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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老人 ...

  •   今天是陈奶奶的生日,我带小海和小烟准备回去镇上看陈奶奶。

      陈奶奶是小海和小烟曾经的邻居,也是我爷爷的老街坊,她没有子孙,只是一个人守着自己的院子,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老人之一。

      小海和小烟的身边没有长辈,老师还在世的时候,他们总是会偷偷的往陈奶奶家跑,老师和师母去世的那段时间里,陈奶奶也一直帮着照顾小海和小烟。

      当年,我想着把陈奶奶一起接到市里,但是被陈奶奶拒绝了,她说她老了,已经习惯生活在熟悉的镇子上了,不想离开了。

      我知道陈奶奶是怕给我们添麻烦,但是她在这件事上固执的很,我也无可奈何。

      市里距离镇上,要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平常的我们只有在小海和小烟放假的时候才能带他们回去。

      每次回去,都看见陈奶奶安静的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抱着一只和她差不多老的猫,好像是在看着,等待远方的什么,但其实她已经得了白内障,不凑近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问李奶奶还知道我们是谁么,李奶奶瞅了一眼我又瞅了一眼小海和小烟,然后又闭上了眼睛,躺了回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奶奶好像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

      一会儿摸着我的脸不停的喊老伴,我也只能任由她喊。

      一会儿又说饿了,想吃饭了。

      我举着蛋糕祝她生日快乐,她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过了一会儿又神秘兮兮的攥着什么东西,招呼着我们过来,我们走进了,她才献宝似的摊开手心,三颗糖。

      她把糖塞进了小海的口袋里,然后念叨着:“小双子,来,吃糖,奶奶给。”

      我小的时候,每次之后家里的长辈过生日的时候才会收到糖果,但在别人眼中我是只没人要的个小皮猴子,浑身脏兮兮的,所以没人愿意给我。

      我也不要,好像不屑地样子就能掩盖我看到别人糖果的失望,连羡青把他收到的分给我,我都丢回给他。

      陈奶奶生日的那天,我也一如既往躲得远远的挖泥巴准备一会儿往房子里丢。

      我在房后挖的正开心,就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小双子!

      我转头,看见了当时还健步如飞的陈奶奶,正在向着我走来,边走还边说着:“小双子,来,你来,给你糖……”

      我低头看着满手的泥巴,不知所措。

      你有没有经历过,有那么一天,一个人想要给你糖,你却满手泥巴。

      “哎呦,你这皮猴子,满手的泥巴……”陈奶奶上下瞅了瞅,只能把糖塞进了我的口袋里,塞完又拍了两下:“放好了,别丢了。

      眼前已经皱巴巴的脸与二十年前的那张脸逐渐重合,渐渐模糊……

      陈奶奶今年,也已经有八十六岁了。

      我忍不住叫道:“奶奶……”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是来这个世间修行,她是个命很苦的人,出生丧母,幼年丧父,中年丧夫,临到了老了以为终于可以安享晚年,却没想到一家人连带着孙女都出车祸去世了,独独她一人孤苦无依的活到了耄耋之年。

      总是有人的议论她是个命硬,亲近她的人没有好下场,但是她为人总是和和气气,没见她与谁红过脸,所以邻里之间总是会帮衬她一手。

      早些年,她负责学校里的清洁工作,对学校里的孩子都很好,闲的时候照看着学生相互跑闹,生怕他们受伤,见到我的时候,她总是离得很远就开始跟我打招呼——小双子。

      她跟老师的关系也很好,跟爷爷一样,觉得老师身边没有亲人所以几乎把老师当儿子一般。

      她似乎以及忘记老师去世的事实,总是问我老师在哪里,怎么最近都不来看她。

      ——世希他以前经常来我这听我这个老婆子絮叨,我跟他说过不少你小时候那些事,你小时候那个皮猴样,什么拔鹅的毛结果被鹅追着跑,什么到房顶从烟囱往下丢炮仗结果被烟熏的满脸黑,还有还有,不会游泳,还去河里摸鱼,结果掉河里半天扑腾不上来……

      我欲哭无泪,合着我装了那么久,早在您这就全都漏了馅。

      ——我们小双子啊,虽然皮,但是只要是有人要是说我的闲话,他就一定会欺负回去,扎人家的轮胎,往人家菜里放泻药这事都没少干 ……

      陈奶奶这话匣子一开就打不住,小海和小烟听得是津津有味。

      ——世希特别喜欢听我说小双子的事,每次听到我说讲,都笑得特别开心。

      所以,我之前一直以为老师见到我笑容总是特别多只是我的错觉,合着是因为知道我的糗事太多了。

      我惆怅的想,难道我做的事真的有这么搞笑?

