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婚礼（短篇）》毛笔小旧

1、他的婚礼

　　1

　　李成颜今年27岁了，但都市女子的年龄是看不出来的，很多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所谓的“时间不多了”，其实就是该谈恋爱了，该“定下来了”。

　　论李成颜想“定下来”的心，那其实一直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她从大一开始就在给自己物色男孩子，一茬接着一茬，以至于有些拉过手的男孩子她都记不清了，弄混了。
　　就像高中时代的一些老师，带的学生多了就分不清谁是谁了。毕竟，不是谁都是全校第一，也不是谁都能成为李成颜的傅泽。

　　李成颜到处见着男生，心里却一直想着傅泽，稍微一耽搁嘛，就到了27岁。她也算践行了20岁时对傅泽的诺言：
　　你不娶，我就不嫁。

　　但在她28岁生日之际却收到了一个信封，上面还烫了金，打开一看，里面红艳艳一张贺卡，上面分明同时写着“傅泽”和“结婚请柬”。

　　那天明亮的办公室里开着18度的空调低温，一瞬间回荡起她的哀嚎，绵延不绝。但最终也没人在意她微红的眼睛。成年人很能理解彼此的悲伤，但是并不会费劲去彼此安慰。

　　2

　　周末。
　　午后阳光还算不错，外卖奶茶一到，李成颜才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起了床。
　　她租的房间不大，下床走两步就到了窗户，打开窗户，城市嘈杂的噪音让人彻底清醒。

　　自从收到傅泽的结婚请柬后，李成颜拼命工作，十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好不容易有个完整的周末，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她决定出去约会。

　　约会嘛，必须画上精致的眼妆。
　　她拿起眼线笔时，手上竟然有些生疏，指尖一抖，眼尾就拉得太长了。为了待会儿能美美地见人，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用棉棒擦掉重画。

　　然后是选口红……
　　口红的色号很关键，因为她要见的许维是直男审美，她不能涂自己喜欢的枫叶红或暖橘色，太显眼招摇了。水红色更好，淡淡的，润润的，符合直男的审美。

　　穿什么衣服呢……
　　李成颜拉开衣柜一看，满满当当的，真不知道穿哪件。

　　李成颜敲了敲脑袋，手指穿过咖啡色短发卷儿，揉了揉，没想出对策来。
　　她灵机一动，趿拉着拖鞋几步就转到室友门前，卷起红色指甲的手指，敲了敲挂着一块挂着粉色牌子的门，上面写着“少女车悦的房间”。

　　李成颜压低声音问：“悦悦，你醒了吗？我不知道今天穿什么。”

　　房间里床板猛然响了几声，似乎有人被吓到了，紧接着男女急速低声的谈话嗡嗡传到李成颜的耳朵里，李成颜有些尴尬。
　　“额，算了，你们继续……休息吧。”

　　撞到室友和男朋友亲热，李成颜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这会让她联想到傅泽和他未婚妻的日常。
　　于是她转身就回房了。

　　不一会儿，车悦又主动来敲她的门。
　　车悦大高个儿，人很干练但性格软，偶尔软得有些刻意，比如她细着嗓子说：“成颜，抱歉，刚刚没睡醒。我来给你看衣服啦。”

　　李成颜这次的约会是许维提出的，她本来还为许维郑重的邀约感到欣喜，没准两人以朋友关系暧昧了大半年终于要成了，但现在看到甜腻腻的车悦站在面前，顿时连赴约的兴致都没有了。
　　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可能又想到傅泽的未婚妻应该也很甜腻。这种什么都能联想到傅泽身上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车悦的恋爱段位很高，她会针对性地研究不同男生的喜好，她说：“我们上次已经研究过许维的动态了，感觉他的审美挺直男的，我们要不穿得保险一点吧？”
　　说着就自然地拉开了李成颜的衣柜，“不要露肉的，不要蹦迪的，不要职场的……清新可爱一点的吧！”

　　车悦这会儿十分热情，挑出了一件蓝白条纹，后背稍微镂空的衬衫和一件基础款的牛仔短裤。

　　李成颜啄着奶茶，看了一眼，奶茶的味道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她不同意车悦的意见：“哎呀，这身不太像我呀。”

　　“你这样穿过呀。”车悦声音依旧甜腻，她也知道李成颜最近心情不好，只能哄着。

　　“不，我要穿暴露一点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能性感上街的年龄不多了，要抓住二十多岁的机会多穿几次。

　　“你确定？我不觉得这种场合适合穿露肉的。许维又不是上次那个小流氓。”

　　上次那个小流氓，不说还好，一说那个只想睡他的流氓，李成颜心里的气就上来了。

　　男人！男人！男人的喜好算个什么东西。智障男人才喜欢挑女生的衣着，傅泽那种的就只会往死里宠，一直夸着！去你妈的，为什么和他结婚的不是我！
　　……
　　“还是算了，我自己开心就好，管他喜欢看什么呢！”
　　李成颜从一堆衣服中拉出一条上面露肩，下面也隐约遮不住的短衫，配上了一条破洞的短裤。

　　“好吧，你开心就好。”车悦并不恼火李成颜不听她的意见，依旧嬉笑着离开了。

　　3

　　窗外电线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李成颜出神地望着它们，仍然一口一口地嘬着装了半杯珍珠的奶茶，忽然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意识到自己需要提一下神，不然今天连门都懒得出了。于是她给了好友陈清打了一通语音。

　　语音接通就开始求助：“陈清！我突然对许维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我不想去赴约了，怎么办……”

　　陈清是个很忙的心理咨询师，难得休息一个周末，正在家里啃心理学书籍。她接到语音电话后，中气十足但十分简洁地回了句:“Why”

　　“哎呀，说不清楚，我刚为了搭衣服去找悦悦嘛，她正和她的男朋友不可描述……”
　　李成颜没说自己联想到了傅泽和他未婚妻。

　　“你给撞上了？”陈清语速极快。

　　“不是不是，我只是听出动静了。我觉得吧，要是我和许维真的在一起了，也要那样吗？好像挺无聊的。”
　　李成颜压低了声音避重就轻地解释，语气中还鬼使神差地加了点不屑。

　　另一边陈清满脸问号：“嗯？你不是钓他钓了都半年了吗？现在才觉得无聊了？”

　　李成颜闻言哈哈大笑，缓过劲来才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那你一直急着找男朋友谈恋爱是为了什么？而且你之前说你挺羡慕悦悦和学长那对的呀。”
　　陈清语调轻松，但毫不留情，戳穿了李成颜这些年所作的种种无谓的努力。

