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师》鹿林枫

2、游戏世界

　　崔小雅的感知在溃散开，在意识消散开的前，所有回忆都被拉长，轻飘飘的在虚无中摇曳。

　　她将名字从小丫改成小雅之前，原本也是街坊邻居口中的乖女儿。

　　独独血亲对她满心不满，因为，她和崔大丫只是父母生儿子过程中的意外。

　　她和姐姐都不是父母所期待的孩子。

　　崔小雅是大姐大丫一手拉扯大的，崔大丫初中还没读完就辍学打工补贴家用，靠微薄的薪水供妹妹读书，这还不够，刚满十八，就被家人的要求下和同村青年结婚。

　　大姐订婚时，是崔小丫第一次反抗父母。

　　十五岁，刚开始了解世界参差的年纪，知道父母究竟想做什么，崔小雅不愿姐姐为了彩礼钱嫁给陌生人，明明家里的积蓄足够供她们念书，但仅仅因为父母认为女儿读书是浪费学杂费，他们不仅要把大姐嫁人，还勒令崔小丫退学。

　　崔小丫和父母大吵一架，双亲愤怒之下，将崔小丫关起来毒打了一顿。

　　终究，是大姐拿出所有的积蓄送崔小丫上了高中。
　　但随后，大姐就被家里做主嫁了人，嫁的还是村里有名的爱打女人的混子。

　　大姐以婚姻的形式，把自己卖了换取到让父母满意的彩礼。

　　自那之后，崔小丫和父母的关系就跌至冰点。

　　她知道大姐过得很不幸，每次去看大姐时她身上都带着伤，崔小丫阻止不了这一切，她惶恐极了，放假不敢回家，就在学校附近找了包吃住的饭馆勤工俭学。

　　靠着大姐的补贴，自己打工赚的钱，还有学校的奖学金，崔小雅读完了高中和大学。

　　毕业后她应聘到了一个游戏制作公司，那时国内游戏产业正在崛起，崔小雅和公司一起打拼，很快待遇就水涨船高，她有了积蓄，便想让大姐脱离原来的环境。

　　大姐离婚了，但她过于善良，一直试图让妹妹和家人解开心结，在大姐的劝诫下，崔小雅回了一趟老家，然而就是那一次回家，将崔小雅对家人的念想彻底斩断。

　　——得知崔小雅薪资待遇很优渥后，崔家人居然想说服崔小雅将工作让给肄业在家的崔小宝，还想让两个女儿把所有存款拿出来，给崔小宝买一套市里的婚房。

　　崔小雅觉得匪夷所思，她愤怒地拒绝后，一家人勃然大怒，他们合伙绑住了崔小雅，想将她送到同村一户人家，只因对方家能出得起高价的彩礼。

　　那部分彩礼，正好能给崔小宝买房子付首付。

　　在大姐的帮助下，崔小雅又一次满身伤痕的逃走了，然而她的证件和户口本都被家里人扣押，最后是大姐苦求王桂花，她才背着一家人偷偷将扣押的证件寄给了崔小雅。

　　听大姐说，因为将证件寄过来，王桂花又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

　　王桂花也是当初做主想把崔小雅嫁出去换彩礼的人之一，但因为这件事，崔小雅总觉得，她对王桂花是有所亏欠的。

　　可她没想到，这份亏欠沉重到需要她付出生命。

　　这下，应当不欠了吧？

　　不，还是欠的。

　　崔小宝欠她一条命啊！

　　过往的一切摇曳，吹熄，成了一片血色的死寂。
　　崔小雅垂目，她看清了自己的尸体，看到了站在一旁慌乱的想要逃走的崔小宝和护着他的王桂花。

　　凶手。

　　崔小雅收回落下的视线，举起手来，打量着和下方的躯壳无二的手掌。

