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处处有浮生》镯夕

2、300路传奇

　　醒来时，已是八点。眼睛已经没有那么肿，看看时间不算晚，就电话给明天拍照的客人，想就着昨夜的初雪提前出个雪，三位客人都没变动，我就微了助理兼化妆师月月，让她照原计划安排工作即可。看了看外面已经晴透的天，便背了相机包坐地铁去香山。

　　在北京久了，已经不怎么睡懒觉，因为这个城市太大，路上的时间会很长。

　　近几年北京冬天的降雪已经越来越少，一年两三场小雪像是力不从心的肾亏中年男，不能让人尽兴。昨夜的雪再大，到了天亮，竟也落地无痕。现在北京城市服务功能越来越完善，为了保障通行，雨雪天气之前就会提前预警，各部门随时待命，确保高峰期的正常，安全。

　　不像2001年我刚来北京的时，一个冬天六七场雪很正常。雪一下，不出半小时，城市交通必会瘫痪。压力最大的二环路，东西长安街更像是煮熟的美洲虾，遍体通红瘫僵不动，刹车灯自嘲式地闪烁着。有车一族会在车上备好塑料袋或瓶子，在自以为私密的车厢内解决掉中午多喝的那两杯咖啡。

　　那时的冬天，二环里飞檐下还能见到倒挂的冰锥子，在雪后的晴空里像键盘上的白键，长长短短挂一排，自带叮咚作响的音效。

　　四环路全线贯通后，感觉城市瞬间外扩，北京一夜之间增长数倍。

　　我每天换车的中关村一带，尚属繁忙工地，塔吊在夜幕中挂满了避险灯，像个巨大的机器人单脚站在夜里抱着胳膊打盹。所谓中关村市场就是北大南门海淀路东西两头的电子市场，以及后来的海龙市场，都以售卖打印机，复印机，墨盒，光盘业务为主。

　　只要男性从那里路过，无论年龄，怀里抱着孩子的妇女就会凑在你面前，操着半普通半不知道哪里的方言问你：黄片，要么，黄片，最新的黄片。你若搭茬，她变魔术一样从孩子□□里掏出一打色情光盘。随即，更多抱孩子的妇女会把你包围。她们会和别的妇女串片子，资源共享，直到成交。她们给的片子没有马赛克，不是标题党，内容货真价实。
　　除了兜售枪版动作片的大姐，那里还有很多刻章，□□的黑瘦小伙，右胳膊离夹个黑色公文包，左手兜里揣着自己的名片。从你身旁路过，随手给你一张。哪个大学的毕业证书都可以给你办好。
　　电脑，电子，光盘，存储卡，光听这些名词，就充满了科技感。
　　没有人知道未来的5年后，就是这样一块弹丸之地的中关村会成为全世界的，成为真正科技的净土，引领整个中国科技的改变。更不会有人想到，未来的18年后，名噪一时的鼎好，海龙，数码e世界也无情地被时代的浪潮忘却，结束它们的时代，退出历史的舞台。

　　人大西门，知春里附近小区的地下室，清河小营，通州的平房区等等是北漂的主要聚集地。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男女涌进北京，加上每年各大高校的毕业生，一年就要新流入几十万人，使得这个城市像一个无比巨大的新修鱼塘，一双上帝之手不断地将各式的鱼苗倾倒而入。至于怎样的鱼能翻腾出怎样的浪花，就要看个人的本事。

　　那时，我刚到北京，每月花150元，在人大西门一小区的地下二层公寓求得一张安睡之床。要走几条很长很长的瓷砖通道才能到达。地下一层因为有半扇窗户又是单间，成为小情侣们的优选，价格略高两个人也能分担。所有回到如老鼠洞穴居所的人们，每天出门，越向上走，心中那首关于理想的歌就会唱的越响。同住一屋的有很多考研的学生，带着黑边眼镜，皮肤因为长时间不晒太阳而蜡黄。她的亲人们并不知道她们为了心中那抹阳光，躲在这个城市最无光亮的角落。

　　那时，三环就已经算远郊了，公交月票40元一张，不限次，不限车，只需给售票的北京大姐亮一下即可。红色的两节车箱公交车趟趟人满为患，拥挤不堪。遇到拐弯时，车厢连接处会传来各种声调的尖叫，北京大姐就会扯着嗓子喊：抓紧了别夹手。天天坐车还不长记性！

　　上车时最容易认错车，等车的人实在太多。车还没到站，来不及看清多少路，不知道哪里就一下子冒出一堆人，裹挟着将你推向车门。那里有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扛着大包小包去下一个工地的农民工，有借人挨人肉挨肉意淫弄湿□□的色鬼，
　　有团伙协作行窃的贼，也有压低帽子等待现场抓捕的便衣。我常坐的374、347，323、332路上，总是会出现不同的脸庞相同的惊慌失措。

　　西三环的公主坟站台边，随便停着招手就停的小巴，2元一位。收钱的清一色如黄渤一样的壮小伙，夏天穿着花衬衣，扣子只系肚子处的那3个，确保你可以看到他们脖子上的金链子。他们个个都功夫了得，在行驶中单手把着门框，一边吆喝揽客，一边瞬间跳车捞客而毫发无伤。这样既可以节省一角五毛的刹车损耗，更不会被同行超车而在下一站抢客。当你被他们拽上飞车，在体验了一把惊险刺激之后，又会马上懊恼地发现车上根本没有座位。
　　地铁2号线和1号线全天通票，一次2元不限时。月票80元，对于实习期只有600—800的打工者而言，确实不是小数目。乘坐地铁上下班，算是区分白领和普通打工者的界限。男女朋友在地铁口见面，会显得时尚不失品味。
　　所有公交系统里最有名的当属三环300路，无论高峰与否，任何时段都可以做到将人如金针菇般压缩进车厢，车厢的吞吐量则是你无法想象猜踱的魔法盒。车辆到站时有永远下不完的人，和永远可以塞得进去人的空间。不光时间像海绵里的水，挤挤就能有，300路一个急刹车也能瞬间就有，惊呼中就腾出一大块空间，再挤进来几十个人也没问题。
　　如果你没有从300路半开的车门里不用脚着地云移动挪下站台，或者你没有因为无法挤出人群而眼睁睁地错过一站又一站，如果你没有在公交上被挤的透不过气来濒临窒息，没有丢过寻呼机，钱包，或者衣服不知何时被划开十多公分的口子，如果不能清晰地辨别出隐藏在车厢里的韭菜盒子，狐臭，假香水，头油，硫磺皂，各种洗发水，沐浴露的各种味道，那么，你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北漂。
　　未经历过颠沛流离和生存困顿的喘息，都不能算是漂泊。漂泊不仅需要身体力行，更要心理的不适与隔离。钱财充备和短暂的舟车劳顿，充其量不过是场旅行。更不会在压抑的内心里播下一粒安身立命的种子。只有饱尝了跌宕的不易和繁世孤单的灵魂，才会悄然在嗓子眼里锁住一个要留下来还要生活的更好的誓言。
　　无数的的人们为了理想，为了财富，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证明自己，为了爱情而涌入北京。

　　我是为了什么来北京呢？
　　等刷卡进香山公园，我仍旧记不清来这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