　　李成颜茫然回道：“啊……我不知道呀，我觉得我可能有病吧。怎么办啊，如果今天许维真的要和我表白，我该怎么应对，我还想和他做朋友的呀。”

　　她焦虑的其实还是傅泽的婚礼，但她一直说许维的约会，没提半句婚礼请柬的事，内心就是不想提这件事，好像不提起，婚就结不成了。

　　陈清那边皱了一下眉头，安慰道：“哎呀别慌，如果他没表白就算了，你就像平常那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如果他表白了，你就说，这太突然了，我需要想想……啊，总之，你知道的。”
　　陈清连李成颜的语气都模仿出来了，引得李成颜又是一阵大笑。
　　“哈哈哈……这样真的好吗？”

　　“去吧没事的！”

　　得到了朋友的鼓励，李成颜挂上了语音，她一边麻利地换衣服，一边发消息问陈清:
　　我最近怀疑自己是爱无能，你怎么看呢？

　　陈清很快就回了:爱无能不是你这样的，你的病更可能叫——傅泽。

　　……

　　自从高三那年彻底喜欢上了傅泽之后，李成颜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人，能让她有那种疯狂心动的感觉。
　　该死的是，傅泽从高一起就无比死心塌地喜欢着他的女朋友，李成颜这边等啊等，时间一年年过去，虽然也勉强谈过恋爱，但总是心不在焉，体验很差。

　　一见杨过误终身，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李成颜身上有一个为了傅泽而疯狂燃烧的小宇宙，但从来也没有机会爆发，只能仍由它烧着，不温不火。

　　4

　　李成颜在家磨蹭了老半天才出门，急急忙忙打了车，刚好能赶上电影开场。

　　许维选的是部口碑不错的爱情片。
　　他在影院门前的深红沙发上坐着，脸上戴着圆框金属眼镜，身上穿的是白色卫衣和修身牛仔裤。

　　这一身打扮其实都是李成颜帮他挑的，连香水和板鞋都不例外，朋友做到这个份上，明显是恋人未满。

　　李成颜看到许维是按她的喜好拾掇自己的，心里有些愉快，三步并作两步跃入许维的视野，走过场似的道歉：“对不起，我来得有点晚了，票取了嘛？”

　　许维和平常一样微微笑笑，柔声说道:“肯定取了呀，我们赶紧进去吧。”

　　“好的呀！”李成颜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是喜欢撒娇的，快三十岁了也没改变这点。

　　5

　　陈清这边结束了和李成颜的对话后，手机很快又响了，是一位咨询人的来电，她放下手中大厚的心理学书籍，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手机里传来一个温柔又急切的女声，“陈姐，我明天想加一次咨询。”

　　陈清手指点了点桌面，“好，我让助理安排，她会通知你时间。”

　　电话另一头的女生，柔软蓬松的黑发快要及腰，不厚不薄的刘海儿衬得脸白皙圆润，女生听到陈清的回复后，仿佛松了口气。
　　她说：“好。”

　　“到时候准时到，Sunny。”

　　“好。”

　　Sunny并不是那女生的本名，是她开始接受心理咨询时，从一堆名字里挑的咨询代号，因为她的本名正好就叫金桑妮，就选了英文的Sunny。

　　“晴朗的”……

　　陈清翻阅咨询人资料时看过Sunny的本名，因为好听所以印象深刻，而且，Sunny在资料里没有明确描述自己面临了什么样的心理问题，印象就更加深刻了。

　　陈清是在开始咨询后才发现Sunny的问题的。
　　Sunny有个很喜欢的男艺人，每次咨询都会不间断地讲起那个男艺人的事，从六年前男艺人突然红起来，到最近男艺人传出证据确凿的性丑闻，她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陈清。
　　Sunny其实只比陈清小两岁，但会问一些十分幼稚的问题，比如：为什么明星们那么有魅力，为什么别的女生可以心里既有偶像又有男朋友，为什么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慢慢不再追星可是她却做不到……

　　陈清解释说屏幕是神奇的，它可以打开观众的眼界，但同时又遮住观众们的眼睛，因为它对真实的人和事进行了加工，让它们蒙上了一层滤镜。

　　道理谁都懂，但不是谁都能践行。

　　Sunny无法停止喜欢艺人。

　　她喜欢的那个男明星叫吴天氛，谐音“无天分”，十八岁开始踏入影视圈，有过一段十分励志的跑龙套生涯，最终凭着惊艳的外型和幽默又认真的性格，加上“无天分要更努力”的人设，圈粉无数，成为以演戏为主、唱歌为辅的双栖艺人。
　　——这些是陈清在营销号那里了解到的。

　　6

　　电影院里的约会还在继续，屏幕上男主角精致光滑的脸一次次出现。

　　每次出现都会有女生低声惊叹：“吴天氛好帅！”

　　……李成颜和许维看的这部爱情片就是吴天氛出演的男主角。

　　这爱情片不俗套也不煽情，剧情平平淡淡的，只有一个男主在初恋和现任女友中摇摆不定。影片的视角明显偏向男主，网上评分倒还不错，理由是：人间真实。

　　由于男主在感情面前太摇摆不定，李成颜看的不太舒服。
　　从许维腿上的大爆米花桶里拈了一粒爆米花，随口说道：“我看他就是两个都想要嘛。”

　　许维声音沉着又有点少年气，认真回道：“应该会选一个的。”

　　“你觉得会选哪一个？”李成颜反问。

　　“……应该会是初恋吧。”

　　“为什么？你看剧透了？”作为女生，李成颜心里更偏向现女友，因为无论男朋友是被他的初恋还是新认识的女生抢走，都会让任何一个女生抓狂。
　　李成颜更同情现女友的处境。

　　许维往嘴里塞了几粒爆米花，含糊回道：“那倒没有，只是一般遇到这种两难的情况，很多男生就是会这么选的。”

　　李成颜听了这话觉得不舒服，便不再作声。
　　初恋对男生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所以，无论傅泽的未婚妻多作，傅泽都选择和她结婚？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在两个女生不相上下的比拼较量后，男主真的选择了初恋。
　　最后男主还告诉他的女朋友:“我无法解释，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心里的天平偏了。”

