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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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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梦,醒来,身体疲乏出不真实的酸胀,可见视野都像糊糊得蒙上一层,她起立,又跌下,展开手终于像看到一线白光,往一个地方走去。
纷乱。
喧嚣。
这个世界并不陌生,池潭里从山顶灌入的叮咚的泉水绕过池中盛开的朵朵白莲,空气里随处可闻的淡淡花香,还有伴有回音的阵阵磬声。
她真的做到了。
程雨光嘴角上扯出一股“痛苦”的笑,她这才注意到嘴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身上不可言说的巨大疼痛。
她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迈步往前去走,还没多久,那磬敲得更急,像是某种警戒,不一会儿,她便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身着蓝色裙裾的诸人无不用剑指着她,用一种看着恶犬的目光,一足在前,似进却又不住后退。
程雨光看着本能地笑了起来。
她有些记不清自己做过了什么,但大概也猜到了故事的走向。对于一个混血成注定不能正派的角色,这些都不过是她成为更厉害的人时所要面对的小小绊脚石。
说不上什么特殊感觉,程雨光松了松自己筋骨,把目光投向围绕着她的人群。
她要找蓝瑾年。
“程雨光,你擅自离队害死同门,俘获麒麟兽却迟迟不交,如今又要硬闯雨光殿,你居心到底何在?”
人群里一个稍微年长,看着实力不算低的人率先开口。
“我居心何在?”程雨光重复一遍只觉得可笑至极,“这句话得问你们自己吧!我找我的师傅,需要你们同意吗?”
说着,程雨光就步步往水池一边唯独在静寂中的雨光殿走去。她应该是才受过重伤,每一次呼吸都是五脏六腑跟着疼痛,可是她不能表现出来,一旦停下或者让人看出难受,身边这群虎视眈眈对着自己的人可想而知会如何手下无情。
她吸了好大一口气才爬上层层的楼梯。
蓝瑾年应该就在里边。
她把麒麟兽收了,完成了任务,他该来见她跟她说之后的事情了!
程雨光突然兴奋起来,身子的痛意一下被减到最低。
她沉沉地一次一次叩门,声音越来越重,目光一次比一次坚定。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皮沉得就要睁不开,身子只差一下就要原地散架,可当她看见从远处走来的蓝白身影,终是安心地笑了出来。
蓝瑾年抱着她,没有说话,那群本来想要寻程雨光的人也不再往前。雨光殿门正式关上的那刻,程雨光躺在蓝瑾年的怀里已经没了意识。她的脸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嘴唇却因为鲜血而红得赫人。
蓝瑾年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发烫的额头,柳叶般的眉蹙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个徒弟现在成了他唯一的麻烦。
雨光殿空空荡荡,除了一个打扫的哑奴没有其余的人。
蓝瑾年将程雨光抱进拐角的一间燃着檀香的房间,抽身要去寻些旁物,迷糊的人却将他的手抱住,弱弱地唤着他的名字。
于是,本打算离开的人留了下来,颇有耐心地看着满身是伤的人。他轻轻地伸手为她拍背,这样会让她睡得更安稳,他十分清楚。
第二天,程雨光身上的伤好了差不多,这不是因为什么灵丹妙药,而仅仅因为某种设定。她看着周边,依旧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似乎想要确定这不是一个梦,等哑奴进来为她递上新衣,她才像回过了神来,接过衣服有些仓促地着好,再穿上鞋奔到院中。
她要找的人正在院中为玉兰浇花。
“瑾,不,师傅!”
她的步子小心了起来,脸上的神态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真的好想听他说话,好想卖力地抱着他,好想……
“师傅。”
几乎走到了跟前,那人却把眼神别了过去,一眼也不看她。
“早上元长老派人过来,要你醒了找他。”
程雨光怔在原地,不肯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你的伤已经差不多好了,等你回来,我会叫哑奴把东西收拾好,到时候……”
“你要我走?”
程雨光开口,蓝瑾年沉默着,喉咙像被什么一下塞住,但又坚持裂开:
“本来我就不打算收徒弟,况且,如今整个空门派都要因你落难。这次事情我会处理,等你离开,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他说得坚决,不再拖沓,还没等她开口就先转身离开。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把那淡淡的雀斑照得像海面凛凛的波光,程雨光还不及欣赏就忙忙被雨水打散。
午时,程雨光跪在空门派的大殿。空门派长老对着她,她却不为所动。
“你师傅是我们空门派一直以来的骄傲,如今你却为他抹尘,你对得起他吗?”
程雨光无言。
“好,不说也没关系,这么多年你和空门派也不算多亲近,如今害空门弟子丧命,又擅自解封神兽,念在你师傅的份上,我也不追究了,领三十鞭剔去灵力,下山去吧!”
