传来了朱珑之的声音，“竟然能造出这样的法器，牧瑰这家伙真是个天才啊。”

　　洺梧和陆肖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光带似乎也察觉到了形势紧张，跟着一起提升了速度。
　　然而他们并没有跑出多远，光带竟然又来了个大掉头！洺梧和陆肖没刹住脚步，往前多冲了两步，这次已经看到了朱珑之的身影，对方正不紧不慢地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两人再次转身，追随光带而去。但他们毕竟是凡人身躯，又都身体乏力，两个转弯之后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
　　“情况……不对，”陆肖气喘吁吁地说道：“朱珑之怎么……怎么能进来，还能迅速找准我们的位置……”
　　洺梧边跑边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肩，明明已经止住了血，出发前伤口几乎有愈合的趋势。但是在他们进入法器之后，伤口竟然再次隐隐作痛起来。随着他们跑的距离越远，周边的血腥味就越重，那不是洺梧伤口散发出来的，而是——

　　前面又是一个拐角，血腥气息越来越近。洺梧预感到了什么，直接在原地停住了脚步，光带也随之飘浮在了他们上空。
　　陆肖随他一起停下来，困惑地问道：“怎么了？”
　　洺梧捂着阵痛的伤口，说道：“朱珑之用我的血做了引子，你跟着我跑，这辈子都不可能跑出去。”
　　陆肖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拉起他的右臂就要继续向反方向跑，“不试试怎么知道跑不出去。”
　　不远处已经响起了脚步声，甚至还有朱珑之悠哉吹着口哨的声音。洺梧一把甩开陆肖，“我继续向前，你跟着光带跑！顶多就是被他抓回去，他不会杀我的，能跑一个是一个！”

　　朱珑之鞋跟敲在地面上的声音逐渐靠近，一声一声如催命的时点一般。陆肖知道现在不是谦让推脱的时候，他出去后还能想办法尽快找到何无舟，或者和牧瑰一起想办法将洺梧救出来。
　　打定主意，陆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向反方向跑去。光带在原地纠结一会儿，也转而跟上陆肖，并且超到他身前继续履行着引路的职责。而洺梧则随意选了一个和陆肖相反的方向，继续用尽全力向前跑去。
　　在陆肖终于绕过七八个弯，重新踏入那一片雪白天地时，没有见到本应在此接应的牧瑰的身影。一时间，朱珑之为何知道法器的存在，他为什么不紧不慢地在空间里追击洺梧，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牧瑰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