　　银幕那边话音一落，李成颜发出了一声冷笑，许维扭头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7

　　无聊而又漫长的三角恋爱情片总算结束了。
　　两个人出了放映厅后，许维这边面色突然凝重起来。

　　李成颜和这个男生相处了有半年多了，虽然没有情侣之名，但两个人经常一起下个班，吃个便饭，聊个天什么的，已经算是比较了解了。

　　从商场顶层的影院出来到地下一层的美食店，要走上15分钟。
　　李成颜主动问他：“怎么了，有心事？”

　　商场里声音嘈杂，许维低声说了句：“……其实最近我也遇到我的初恋了。”

　　李成颜没来得及多想，直接问了句:“不会像刚看的电影里那样，你们要复合吧。”

　　许维犹豫了一下，说：“已经复合了。”

　　一听这话，李成颜先是愕然，原来他约她是为了说这事。她还以为，是要告白了，要正式交往了呢……
　　也没来得及为自己的误会感到尴尬，李成颜先做出了她认为她该做出的反应——一手捂着嘴大笑，一手拍着许维的肩膀，“哈哈哈……恭喜恭喜。”

　　许维讷了一下，似笑非笑说了句:“谢谢。”

　　周六晚上，时间很好，通亮的商场里有不少情侣迎面走来，李成颜看看自己用力有点猛的打扮，瞟了一眼许维全身上下由她帮忙选的衣服们。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多余，觉得可笑，觉得累，觉得徒劳……或许还觉得松了口气。

　　很难解释那种复杂的情感，李成颜以为他许维早就对她动了心，自己只需要决定到底要不要接受他，但不知道许维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李成颜的。
　　或者说，难道从一开始许维就不喜欢她吗？那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他们什么都尝试了。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帮她点好外卖，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唱歌给她听，她对什么感兴趣他都会留意，她推荐的东西他必定会入手……
　　难道都只是相互取暖吗。

　　更隐秘的是，在李成颜心里，许维从来没能和傅泽相提并论，她自己明明就是拿许维取暖，为什么发现对方也可能是，心里就五味杂陈呢。

　　如果没有傅泽的婚礼，她会不会和电影里那样去和许维的初恋女友抢许维？
　　也许会，李成颜的个性就是看上什么就一定要卯足劲搞到手的，哪怕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杯子。
　　但是现在，她只觉得没有力气去拉扯了……

　　8

　　陈清结束了一天的学习，正在家洗澡。手机突然就响个不停，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那高频率的动静听起来一刻也等不了了。

　　陈清只好湿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划开屏幕，每一条消息都是同样几个字：“快打我电话，我要逃离现场。”
　　来自李成颜。

　　陈清拨通了电话，什么也不用说，李成颜那边就开始自导自演。
　　“喂，陈清，我在外面呢，刚看完电影。”
　　“是在吃饭，不过还在排号。怎么啦？”
　　“肚子疼？你吃什么了？”
　　“我现在就过去，你等我。”

　　李成颜挂了电话，一边的许维像平常那样关心她:“怎么了？”

　　李成颜眼神飘过许维的脸：“我朋友不太舒服，让我过去照看一下，可能需要带她去医院。”

　　“没事吧，要不我陪你一起去。”许维是个挺有温度的人，听说不认识的女生不舒服，他都会稍微紧张一下。

　　李成颜宽慰道：“哎呀，应该没事，她偶尔会这样，你正好可以回去陪陪女朋友，饭下次再吃。”

　　很明显李成颜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许维正想说什么，只见李成颜拎起包就走，转眼间消失在了商场拐角处。

　　李成颜知道，人生的打击总是接二连三的，祖先们早就总结出经验：祸不单行。
　　她接连遇到男神结婚，备胎跑路，明显是倒霉了，反正逃就对了……

　　9

　　陈清的房子靠近郊区，李成颜从市中心过去要一个小时。
　　她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紧贴身材的松垮衬衫和包臀裙，露出一截白皙的腰，吸引了地铁里不少男性的目光，但她全程呆滞。

　　麻木地换乘了两次地铁，再步行10分钟左右。

　　终于到了陈清的住处。

　　李成颜按了一下门铃，陈清给她开了楼下的门，又洞开着家门等她。

　　煎牛排的香味布满整间屋子，陈清见李成颜一脸丧气地甩下包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手上调小了火问她：“怎么啦，再怎么着也得吃完饭再溜呀，饿着肚子走多不值当呀。”

　　“算了，吃不下，他第一次那么郑重地约我看电影吃饭一条龙服务，竟然是为了告诉我，他和他的初恋复合了。”
　　李成颜丧着语气，把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陈清听，还说怀疑许维带她看那场电影都是有计划和预谋的。

　　陈清觉得好笑，“天呐，这小哥真会四处留情，你就该吃他一顿狠的再来找我，顺便让他开车送你过来。”

　　“唉，你说的对，但是我真的没心情了。”
　　“怎么啦，你不是不想和他在一起吗，这样一来，应该觉得省事才对。”
　　“唉……就是心里不舒服。”

　　本来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备胎，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对方的备胎，这心里能好受吗！

　　陈清笑笑，将煎好的牛排推到李成颜面前，又取了两瓶啤酒。
　　“反正你也不是很喜欢人家，就别耗着了。你要是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我保证，上刀山下火海帮你勾搭。敢和你暧昧又选其他女人，他不瞎我也把他戳瞎。”

　　李成颜听了这话哈哈大笑，笑完又开始生气，筷子一摔：“我二十七年来，真的是从没有遇到过那么奇葩的男生，约人出去是为了通知他脱单了，这男的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成颜说完，下一秒又捡起筷子继续吃。

　　陈清耸耸肩，作为心理咨询师，她也至今没搞懂男性的想法。
　　她直接问了另一个男生的事：“那之前别人介绍的那个工程师怎么样？见过面了没？”

　　“还行吧，没什么感觉，完全不是我喜欢的型。”

　　陈清闻言哼声笑笑：“我对你喜欢的型感到绝望。”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傅泽，但追不到啊。”
　　李成颜说着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傅泽……真正让她提不起兴趣去谈恋爱，导致只能在感情上原地打转的，一直都是傅泽。

　　陈清无奈地摇摇头：“除了傅泽，我怀疑你还偏爱渣男，你想想你这些年有过纠葛的男生，许维算是里面不错的了。”

　　李成颜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烦躁，当初还在上学时“偏爱渣男”是她的自嘲和自宽，现在她都已经研究生毕业快两年了，已经没法轻易消化“偏爱渣男”这几个字。
　　——找男朋友不再是为了让生活增色，而更多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需要，她已经没什么底气去“偏爱渣男”了。