程雨光不太记得那鞭子打在身上什么味道了,只觉得那一刻心像被什么扎了一般地疼痛起来。
那个人没有来。
从头至尾。
日子好像按了快进键一样飞快地流走,程雨光好想抓住些什么却总是无能为力,她知道她一定能再见到蓝瑾年,可是却也预料到下一次会面只会比之前一次更糟。
没有灵力对于修炼的人来说就好像断了手脚,顿时跟残废无异。可是程雨光却不太焦急,或者这么说,她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原先被她解封的麒麟兽化成了一个成天在她身边插科打诨的男人,她本不想理会,可是剧情需要,她只好忍受了这么一个话痨,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成绫”。
这不过是她那一刹那想到的,并没有特殊的意义,可是那个人却珍惜得不得了。在市集上买了块木牌,回来用小刀一笔一划地刻着,刻好了还用黑色的细绳穿上,挂在脖子上像是珍宝一样收藏着。
麒麟兽是吃了她的血醒过来的,循古籍,从今以后,她便可以差遣他做任何的事,可是她什么也不想,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会理会成绫。
平淡的日子过了快半个月,那段日子里程雨光靠给有钱的妇人作画为生。她和成绫住在老街窄角的一处老屋,本来是没有人住的破烂地方,程雨光自己拿了些材料才勉勉强强凑出一个房间。
成绫总是睡在外边的长椅上,程雨光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平时点着蜡烛便在买来的纸上画些山水。
就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雨光从一户姓赵的商贾家讨来几张宣纸,蘸着墨,她绘了蓝瑾年的模样。
或者说,她脑海里的那个人。
成绫从街上回来,买了几束烟花,在外边点了一束,又开心跑进屋里要拉程雨光一起。
外面的天是黑的,可是不远处,灯火却把该有的夜照得似如白昼一般。
原来已经年末。
程雨光反应过来,也不再膈应这段不得不牵连起来的关系,接过成绫递给她的那只,踏出门便体会到冷。
她穿着的衣服不算单薄,可是那天的天气却也实在太冷。被剔了灵力的修炼者本就身子不如常人,怎么又经得起雪风的折腾。
成绫是不会体悟到寒暖变化的,可他却瞧得出眼前人的难受。他缓缓上前,伸出双手突然抱住了她。
从来两个人都会比一个人暖和一些,可是下一秒,程雨光却把他推开,独自冒着雪往前走了过去。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闹街很近,只要走上几步就能体会到不远处的热闹。
雪。
好大的雪。
程雨光抬头,长长的睫毛沾惹上白色的雪在柔和的灯光下美得令人心动。
她伸手,像是笑了,嘴角微微展开,接了一片刚好落在手心的雪花,闭上眼的那刻,她好像看见了那么多年前的自己,戴着耳罩站在城市广场,脸红红的,呼吸像停止了一般,等着那个人慢慢将脸凑过来将吻轻落在她的额间。
她将那片冰凉攥紧,就好像攥着无法为之停留的时间,任着这寒意透过皮肤渗进骨里还是固执地继续握着。
“光——”
她看见天上绽出了花,就好像那年年末倒计时时候盛大的烟火,她幸福地笑了起来,忘记了身子正在颤抖中下坠。
成绫慌乱地将她从地上抱紧,看着她本就没有血色的面容更加苍白,一下心里没了底。他将自己的外衣褪去,赤着上身将她抱得紧紧的。脚步在雪里乱了几步又很快坚定朝一个地方奔去。
那里远离闹区,只挂了几个灯笼,路上没有人烟得只飘起不合时宜的纸钱。
成绫推开其中一扇,里边奉着一黑木棺材,边上是一着孝服的老人。
老人跪着不缓不慢地为着亡人递烧纸钱,脸上没有多大悲痛。
成绫抱着程雨光在他面前兀地磕头跪下,抬眼时候,那双本凌厉的眼竟然含满了泪。
“你要我救她?”
老人悠悠开口。
“嗯,请你,求你!”
“可是,我救得了她一时,却保不了她的今后。”
一个修炼者没有了灵力就是提早在阎王里写好了名,熬不过太久就要被阴间小鬼拿着铁链带走,何况,面前这个人耗去的又何止只是精气,这个人的心早就像被泡在冰水里一样麻木得没有丝丝生气。
这样的人死去远比活着幸福!
就是这样,还救吗?
救了之后她就能好好活着吗……
风透过门缝灌了进来,把火盆里的火吹着上窜了一寸,火星点有些落在盆外的一圈,像才获得自由的小鸟蹦跳了一番又很快熄了下去。
雪就那么落了一整夜,鞭炮就那么放了一整夜,被风吹着不停发出吱呀声的门很烦躁地摇摇晃晃,一直到第二日的凌晨,覆雪的白色地带新落了脚印,程雨光从成绫的背上迷糊地醒来。
她的声音哑得很轻,就好像从刚从堵塞的街道挣出来的一只。她靠着他的背,感觉好暖,像是冬天睡懒觉的被窝,他一说话就好像是埋怨她赖床催她起来,她的脖子往眼前人肩头蹭了蹭,懒猫般发出几句没有意义的声母。
“几点了?”
她问。
他不知道,没答。
“不吃早饭,不想起床。”
他不能拿她怎么办。
成绫觉得背上的人像是站了起来似的,小心地将她的身子又下拉了一些。
程雨光就好像在时光边缘走着钢丝,记忆不真切得似在梦里。她隐隐看着面前的人,他的脖颈在初升的阳光下白洁柔软得让人想张嘴咬下。
她探头,喝醉似的摇晃起脑袋,对着那金色绒毛最耀眼的一处,轻轻地吹了吹气。
“麦谷!”
她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然后猝不及防搂过那片扬着麦谷的农田,张嘴在那处最金色亮眼的地方烙下上下两排整齐的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