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68、宴会

　　雨下了一天一夜。
　　翌日傍晚，天晴。
　　溙南会盛大的庆功宴终于可以举行。
　　据点中的广场中央燃起三处熊熊篝火，四围放置案几，不同身份的人分列入席。
　　首领乌鸦容光焕发，坐于主席。青帮和英国人列坐左席，素博巴莫亲王的骑士列坐右席，溱南会以沙楚为首的少年则与乌鸦对坐。
　　觥筹交错中，乌鸦先是对素博巴莫亲王表达了感激之情，又将对叶启山的敬仰展现淋漓，末了，端着一杯酒走向青帮众人，对当中一名相貌英俊的年轻后生感激道：“阿月兄弟，你单枪匹马收拾了帕恰，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代表弟兄们、娃娃们，感谢你！请！”说罢，乌鸦一饮而尽。
　　阿月端一杯酒站起，谦虚道：“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兄弟们都出了力。”说着他转向身边的同伴，道：“我们一起敬乌鸦大人。”
　　龙三葛天等人应声而起，一边感谢一边饮尽酒水。
　　乌鸦让手下重新倒一杯酒，朝坐在另一侧的英国人走去。
　　“切尔西先生，非常感谢你不远千里来同我做生意，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切尔西扶着拐杖站起来，颇礼貌地回道：“合作愉快！合作愉快！今后水路上的生意，乌鸦大人放心！”
　　二人碰杯，又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才作罢。
　　但乌鸦还不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让手下又倒一杯酒。
　　这一回，他径直来到了淳墨岚面前。

　　淳墨岚坐在青帮众人最末一席，故意与阿月一头一尾分开。
　　自从前日那件事情后，淳墨岚便有意躲避阿月。
　　对他来说，那是一件极为狼狈的事情，是一件对任何人都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不敢去想阿月会如何看待他，他甚至不敢回忆当时的场景。
　　这一切的感受，并非事情本身，而是经过这件事情，让淳墨岚看到了一个事实，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个事实就是……他竟然在一个男人面前迷失了自己！
　　是，他是中了帕恰的□□，可情爱，不管何时发生，总是要建立在相互吸引的基础之上啊！在淳墨岚的认知中，对方至少必须是一个女人吧！可……
　　“淳先生。”乌鸦笑吟吟地对那温雅的男人说。
　　淳墨岚端起酒杯起身相敬。
　　“淳先生，你是医生，阿月兄弟伤得重，我拜托你，要好好医治他。”乌鸦说着朝阿月所在抬了抬下巴。
　　淳墨岚嗯了一声，目光却是收紧于前方，不向阿月那边看一眼。
　　阿月看出了什么，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疑虑。
　　坐在身旁的陈云生用胳膊肘抵了阿月一下，嬉笑道：“阿月哥，昨天我们被迷晕过后，你和淳哥是遇上啥事了？我咋感觉你们两个怪怪的？”
　　阿月没料到陈云生这小子心眼儿这么多，掩饰着心虚，板着脸反问：“我们一起追帕恰，还能有什么事情？”
　　陈云生不信，“我猜你们一定有事！”
　　阿月心头一动，又听陈云生接道：“帕恰是不是还有东西，你们给藏起来了？”
　　这小子原来担心的是这档子事！
　　阿月暗暗松一口气，一掌拍在那少年头上，“都烧没了！少胡说八道！”
　　陈云生吃痛，摸着头顶对另一边的白小宝嘟囔道：“可惜了！听他们说，帕恰私藏了不少好东西！”
　　白小宝正捧着一个蜜瓜啃，白了陈云生一眼道：“就算不烧，你以为你带得走？这啥地方你不知道？”
　　陈云生吃了瘪，终于闭嘴。
　　另一边，淳墨岚和乌鸦已喝了两杯酒。
　　乌鸦似乎兴致高涨，好生端详了淳墨岚一翻，啧啧道：“真像！”
　　淳墨岚茫然。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哦？那真是有缘。”淳墨岚客气地回答，心头，却是莫名想起茨美的话，试探道：“大人的这位故人叫什么名字？兴许我能认识。”
　　乌鸦呵呵一笑，“他叫什么，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来自一个很庞大的组织。”
　　一听“很庞大的组织”几个字，青帮中人都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心说还能有比青帮更庞大厉害的组织！
　　“洪门。”乌鸦字字地讲，眼睛始终未从淳墨岚脸上移开。
　　淳墨岚恍悟！
　　茨美曾说三十年前曾见过他，除了神学怪说，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茨美曾见过与淳墨岚长得很像的人。当然，那时的“茨美”并不是淳墨岚和阿月见到的那个，而是先知意识存在的另一个□□。
　　如果从这一层能判断茨美的预言并非胡言乱语，那么她说的，她说的他与阿月的事情，也将是真的吗？
　　淳墨岚感到心神不宁，却不得不强装镇定，淡然回道：“我没听过洪门。”
　　“是呀，洪门混哪里的，没听过哩！”起哄的是赖富贵。
　　英国人切尔西抄着手，不屑道：“孤陋寡闻！洪门除了不混上海，哪里都混！”
　　“哪里都混？”赖富贵不服。
　　切尔西冷哼道：“英美法，都有洪门组织。”