　　于是李成颜冷不丁地怼了回去，“你不也爱着一个渣男吗。”

　　陈清没说话，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啤酒，李成颜也跟着喝了一大口。

　　对饮的两个人，一个短发蓬松，妆容精致，那是李成颜；一个长发缱绻，自然智性，那是陈清。

　　大约两分钟后，李成颜短暂的烦躁已经消失，化为了对陈清的歉疚。即使那个人是渣男，好歹陈清也等了人家两年。更何况对方看起来并不是，他只是没那么喜欢陈清。

　　“他上个月告诉我，他有新女朋友了。”陈清顿了顿，她在说她前男友徐长期的近况，“我觉得我可以放下了。”

　　李成颜又咕咚了一大口啤酒，趁着虚假的酒劲说了最近只字不提的事。
　　“同病相怜，我最近收到的消息更加绝望。”

　　“关于傅泽的？”

　　“他回国了。”李成颜揉了揉眼睛，“但是是回来办婚礼的，还邀请了很多朋友去他的单身之夜，包括我。”
　　李成颜指了指自己。
　　她咽下嘴里的酒气：“你知道新娘是谁吗？”

　　陈清知道新娘是傅泽从高中处到现在的女朋友，也知道李成颜把这个消息藏在心里很久了，避开了话锋劝她：“都多久了，你该放下了。因为心里有傅泽，你至少错过了一个班的小哥哥。”

　　李成颜哈哈大笑：“……我也知道，但上哪儿去找可以和傅泽相提并论的人去，人长的高，还帅，性格还好，对女朋友专一，家境那么好，还一点都不浮夸……如果那次他的女朋友没有回来找他，我可能就把他拿下了。”
　　李成颜说到后面，哭腔都出来了，“我好久没有见过傅泽了，婚礼和单身之夜我想去又不敢去，要不你陪我去吧，陈清。”

　　“好。”
　　陈清也是替她觉得心累，李成颜和傅泽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的，没想到终究还是没成。

　　李成颜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叹一声：“唉……估计徐长期也会赶来参加。”

　　“应该吧……”
　　陈清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牛肉，她没有立刻告诉李成颜，她其实早就收到了傅泽单身之夜和第二天婚礼的邀请。
　　她和傅泽并不认识，只是她是他好朋友徐长期的前女友，而她的好朋友李成颜喜欢了他很多年。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竟然邀请了陈清。

　　陈清的心理咨询室最近很忙，去不去还没想好，所以也没主动向李成颜提起——也是在等成颜主动和她说。

　　10

　　S市的灯光太亮，即使在郊区也很少能看清星星，它们都被淹没在了城市的喧闹里。尽管如此，李成颜和陈清还是挪到阳台去了，初夏的风像猫咪身上的毛，抚得人痒痒的。

　　陈清托腮倚在栏杆上，喃喃地说：“成颜，你其实已经习惯单身了，你自由，无拘无束。我却还没有习惯，我每天晚上都会想，我该不该去找个新的人。”

　　“我也会想这个问题呀。”李成颜撇撇嘴。

　　陈清转头看着她：“你会主动去认识新的异性，你没有我想的多，你做的比较多。”

　　李成颜点点头：“不然多无聊啊，傅泽又不可能离开他的女朋友，让我有机可乘。”

　　陈清笑笑：“傅泽那么好的男生，你也算沦陷得有理有据。”

　　“还害得我很难喜欢其他人……话说，你还没搞清楚徐长期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大概是真的不想异地吧。但深层的心理原因，我还没想明白。”

　　“还追究深层的心理原因？不懂你们学心理的。”李成颜撇撇嘴，表情有些嫌弃。

　　陈清心想学心理的又怎么了，学的好一生就通透了——但也可能连自己的事都搞不清楚。

　　11

　　陈清在职业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徐长期，也是在咨询室最难的时候和徐长期分了手。
　　现在两年过去了，咨询室已经做的很好，咨询师也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和一位学历颇高的，但是她的咨询最难预约。

　　Sunny是耐着性子等了一周多才等到了陈清的咨询空位。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陈清问过Sunny：“很少有年轻人会等我的空位，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我吗？”

　　Sunny头发乌黑，脸颊白如陶瓷，笑起来却有种与静谧外表相差很大的阳光感，她自己或许不知道那种咧嘴笑很有青春的感觉。
　　“陈姐，我可以叫你陈姐吗？……我其实来之前有看过你们的微博，我发现你给吴天氛点过赞。”

　　陈清内心有些疑惑，但没表现出来。她根本就没点赞过吴天氛，估计是被买赞了吧。

　　Sunny十分迷恋吴天氛，从开始咨询到现在，一点都没有变。

　　陈清每次都会问她：“你希望我们一起忘掉对吴天氛的迷恋吗？”

　　Sunny听到这个提议都会犹豫半天，也只有这个时候，陈清能见到一个不算阳光的Sunny——之后Sunny会说：“我暂时还不想忘掉。”

　　有些东西看着很美好，一旦过量了就成了难以戒掉的罂粟，影响到正常生活。

　　这次陈清采用了更为主动的问法：“你突然要求加一次咨询，是不是改变了想法，我们可以一起忘掉对吴天氛的迷恋了？”

　　Sunny五官十分鲜明，眼睛大，鼻子翘，嘴唇厚，小圆脸埋在黑发里，眼睛眨巴了两下，突然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陈清这里哭，陈清虽然见惯了咨询人的哭泣，但还是很惊讶，她还以为Sunny不会哭呢。

　　“Sunny，人心是有承受极限的，抓不住的东西终有一天要放弃的。”

　　Sunny并没有回答，一言不发。

　　如非必要，陈清不会让宝贵的咨询时间陷入沉默，她又问：“要不我们继续分析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吴天氛？”

　　Sunny吃吃逼回眼泪，声音有点哽咽：“一开始，我并不清楚帅气是什么样的，高中时候，别的女生都讨论系草多么多么帅，我只觉得我们班那个很不起眼的学习委员很好。”

　　Sunny顿住了，陈清接过话：“啊，这么说我也一样，我高中的时候也不关注校草和明星。”

　　“嗯嗯……但吴天氛让我知道了什么是长的好看，什么样的性格是我欣赏的。”

　　“嗯……你可以试着描述一下那种性格。”

　　“说不准，有些事情很难用语言描述。”