      不知道下辈子还会不会遇到老师,看来要从婴儿时就开始树立人设了。

      ——小双子就是性子太直,经常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姜家的小人精可就不一样,那孩子就什么事都藏心里,什么事都不说,打小就那样,但是那小子对小双子是真的好,世希也这么说,所以啊我就嘱咐姜家那小子说要多照顾照顾小双子,怕他傻呵呵的到处吃亏。

      还有这么回事?我倒是没听羡青提过,不过羡青那厮的确是什么事都往心里搁,我都习惯了。

      ——世希这孩子也是,不喜欢说话,他说啊有很多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听得那个人就要跟他一起走一条很难很难看不到尽头的路,他不忍心。

      ——他说两个人比一个人走路要更开心,但是路上的岔路太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着走着就散了,我们可以在路上相遇,但是有的人路还很长,有的人却已经走了大半了……

      奶奶又开始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糊涂话了……

      ——你是世希的女儿啊,真好,爱学习,跟世希真像,以前啊,我早晨去晨练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世希在学校旁边的公园门口那里看书,我也能看到你,小双子,你每个早晨都是第一个去学校等开门的。

      我回忆了一下,却始终不记得学校旁边的公园大门朝着哪个方向开,说实话连学校旁边有个公园都快忘了,早知道这事,我就每天去公园里偶遇了。

      ——世希还说他送给你一本书,写的是什么故事来着……记不清了,记不清了老了,老了!

      ——忘了也好,人生而有业障,行苦难消业障,消业障……

      陈奶奶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重复着这些话,我小的时候以为她是在念什么经书,后来问她的时候,她说不是,只是随口念叨的一些话,安心而已。

      她不是佛教的信徒,但是信因果善恶,一生与人为善,即便坎坷依然热爱生命。

      对于很多人来说,宗教的意义是与这个苦难的世界达成和解的一种方式,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各不相同,人们无法解释所面临的一切意外而来的痛苦,无法消解必然到来的死亡。

      一切糟糕的情绪都来源于恐惧,不是人人都能够依靠自我的强大来直面生命所带给人们的恐惧,所以当你的心灵有了支撑有了慰藉之时,才能够与恐惧做抗争,你可以不用战胜恐惧,但请你不要被恐惧打倒。

      苦难本身只是存在于世间任何地方的任何事情,像是这世间的尘埃,你之所以会觉得自己在遭受苦难,不过是因为你认为那是苦难,当你不认为那是苦难之时,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苦难。

      在外地流浪的那几年,我曾跟着同学一起去过寺庙,他从头参拜到尾。

      而我就站在寺院的门口,看着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进来,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离开。

      寺里的和尚见我奇怪,便上前问我为何来了寺庙却站在这里。

      我看他,回答道:“佛不渡我。我为何还要参拜神佛。”

      “佛不渡我,我心自渡,佛在我心,佛即我之本心。”他垂下眼眸,说道:“施主参拜的不是神佛,而是施主的本心。”

      我双手合十,虔诚道:“谢师父点化。”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线香,一一燃尽,心中的那些焦躁不甘也随着线香一一燃尽,初见为这世间一缕青烟,随后消散天地之间。

      ——我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要送我去医院,我想死在家里,要不然萦萦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了……

      萦萦是陈奶奶的孙女,才刚出生一个月,车祸的那天正好是去满月酒的路上。

      人上了年纪总是会想这些事情,越靠近死亡,人的孤独感也随之而放大。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对抗孤独的陪伴,最后发现陪伴我们一生的就是孤独。

      它像是一个不得宠的孩子,一出生就在我们身边,但是我们却一直忽略他,甚至讨厌他,但当我们垂垂老矣之时才发现,床边只有他。

      我们就这样一直听着陈奶奶说话,她不需要我们的回答,只是在倾诉,逐渐到了傍晚,我带着小海和小烟准备回去。

      ——你们走了呀,都走了,走了也好,都走了就剩我自己了,没有牵挂了啊……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好像没有听到我们说周末就会再回来看她的话。

      ——一路走好呀……

      第二天,我听羡青跟我说,陈奶奶去世了。

      我听爷爷说过,那些寿终正寝的老人,对自己即将死亡是有着一定的感知能力,所以总是会尽力为还活着的人留下些什么。

      奶奶,你走了呀……

      一路走好呀……

      原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与眼前的人所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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