　　如果自己死了，下方破碎掉的是她，那现在的自己，又算什么？

　　鬼魂？

　　鬼魂能做什么？

　　不知道，不如试一试吧。

　　崔小雅目光锁定远处慌乱的崔小宝，飘过去，伸出手，狠狠地握住了崔小宝的脖子。

　　没用。

　　看来志怪小说中鬼怪复仇的情节都是骗人的。

　　崔小雅颓败地昂起头，直视着天空的太阳。
　　死亡让一切成空，她的所有都化为了乌有。

　　不知不觉，崔小雅的双目染上猩红色，目力所及，眼中的一切也逐渐笼罩上了血色。

　　眼眸被血红染透后，崔小雅的视线中缓缓出现一条红色的锁链，她只觉手腕一沉，低下头便看到条血红的锁链。

　　锁链一端捆绑在崔小宝身上，另一端，就握在崔小雅手中。

　　崔小雅一愣，锁链出现的刹那，一些凌乱的信息传入意识，她忽的明白了什么。

　　因果？

　　回神猛地撞上崔小宝，亡灵的魂体全部没入崔小雅的躯壳内。

　　崔小宝身躯凝滞了一瞬，只是一瞬，但也足够了。

　　鲜血化成的锁链赋予了崔小雅短暂的操纵凶手躯壳的能力，在崔小宝惊恐的哀嚎声中，亡者带着崔小宝的身躯，张开双臂，朝着身后的电梯高高跃起。

　　杀人，是需要偿命的。

　　在崔小宝后脑勺重重接触到地面，炸成刺目的血红前，崔小雅从他的躯壳中挣脱出来，垂目看着下方的血液染透了尸体的白衣。

　　红色的锁链从两人之间断开，崔小雅手腕上，现出了一道黑色的手环。

　　手环连接着一道透明的锁链声，虚空处，窸窣的脆鸣响起，一个光团骤然出现在崔小雅魂体边。

　　哗啦啦的翻书声响起，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幽幽道：“借助因果律杀死血亲……啧，又一个魔化的弑亲者，人类特有的毒辣。”

　　崔小雅隐隐猜到，这团光就是审判亡灵的牛头马面之类的东西。
　　但究竟是不是，她此时也没兴趣知道了，只随意搭腔：【毒辣？同类相残本就是生物本能，人类也是动物的一种，何必对人类这般苛刻。】

　　光团似乎看了崔小雅一眼，但它只是一团光，没有眼睛，“看”只是崔小雅的感知。

　　【动物，哈？倒也没错。】
　　光团短促地笑了一声，似嘲讽，又似惊喜。

　　凶手和亡灵之间的因果锁链只会存在短短16秒，16秒后，锁链断裂，有怨念的亡灵就会被送入新的轮回。

　　崔小雅的反应当真是惊人的迅速。
　　如果被报复的不是她的血亲，旁人大概会赞一句干得漂亮。

　　然而，无论何时，无论哪个时空，弑亲者都不是一个该被赞美的名号。

　　翻书声越来越快，光团继续道：【你的复仇行为会间接导致双亲受不了刺激脑梗死亡，你身上背负的至亲性命有三条。】

　　崔小雅察觉对方又看了自己一眼，这一次，她沉默着。

　　【弑亲者，真是个大麻烦，何必亲自动手呢，在这个世界，将凶手交予警察也能解决。】

　　崔小雅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听到这话竟还有心情笑。

　　“不行啊，有亲人作证出示谅解书，他最多属于意外杀人，并不需要偿命。他杀了我，我就要他死。”

　　翻书声顿了顿，陌生的声音变得冷郁，警告道：【崔小姐，得理且饶人，那可是你的弟弟和父母。】

　　“所以呢，我就该原谅他们？阴曹地府也搞这一套，真没意思。”