　　如果难以描述的话，就容易陷入痴昧的状态。
　　但是陈清目前还不能逼Sunny去描述，因为她不知道Sunny到底想怎么样。就像自己面对已经有新女朋友的徐长期，也会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么样。

　　人们会因为抓不住一个东西而患得患失，倍受折磨，Sunny抓不住吴天氛，陈清自己也抓不住徐长期——抓不住的时候很多人会选择放弃——但Sunny和陈清都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放弃，而是就那么无果地抓挠着。

　　于是她们卡在了这里，分别坐在咨询台的两边，本质却没什么区别。

　　12

　　Sunny的最后一次咨询，是在盛夏时节了，她一直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依旧迷恋吴天氛，依旧像狂热的收集癖那样收集吴天氛的信息。

　　陈清意识到仅靠她自己很难改变Sunny，她和Sunny其实有相似的问题，都是内心深处多情地为一个人去坚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陈清连续两年不主动去摆脱单身状态，Sunny每天关注吴天氛的细小动态——她连自己都没改变，又怎么去改变Sunny。

　　但陈清是个有良心的咨询师，她不希望Sunny花了大笔的咨询费用，却一无所获。陈清决定尝试一种共同治疗的方式，她邀请Sunny和她一起做出些改变——尝试结束迷恋，结束单身。

　　“不能保证效果，但是免费。”

　　Sunny之前就模模糊糊地感受到陈清心里也有个“吴天氛”，所以并没有犹豫，爽快答应了。

　　“我还会再找一个人，三个人比较合适。”

　　很快李成颜也收到了邀请，本来她所在的互联网公司最近十分忙碌，没时间再安排个什么事，但一听主题是“结束单身”，李成颜虎躯一震，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还是成颜的求生欲比较强。”陈清挂了电话，为自己找对了人感到乐观。

　　她们的第一次合作治疗是在周六上午。
　　陈清以前主持过集体治疗，并没有感受到压力。但在今天的合作治疗中，她不再是心理咨询师的角色，本该更放松，却莫名有些紧张。
　　好像有人要来解剖她的心脏。

　　Sunny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进了屋子，简单地打了招呼，二人默契地什么都不说，坐在沙发上各自玩手机。
　　李成颜离这边比较远，迟到了15分钟。

　　李成颜弯腰拔下了高跟凉鞋，一手不停地扇风，低着声问：“什么时候开始？”

　　“十分钟后。”

　　十分钟后，三个人一起进了书房，李成颜率先打破沉默，“我单身五年了。”

　　“我单身时间不长，两年。”陈清自然接上。

　　李成颜挖苦道：“算了吧，你和徐长期谈了不到一年，之前你已经单了三年了。”

　　“嗯……”陈清无法反驳。

　　“你呢？”李成颜问Sunny，这种情况知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重要。

　　Sunny抓紧了大腿说：“我母胎单身。”

　　局面一度陷入沉默，三个人磕磕顿顿地说些有的没的。

　　陈清意识到自己还是要主持一下的，提问说：“你们最近有没有很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按顺序列出来，看看傅泽、李长期、吴天氛都排在第几位。”

　　拿来了纸和笔，三个人毫无意外地，都把各自喜欢的人排在了第一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陈清自嘲。

　　“不，傅泽就是泰山。”

　　Sunny解释说：“我也不是想要吴天氛，我就是把他排在了第一位。”

　　陈清想了想，摇头说：“我无法解释我为什么要把一个前男友排在第一位。”

　　三个人盯着各自手中的列表，陈清又问：“如果把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放在一起，可以胜过第一位吗？”

　　李成颜捂着嘴大笑：“完全不会，因为有了傅泽，我就不用烦恼房子和车子了，身心还能变得更加健康美丽，而且家人健健康康和追到傅泽并不冲突。”

　　因为李成颜说的是事实，无法反驳，陈清和Sunny只能沉默。

　　第一次合作治疗就这么无功地结束了，她们约好下一次以倾诉为主。

　　倾诉是把双刃剑，有的人倾诉后能够变得更具判断力，有的人倾诉后则变得更偏执于最初想法。也可以说，倾诉让一部分人变得更加理性，让另一些人变得更加感性。

　　13

　　三个人第二次的共同治疗，开始得比较顺利。

　　依旧是周末，窗帘全都拉紧，倾诉自然而然开始了。

　　“傅泽的爸妈是我爸妈的朋友，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一开始我还觉得他太沉默，有点无趣。后来有次去他家玩，看到他在他家大别墅草坪上，沉默地牵着一条大狼狗，我就突然有点喜欢他了……”

　　Sunny插嘴感叹：“如果我也能从小认识吴天氛就好了。”

　　陈清则问李成颜：“你是看上他了，还是看上他家别墅了。”

　　“哈哈哈……听我说完。我小时候可傻，不懂事，也没卯着劲追人家，活活丧失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

　　“心痛。”陈清附和了一句。

　　“他上高中以前个子还可矮，见面机会也不多，上了高中后我们在同一所学校了，一看个子窜到了一米八多……我就彻底沦陷了。好不容易等到了高三分到一个班里，我发现他有了女朋友，他特别喜欢他的女朋友，分分合合好多年，现在还要和人家结婚……”
　　李成颜捂嘴笑，每当提到傅泽有多喜欢他的女朋友，李成颜就会自嘲般发自内心地感到好笑。

　　陈清接过话茬，说：“我第一次见徐长期是在博物馆，他看不懂一件石器，见我在研究，就轻声问我，同学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我转头就看到了一个笑得很好看的男青年，瞬间就觉得很不错。然后越接触越喜欢，谈了恋爱……嗯……还分了手。”

　　“听起来很浪漫呀。”Sunny感叹，\"你们都是喜欢实实在在的人，我却一直在追逐屏幕里的一些幻影。”

　　“也许，我喜欢的也是一个幻影。”陈清轻松地说。

　　“我一想到吴天氛是真实存在的，就会十分庆幸。”Sunny每次说吴天氛时，眼睛就会多出一些光芒，“其实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好品质，我挺感谢吴天氛的。他教我努力，认真，谦虚，乐观……”

　　三个人越说越五味杂陈。

　　李成颜的求生欲告诉她，她们还需要做出一些实际行动才能告别单身，于是提议去认识新的异性。

　　陈清却认为在那之前，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都要和无望的感情做一次郑重的告别，然后再去认识新的异性。李成颜和Sunny赞成专业治疗师的意见，但Sunny不知道怎么和接触不到的偶像告别。

