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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沧海生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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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课堂。
讲台正中央的位置并肩站立着一对小孩,小男孩似乎有些紧张,沉默着没有说话,小女孩就活泼的多,软糯糯地声音负责在一旁认真的做着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顾烟,蓝田玉暖日生烟的烟,生日是2004年2月26日,我爸爸叫顾世希,我妈妈叫何澈,我叔叔叫梁双,他是我的双胞胎哥哥,顾海,沧海月明珠有泪的海,生日和我同一天。
班主任带头鼓掌,讲台下的小朋友们也懵懂的跟着鼓掌,事实上这么屁大点的孩子肯定是听不懂这几句话的意思。
就算是用这两句话自我介绍的这两个小鬼头,其实也是模模糊糊。
他们的自我介绍一直都是这一套,自我认识他们起逐字逐句就没变过,我也曾好奇的问过他们原因。
他们解释说他们的父亲——我的老师,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念叨着教他们的。
反反复复。
班主任在他们坐到座位后,又安抚了小朋友们几句,才从里面退出来,关上了门。
“谢谢老师了。”我站在门口,透过门口的玻璃向着里面的小海和小烟笑了笑,小烟仿佛早有预料一般的冲我抬了抬下巴,嘚瑟的笑了笑,小海一如既往,自顾自的低着头。
“应该的,顾先生是还在这里继续看一会儿么?”班主任含笑的看着我。
“顾先生?”我转过头看她。
“嗯?”她楞了一下。
我认真的自我介绍道:“我叫梁双。”
班主任似乎也没有多意外,刚刚小烟也有所提及所谓的梁叔叔。
她只是最开始和很多人一样,把我当成了小烟和小海的父亲。
她恍然道:“原来您是他们的叔叔啊,我还以为您是他们的爸爸,还在想您怎么这么年轻,不过你们长得真像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约是在一起生活久了,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竟然也会被很多人说是相像。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都已经逐渐开始习惯这些话了,不是必要的人甚至都懒得解释。
“我姓方,叫方缘。正方形的方,缘分的缘。”方老师落落大方的做着自我介绍,没有半点认错人的尴尬。
“方老师好。”我也礼貌的回应。
她看起来很年轻,大约是刚出校门,那种初出茅庐的斗志与热情总是特别显眼。
当年,老师明明也不过27岁,言谈举止却比教导主任看着都“迂腐”,无趣的很。
好吧,我承认当时的我,看他特别不顺眼。
但世界上的事情总是这么有趣,那个后来让你念念不忘,辗转反侧的人,在相遇的开始,你并不一定有所预料。
就像是如果现在让我回忆第一次老师的样子,其实我早已经记不得了。
归根究底,当时的我并没有对老师抱什么心思,甚至是有些厌烦的。
我只记得初二的时候他顶替原本怀孕的英语老师来上课,第一次自我介绍叫顾世希。
有印象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顾世希”这个名字。
世希世希,世界的希望。
趴在桌子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莫名想起了爷爷说过,那些过“重”的名字,普通人是担当不起的。
爷爷是个在街坊邻居中很有名的“神棍”,靠给人算命养活我长大成人。
能成为有名的“神棍”当然是要有些本事的,而老师也的确只是一个普通人。
就在两年前,一直有胃病的老师在师母的劝说下终于去医院做了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胃癌晚期,已经到了手术和化疗都已经没有用处的地步。
得到消息的我穿越了大半个中国,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我推开病房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他靠在病床上,虚弱的翻动着面前的书本,像是以前在教室上自习的时候一样。
只是原本架在耳朵上的眼镜,被绑了一根带子,牢牢的固定在耳后。
原本就纤细瘦弱的身体已经像是干枯的树枝,架在病床上。
他一见到我,就笑着叫出我的名字——梁双呀。
可是啊,我几乎几乎几乎啊,就要认不出他了。
我好像太久太久没见过他了,也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他了。
一年?
两年?
三年?