　　赖富贵半信半疑，转头去问同伴，大家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葛天更是嘲道：“以后别跟人说你跟我混的！”
　　乌鸦呵呵的笑，拍了拍淳墨岚的肩，“你是逸仙兄千金的朋友，对青帮定是忠心无二，至于洪门的人，千万不要认识，他们都是些亡命之徒。”
　　淳墨岚心下嘲讽，口中却道：“他们亡什么命？”
　　乌鸦双目微虚，却是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落坐。
　　只见那位烟毒首领双手扶在案几，用当地话向在座众人大声道：“（各位，今天我们为什么聚在一起？）”他说完一句便停顿，沙楚则充当翻译的角色，将他的话换成中文讲给青帮和英国人听。
　　乌鸦接道：“（我们聚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乌鸦重新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因为你们！是你们的勇敢，你们的忠诚，打动了我！所以，今天我要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从今往后，只要是你们，或者是你们的父母兄弟的烟田，所有的烟果，我统统减两分利收，我要让你们赚得更多！）”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欢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乌鸦这次说的中文，明显是故意讲给在场中国人听的。
　　“我乌鸦一定能让你们个个有钱，个个发财！干！”
　　众人欢腾，将杯中一饮而尽。
　　淳墨岚怅然一笑，心说洪门人人心怀国家大义，为理想皆可舍生取义，与乌鸦之流可谓两极，实在不能苟同。
　　思想过处，又听乌鸦说：“（还有一件事，大家听好！溙南会不再任命新头领，由我亲自管理。但我会任命一个新人，）”老首领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少年，“（沙楚，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代理人！）”
　　沙楚受宠若惊，惶惶道：“（代理人是什么？）”
　　“（就是传达我命令的人，也是管理溙南会的代理人，你还年轻，有管理权，没有决定权，我会教你，懂了吗？）”
　　沙楚似懂非懂，但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来讲，这无疑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
　　乌鸦亲令，无人敢驳。
　　沙楚的好友依达带头鼓掌，宴会气氛再次鼎沸。
　　乌鸦叮嘱沙楚道：“英国的生意，以后你负责接恰。”
　　沙楚怀疑自己听错了。
　　乌鸦拍拍他肩，“这么小的生意，不用我亲自管。”
　　英国人的生意，在乌鸦眼中还小吗？
　　沙楚再一次对乌鸦的实力产生了崇拜感。
　　“去把阿月兄弟请过来。”乌鸦令道。
　　沙楚听话地请来阿月，将他引到乌鸦身旁落座。
　　乌鸦开门见山，直接道：“阿月兄弟，有没有兴趣留下来一起发财？”
　　阿月讶异，客气道：“多谢大人看得起，我就是一个粗人，只合适跑跑腿。”
　　乌鸦叹道：“你身手很好，只做跑腿就太可惜了。”
　　阿月不知如何回答，乌鸦又说：“你帮我干掉帕恰，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能给你的，就是把你留下来，一起做生意发财。”
　　有一瞬间，阿月心中的确升出一丝丝动摇，但他很快压制住了，正色道：“大人，我是叶老板的手下，你这么留我，我不好跟叶老板交待的。”
　　乌鸦听出他话中有话，付之一笑，转言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哈哈……不过……”
　　“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讲。”阿月看出端倪。
　　乌鸦见他是聪明人，更为欣赏，低声道：“山洞里的东西，请你不要跟别人讲。”
　　阿月心思一动，突然便明白了过来。
　　想来山洞中的机油和烟膏数目庞大，帕恰造反不过数日，短时之内他不可能私藏这么多的物资，造反之前有乌鸦在，那胖子也不可能有机会转运这么多东西到山洞而不被发现。
　　那么，只能是乌鸦了！
　　烟膏倒也罢了，那些日本造的飞机油、山顶上的飞机跑道才是关键……乌鸦同日本人也早有往来！
　　那只老乌鸦也是几头通吃的德行啊！
　　不过生意嘛，谁能跟利益过不去？乌鸦的作为完全出自商人思维，并不奇怪。
　　阿月抿唇一笑，意味深长地对乌鸦说：“大人放心，我来是完成叶老板交待的事情，与此无关的，我不会乱讲的。”
　　乌鸦哈哈一笑，目光却是转向不远处的淳墨岚。
　　阿月转过头去，见淳墨岚正叼一根烟准备点燃。
　　与那青帮枪手目光不经意的相遇，淳墨岚拿着火柴的手指微颤，好巧不巧地划燃了火柴。
　　明黄的火焰在眼泊中跳动，淳墨岚感到自己的心好像也在跟随那焰火跳跃般。
　　杀手生涯早已让这位致公党人学会了沉着冷静，可是，他此刻的心情太奇怪了，这让他感到惶恐不安。
　　阿月见淳墨岚抽着烟同其他人聊天，再没转头看他一眼，这故意疏远的感受与那男人之前对他的关心有着天壤之别。
　　就在这两三天的时间，阿月经历过与淳墨岚类似的遭遇，他能明白他的心情。尽管那件事之后，淳墨岚再没主动跟他讲过一句话，可阿月全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