　　陈清看向李成颜：“吴天氛不也是傅泽爸爸签的艺人吗，傅泽的婚礼吴天氛会到场吗？”

　　“这个还没听说过，我回头问问。”

　　“如果吴天氛也在，我就带你去参加婚礼。”

　　Sunny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其实我有离他很近的时候，在机场，他气质太好了，浑身还冒着冷气，和屏幕上的感觉不太一样。那一瞬间我觉得他离我的生活实在太远了，之后就不太敢见本人。所以，其实不用麻烦的。”

　　陈清想了想，“再说吧，也许见到一个更真实的他，你会改变一些看法。”

　　14

　　既然要解铃就要去会会系铃的人，但没准系铃人根本就不想见你。有些东西是见也见不真切，抓也抓不紧实的。

　　李成颜通过傅泽的朋友圈发现他最近很焦躁，她癫狂般追问陈清：“你来分析分析，他们的婚事是不是要告吹了。”

　　“李成颜，你清醒点啊。”

　　“哈哈哈哈……”

　　李成颜逛街，买衣服，健身，做头发，选礼服，温习吉他，在接傅泽回来的聚会上，弹了一曲《岁月神偷》送给傅泽。

　　傅泽说：一直很感谢你，成颜。

　　李成颜第二天就追问陈清：“你说他什么意思？”

　　陈清毒舌说道:“大概就是谢谢你一直无条件做他备胎吧。”

　　“哈哈哈……”李成颜把手机扔到一边，又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行，傅泽的朋友中一定有很多优质男，我要在他单身之夜上搞事情。”

　　“能搞出点什么事当然好，也算对得起你念念不忘了。”

　　人们总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但有些人把墙都念穿了，依然什么都没等到。

　　15

　　婚礼前两天，徐长期到了，陈清收拾了几件喜欢的夏装，塞进了小行李箱里。她决定做一件大胆的事。她拖着小行李箱就到了徐长期落脚的酒店。

　　陈清敲开了门，酒店房间里干干净净，床头放着一本砖头厚的书，电脑还开着，徐长期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她。

　　陈清酝酿了一下，像三年前初识时那样扬起了嘴角，笑着问：“怎么看起来有了洁癖。”

　　“都说不用过来了。”徐长期说。

　　“连见都不想见我？”

　　说话间陈清扫了几眼徐长期的脸，那张脸还像以前那样神奇，开心的时候像赤道附近炎热的阳光，心烦的时候像北极深沉的夜。眉毛如剑，却暴殄天物地常常紧锁着。

　　很明显，徐长期见到前女友陈清后很烦躁。

　　陈清却不当一回事，她进了房间说：“我们从相遇到分手正好缺了盛夏，我没有穿过漂亮的夏装给你看。所以，我来穿给你看。”

　　徐长期看起来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陈清扎起了长发，“你就当陪你女朋友逛街买衣服那样，说好看，不好看，适合，不适合。洗手间在哪儿？”

　　徐长期揉了自己两下后脑勺，指了指洗手间，索性坐在床上开始玩起了手机。

　　第一套是白色飘逸的半身长裙和简单的蓝色t恤。
　　陈清出了洗手间，径直走到徐长期面前，想像以前那样摸摸徐长期的耳朵，手却停在半空中。
　　徐长期一把抓住了陈清的手腕，说：“好看，但没那么适合你，下一套吧。”

　　第二套是一件青灰色的纱制短裙，陈清轻巧地在徐长期面前转了一圈，徐长期问:“你上班会这样穿吗？”
　　“当然不会，但我出去玩的时候会穿。”

　　第三套是超短裤和露肩装，徐长期看了一眼，说：“男生不喜欢这样的，别这样穿。”
　　陈清笑道：“这都接受不了，后面还有比基尼呢。”

　　第四套是黑色运动短裤，加上修身的白色t恤，徐长期:“还行吧。”
　　“嗯，那就是好看咯。”

　　第五套是雪纺的阔腿裤，和一件超简单的白色针织背心，徐长期上下打量了一下，问：“这种你干什么的时候穿。”
　　“周末在家的时侯啊。”

　　“还有多少套。”
　　“两套。”

　　第六套是黑色小脚裤，上身是白色长袖雪纺，仙气十足的那种。
　　徐长期抬头看了一眼说：“行，下一套吧。”

　　第七套是陈清最喜欢的一套比基尼，虽然是长袖保守款，但颜色鲜亮性感，还很凸显身材。

　　陈清脱下衣服准备换上比基尼，犹豫了半天。她作为心理咨询师还是能看懂人的，徐长期这种人，如果真有女朋友，不会答应她单独见面。但男生究竟在想什么，她学了那么多年的心理学，见过那么多男性咨询者，依旧无法把他们猜透。相比而言，女生们的行为就好判断一点。

　　陈清正想着，“哗”地一声洗手间门开了，陈清忙抱紧衣服遮身。
　　“你干嘛？”

　　徐长期语气很淡，“我想帮你穿。”

　　“你凭什么？”

　　“你觉得我凭什么？”徐长期沉静但不由分说地拿过了衣服，给陈清套在了头上。

　　陈清呆呆地，她双商持久在线，在咨询室也见过了不少世事人心，竟然在27岁的某一天，像个少女一样懵成雕塑。

　　徐长期说：“我逼自己放弃你时，发现比坚持更难，做了很久的准备才决定骗你说我有女朋友了。”

　　“你就不怕我真的再也不找你了。”

　　“怎么说呢，还是怕的，但也有可能改变一下我们的状态。”

　　是的，比起两年前，他们都更成熟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陈清自问，她本意是想告别的。

　　16

　　“单身之夜是很邪恶的存在吧。”Sunny这样说。

　　陈清最终带上了Sunny，她担心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了李成颜，多带个人比较放心。

　　李成颜穿着从数十套衣服中选出来的一套衣服，鬼马可爱，配上做过密集护理的短发，专门练习过的妆容——她可以想象自己应该是全场最闪亮的姑娘。

　　傅泽的单身之夜包下了一家颇有品位的酒吧作为场地，他本人就靠在场地入口处。

　　在酒吧忽明忽暗的彩色灯光下，在那条过道的另一头，李成颜一眼就认出了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的傅泽，那个身形，那个放松又慎重的姿态，还有旁边那个女生……

　　李成颜认出了傅泽身边的女生，气道：“我他妈……傅泽的单身之夜竟然和女朋友一起办，负分……深呼吸深呼吸……”