那时候的我才想起,自从老师的婚礼过后,我就再也未曾见过他。
尽管在用工作麻痹自己每一个日夜,我都未曾忘记过他,现在却感觉那么陌生。
但是你说,命运有多强大,无论我对眼前的人有多么深的期盼,都无法将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
去年,被病痛折磨一年的老师留下了师母和一对子女离开了。
有时候死亡之于逝者是解脱,之于生者才是煎熬。
那一天,是我31岁的生日,而老师还不到44岁。
老师的去世给了师母太大击,本来就虚弱不堪的她昏倒在了病床旁边,医生说她的情况不乐观,是一直在强撑而已。
我异常平静的处理好老师的后事,帮着照顾病倒的师母,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
你看,有时候连坦坦荡荡为另一个人悲伤难过痛苦都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
甚至在那段时间里的每一天闲暇的时光里,我还能够听着师母一点点给我讲述了她和老师的过往。
提到老师的时候,病重的她看起来比平常多了点精神。
她说她在学生时期就很暗恋老师,然后她故意装成学习不好,拜托老师帮她补习。
她说老师念她名字的时候很好听,安瞬,安瞬,就是跟别人念起来不一样,她很怕别的老师叫她起了回答问题,但如果是老师的话,就会很期待。
是了,神经已然迟钝的我那时才想起,师母也是老师的学生,她才三十岁,算起来比我还要小两届。
她骄傲的扬着下巴,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真是的耀眼。
她说老师那时候特别受女生欢迎,后来参加婚礼的学生好多都嫉妒她能嫁给老师,都跟她说,安瞬你可是太幸运了。
其实,不光是她那一届,老师一直都很受学校里的女生欢迎。
大约那时候的我是没有学校里那帮女生的眼光,第一眼就看出来老师的不平凡。
后来想着,斯文干净的老师在一众“地中海”之间真的太突出了,格格不入。
在当年那个明令禁止早恋的时间段,还是有几个胆子大女生的偷偷塞了情书,就足以看得老师有多受欢迎。
不过谁都没有见过老师有任何回应,像是那几封情书从未出现过。
除了学生们私下讨论,教师之间似乎都并不知情。
这些事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天知道我作为一个人见人怕,人遇人躲的小混混,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打听这些事有多困难。
本来打听到一个,就忍不住吃一次闷醋,只不过后来发现,这个醋啊,怕是吃不完了。
喜欢上一个万人迷的痛苦,大约如此。
哦,我好像一直都忘记说了,我喜欢我的老师——顾世希。
参加那场婚礼的很多学生都嫉妒她,包括我,但在那些人之中大约我是唯一一个不能有任何表现的人。
师母的状况比预想中的差,在老师走后只撑了两个月。
她苦笑着说她看来她这辈子注定只能和老师携手一生了。
她一直和别人不一样,看待所有事情都异常的乐观,我酸酸的想着,也难怪老师会喜欢她了。
她在临终前将当时不过六岁的小海和小烟交给了我照顾,眼中笃定的信任让我莫名心虚。
我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她是否有知道什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把自己的情绪完全隐藏了起来,她或许隐约猜到了什么,却没有去求证。
毕竟她是一个那么聪明的人,女人的敏感与细腻总是超乎我的想象,尤其是已为人母的女人。
老师与师母的父母都查无此人,他们像是两个在这个世界上独立的个体,冥冥中相遇,彼此相依。
自那之后,这世界上唯二与老师血脉相连的人,陪在了我的身边。
今天,也有整整一年了。
2006年,老师27岁,我14岁,相差13岁。
2022年,老师44岁,我31岁,相差13岁。
2023年,老师44岁,我32岁,相差12岁。
他将永远停留在44岁,而我向前走的每一天,都是距离他更近了一步。
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却未曾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家里有一个储藏室房间,放置着他们一家四口的东西。
而我,竟然连一个关于老师的遗物都没有。
像今天这样想起老师的时候,就只能偷偷蹭他们两个人的光,接他们到家之后,问他们想不想爸爸。
然后慢慢地等着他们两个人飞快的冲进储藏室里,拿出那一本薄薄的相册。
老师在世的时候,也并不爱拍照,相册里大多出镜,都是一家四口,笑得甜蜜美满。
我年少时曾经无比的嫉妒,哪怕是时至今日,看到这些,我心中的酸涩都是掩盖不住的。
我真心希望他能幸福,但却不想作为旁观者看着他幸福。
我不服输的回到我的房间里,偷偷的翻出我与老师唯一的一张合影——那是初中毕业的时候,也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并肩站在老师身边,拍下了那张照片。
每个人都告诉我勇气很重要,因为啊,胆小懦弱的人,总是连怀念的东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