　　崔小雅试图让灵魂回到身躯，虽然那副躯壳已经变得破碎扭曲。

　　万一现代医学能让她起死回生创造医学奇迹呢？

　　就在她努力尝试时，身后的光团闪烁一下：【没用了，你已经死透了，喏，瞧瞧，大脑都变成麻辣豆花了。】

　　崔小雅叹口气：“那就算了。你是谁，牛头马面？”

　　【初次见面，我是该重新自我介绍的。】

　　光团的声音剥离了多余的情感：
　　【我是引导灵魂穿越的书灵。你数年前曾带领团队制作过一款爆款游戏，该游戏在另一个时空已经衍化成完整的世界，您作为游戏主要负责人，因为制作时数据导入，与平行世界的重要角色产生共鸣。在该角色灵魂因意外崩溃后，本书灵将带您穿越到新世界，取代崩溃的灵魂完成后续剧情。】

　　崔小雅沉默了片刻：“你一个书灵，为什么要让我穿越到游戏衍生的世界？”

　　书灵冷冰冰道：【因为游戏是由小说改编的，我在小说发布后便逐渐拥有了自我意识。可惜小说世界观不完整，是游戏制作方补全了游戏设定，形成完整世界观后，游戏才衍化成平行世界。游戏制作中补全游戏世界观的是你，因而你才能拥有开启新生活的资格，恭喜你。】

　　崔小雅想了想，回绝道：“谢谢，不用，我突然觉得，当一个游魂也没什么不好。”

　　书灵没想到她会拒绝，吃惊道：【这可是保留记忆穿越，因为你魂体特殊，我可以给你选择一个健康的躯壳转生……】

　　崔小雅闻言心念一动：“何必舍近求远，我就以我现在的身份复活，成吗？”

　　书灵顿了一下：【当然不可以，我是异世界的书灵，能改变那个世界的一点小细节，这个世界我可无能为力。你想清楚，这可是穿越，穿的还是你构筑过的游戏世界，穿越就能手握剧本，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你真的不想试试？】

　　崔小雅闻言失望道：“那算了，多谢你的好意。”

　　到陌生的世界从头来过？

　　她从一穷二白的学生妹奋斗到月薪六位数的骨干，付出了多少唯有自己最清楚，还没好好享受自己奋斗的成果就死了，崔小雅哪能甘心。

　　书灵一梗，想到自己的任务指标，只得循循善诱道：【我还能给你绝世的美貌，穿越就是第一美人，如何？】

　　“不好，若是能力不够，美貌只会带来灾祸。这个世界其实挺美好的，万一我能成为鬼王呢，世界上恶人那么多，恶鬼一定也不少，说不定吃了他们就能……”

　　书灵打个冷战：【别，别这样，我给你选的身份有强大的实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你想，你靠自己也能成为顶尖高手，天下无敌那种！】

　　崔小雅闻言一怔，书灵太过急切，她察觉到了些异常。
　　穿越还能讨价还价？

　　她眯了眯眼，试探道：“你说我魂体特殊，那么变成鬼，靠我的能力，我也能成为高手，比如鬼王什么的，不如先吃了崔小宝的魂魄……”

　　书灵看她油盐不进，差点当场炸毛：【你可真够难缠的！实话告诉你，要不是适配度够高，这身份也轮不到你，那可是万年难出的绝色美人，修为高深，身世不俗，高手如云的宗门的一把手！你还有个乖巧貌美的徒弟，是未来的第一高手，如何，穿不穿？】

　　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把手”的字眼，崔小雅总算心动了。
　　这起点的确挺高，比自己奋斗半生的终点还厉害不知多少倍，她挑眉：“真的？”

　　【真的。】书灵一脸纯良。

　　两人讨价还价时，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崔小雅垂目，看到王桂花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想到书灵所言对方会脑梗死亡，她闭了闭眼：“行，穿吧。”

　　她知道书灵许诺的条件是为了诓骗她。

　　但，她想活着。

　　哪怕人生艰难，活着也有无数改变的机会，而死去，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若是有来生……

　　来生……
　　怕是也难一帆风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