　　“你看到他女朋友了？”
　　“就在他旁边，还揽着腰呢。”
　　“……放轻松，今天是来嗨的，多留意留意傅泽的朋友们。”
　　“我要崩溃了！我太喜欢傅泽了，我一看到他就难过，我快要笑不出来了。”李成颜说归说，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微笑，“我该怎么称呼他的未婚妻。”

　　陈清说:“姐姐。”
　　Sunny跟在后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陈清话音落下，还差几步就要刀光剑影了。

　　傅泽平时很少表露情绪，但今天很明显心情不错，率先打了招呼，“成颜你来了。旁边陈清对嘛？”

　　“是的，久仰大名，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这么晚，恭喜你啦。对了，我还带了我一位朋友过来，之前和你提到过。”
　　陈清和新人一一握了手，傅泽补充说：“徐长期已经在里面了。”
　　陈清笑笑不言语。

　　轮到李成颜寒暄，肢体语言僵硬又摇曳，“恭喜恭喜。”
　　傅泽笑笑，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今天玩的开心。”

　　和准新娘握手时，李成颜差点甩开，因为联想到，傅泽肯定经常和新娘牵手，心里某个倒下了无数次的东西，再一次啪地摔成了碎片。

　　但李成颜拒绝在任何时候袒露脆弱的一面，假装腼腆笑笑，“姐姐真漂亮呀。”

　　Sunny乖巧地跟着前面两名女子进了场。
　　服务员引三位女生坐下，李成颜精致大方，陈清敏捷动人，Sunny明艳乖巧，很快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整个酒吧都充满了荷尔蒙和狂欢的气息，李成颜慢慢忘了刚刚和傅泽寒暄的绝望，毕竟她也早该习惯了这样的打击。她们开始有说有笑，气氛很好。

　　第一个来搭讪的人看起来是商务人士，找陈清，陈清没怎么搭话，三个女生也并不拉他进入话题，人家便无味地走了。

　　第二个来搭讪的是个少年气很重的人，穿衣服的风格和李成颜相近，但他直接越过了李成颜，问Sunny:“你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样子，还在上学嘛？”

　　Sunny:“没有啦，我工作挺久了。”
　　“那你的工作一定很轻松，看不出来工作很久的样子。”

　　Sunny被搭讪会感觉不太舒服，不自在地抿了口酒，“还好吧，我最近休息。”
　　“你喜欢喝酒嘛？”
　　“啊，挺喜欢的。”
　　“要不跟我去吧台那边，我给你推荐这里最好喝的鸡尾酒。”

　　Sunny尴尬地笑笑，连连摆手，“不了，我要和两位小姐姐待在一起。”

　　陈清咨询师的责任感出来了，鼓励她说：“去吧，Sunny，我们有事会找你的。”

　　少年气很重的那位也附和道：“你坐这儿让在场的男生没机会过来和两位大美女搭讪了，还是跟我玩吧，小美女。”

　　Sunny手指不自觉地扣紧了手心，心下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起身了。
　　陈清看出Sunny是真的为难，于是加了句：“别喝多了，早些回来。”
　　正要去挽Sunny的男生咧嘴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挺受姐姐宠爱的。”

　　他说的也很宠溺，Sunny听了这句话，莫名对男生有了一些好感。

　　对面的位置空了后，李成颜突然失去了表演欲，有些颓然，陈清则感受到了压力——很快来了一对男生，一个戴着眼镜，和许维相像，不胖不瘦，有些雅致感，气质温和；另一个大高个子竟然挺像傅泽的，可能经常打篮球，身上有种运动的阳光感，带着点可爱的木讷。

　　眼镜男声音温和：“远远就看到你们了，可以一起坐坐吗？”

　　陈清一打量都还不错，尤其是大高个，看起来是李成颜喜欢的类型，两个女生相互看了眼，说:“坐吧。”

　　眼镜男坐到了陈清面前，大高个坐到了李成颜面前。

　　眼镜男彬彬有礼，没有攻击性，陈清很愿意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大高个完全就是李成颜喜欢的类型，她已经开始捂嘴笑得花枝乱颤了。

　　本来气氛还不错，陈清的前男友徐长期突然从人群中走过来，打了招呼，把手伸到了陈清面前说：“你刚带来的那个小女生，我们去把她找回来。”

　　眼镜男见状，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只是有点担心，我和陈清去把她找回来就行了。”

　　陈清不好意思地笑笑，被徐长期牵走了。

　　李成颜注意到眼镜男有点遗憾的样子，宽慰说:“让他们去吧。”

　　眼镜男掐不准什么意思，但还是识趣的，“那你们慢慢聊，我再去其他地方转转。”

　　徐长期到了舞池中间，很快就放开了陈清的手，说：“你刚进来时我就看到你们了，那个小女生是你的咨询人吗？”

　　“你怎么知道，以前是的。”

　　“在这种场合，还是不要和咨询人分开，至少得保证在视线范围内。”

　　徐长期是学临床心理的，一向审慎细致，陈清无法反驳。他知道Sunny去了哪个方向，护着陈清急切地拨开人群。

　　在一个摆满了各色酒瓶的半封闭空间外，陈清看到了Sunny在认真听少年气的男生讲话。

　　“还好，Sunny很好，我相信她。”但她刚刚确实担心了。

　　徐长期笑了笑欺身把陈清逼到了墙角，陈清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真的担心Sunny，他就是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逻辑在吃醋。吃那个眼镜男的醋。
　　徐长期变了很多，但有些傲娇之处一点也没变。

　　没多久，响起了音乐声，陈清睁开了微闭的眼睛拍着徐长期的肩膀，示意他别亲了。

　　是吴天氛的歌，而且是本人在唱——吴天氛真的来了，只是没有提前透露消息。

　　陈清再去找Sunny，已经不见人影。

　　小舞台被围在场地中心，吴天氛自弹自唱，十分悠游。
　　今天的场合里，要么是娱乐圈内人士，要么是见惯了艺人的人，要么就是对娱乐圈不感兴趣的人，大家只是静静地听着歌，只有少数人十分兴奋，其中还不包括吴天氛的忠实粉丝Sunny。
　　Sunny第一次离吴天氛的舞台那么近，但她丝毫不想拨开松散的人群去更近的地方。她承认，如果靠太近了，她可能会抗拒，会失望。

　　以前在粉丝群里跟着大粉鄙视那些既不去机场接机又不看演唱会、只在屏幕上追星的行为，现在Sunny开始明白，不是明星赋予了屏幕魔力，是屏幕赋予了明星魔力。

　　跟着Sunny的少年气男生说自己叫宋书。一开始Sunny听到音乐声几乎是冲到舞台附近，宋书心里哭笑不得，却愿意陪着Sunny呆着。

　　吴天氛一首歌唱完，下了场便像其他来宾一样开始聊天喝酒，虽然他最近丑闻缠身，但女生们还是或多或少围了上去。

　　没多久傅泽又上了舞台，大高个子，长相和吴天氛比起来粗砺很多，气质也更含混，如果真的要描述这位少爷，就是：沉稳贵气，阳光内敛。

　　他说：“谢谢天氛，也感谢各位能来我的单身之夜，为了让大家不那么无聊，我们准备了一些小节目和小活动……”

　　台下响起一些嘘声，嫌这种做法很土。

　　傅泽干笑两声，“还是主持人来吧。”

　　李成颜捂嘴笑，“真有意思，竟然还有主持人。”
　　一直跟着她的大高个赵昊说：“今天晚上有得闹了。”

　　等了半天的主持人，大家都在找了。

　　宋书这才想起了什么，叮嘱Sunny，“你等我，我上去主个持。”

　　宋书遇到Sunny后把自己要做主持这件事给抛到脑后了，不过他能说会道，这种场合提前看几次流程，完全能胜任。Sunny却突然为他感到紧张，忧心忡忡地给他加油，宋书哈哈笑着点着头就去了。

　　节目，活动，休息，轮着进行，氛围渐入佳境。

　　最后一轮活动开始搞事，宋书狡黠地笑笑，“今天现场有没有人追求过准新郎和准新娘呢？我可是听说他们两个以前都超受欢迎的哦。”

　　宋书看了看傅泽，“要不最后再给情敌们一个发言的机会，但是说好，让大家不满意的发言是要罚的。”

　　没想到真的还有人上去了，几个男生，打着哈哈要傅泽照顾好自己的女神。

　　最后未婚妻还十分大方地上台作出了感谢，“这是我目前收到的最好的祝福。”

　　宋书继续撺弄，“怎么全是新娘的迷弟，新郎没有迷妹吗？”

　　李成颜脸上笑着，心里糊成一团，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李成颜僵住了，陈清和Sunny也僵住了，她们俩甚至都不敢去看李成颜的表情。

　　李成颜身边的赵昊说：“好像有人在喊你。”

　　没办法了，李成颜把酒杯塞到了赵昊手里，“帮我拿着，我去去就来。”

　　从外缘走向舞台，有吹口哨的，有窃窃私语的，各种各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打扮得精致靓丽，步伐却莫名悲壮的李成颜身上。

　　李成颜的脑袋嗡嗡的，她不是没想过在婚礼之前再和傅泽告一次白，只是方案太多了，想说的话也太多，能说的话却没有。

　　也许此刻傅泽会回忆起他曾忽视的一切，回忆起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回忆起高三他们同桌的日子，回忆起每次生日都会收到她的祝福。

　　在过去的也不知道是七年还是六年五年的时间里，每当傅泽和女朋友吵架闹分手，李成颜就会及时出现，她小心翼翼地陪伴着试探着傅泽，然后被弄得遍体鳞伤。
　　后来傅泽无论是和女朋友吵架还是分手，甚至有弄得进退两难举步维艰的时候，他都不会让李成颜感受到。

　　走向舞台的距离不出一分钟。

　　李成颜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能笑嘻嘻地祝福他和她吗，能闹吗，能哭吗，此刻最重要的究竟是谁，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哇，很漂亮的小姐姐，不如选我吧，选我吧。”宋书打趣道。

　　李成颜自始至终都是笑的，她接过宋书的话筒，却没有立刻开始说话，只是看着大家，巧笑嫣然又有点无奈的样子，她瞥到了陈清对她信心满满的目光，Sunny心疼的目光，老同学们看热闹的目光，还有赵昊的目光。

　　“啊，我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台下一片嘘声。
　　“别别，别失望……我认识准新郎很久了，他是个很好的人，所以祝福两位，希望你们相濡以沫，幸福美满。”

　　简简单单，避重就轻地说谎。

　　李成颜在掌声和欢呼声中下了舞台，她突然想去爸妈那儿，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场，还好赵昊识趣地去找自己的朋友了。
　　只有Sunny静静呆在李成颜身边。

　　活动都结束后，三位女生便离场了，Sunny打车往另一个方向，徐长期成了陈清和李成颜的代驾。

　　陈清打破了沉默：“成颜今晚去我那儿吧，明天还得参加婚礼，我那儿离这边近。”

　　李成颜僵在车窗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接下来该做什么。她选择倒在了车座上。

　　“有情绪不要忍着，时间长了会变丑的。”

　　李成颜也不知道是笑是哭，抽抽了几下。

　　17

　　婚礼前夜，李成颜睡得格外好，甚至做了一个很不错的梦。

　　陈清一大早托着李成颜的脸，仔细打量她睡成鸡蛋质感的皮肤，忍不住哈哈大笑，揶揄道：“也许傅泽再早一点结婚的话，你可能孩子都会跑了。”

　　是的，彻底放弃后就可以解脱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起来，睡觉都更香了。
　　就像是完成了一场马拉松，过程很艰难，到了终点就好了。

　　那天傅泽的婚礼到了很多人，白色的花瓣，粉色的花瓣，红色的花瓣，夹杂着羽毛纷纷扬扬，落在人们身上，唯美至极，但也俗套至极。

　　李成颜、陈清和Sunny拘束地坐在来宾中间，相互狡黠地看了几眼。

　　等到新郎牵着新娘的手走向圆拱型的花门，两枚戒指套在了彼此的手指上，现场响起一阵急促热闹的呼声。

　　李成颜的声音淹没在呼声中，她一把拉过陈清说:“原来他的婚礼也就这样。”

　　陈清说:“不然呢，天门大开？伴随着五彩祥云？”

　　李成颜哈哈大笑，又问:“徐长期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陈清笑眯眯地望着新郎和新娘，看也没看李成颜，说:“连夜出国了。”

　　Sunny凑了过来，低声问陈清:“你们没有复合吗？”

　　陈清摇摇头说:“没有。”

　　Sunny闻言瞪大了眼睛，李成颜却只是见怪不怪似的点点头。

　　陈清反问Sunny昨晚为什么不主动和吴天氛说说话？

　　Sunny低了会头，直直看着地上落满的花瓣，半晌才说:“没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

　　一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