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大道》安 珏

1、一

　　这个城市很少有这样的落地式房子，门棱上红棕色的油漆有些剥落，玻璃窗上沾了油腻腻的灰尘，往里往外全都看不透彻，像封了口的坛子，喘气也变得困难了。
　　成岳微心中还是忐忑，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姑姑对自己还是很热情，比亲人尤甚。她并不强求的，姑姑的这份感情于她而言，已经太过沉重。姑姑喜欢她，常说成岳微比起自己的女儿更像她，因为岳微像她爸爸。姑丈曾经是一个电工，现如今已经在市政府做一份闲职，姑姑也在市政府的传达室收发信件，日子过得很安逸。
　　姑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现在上大学，当年高考没有上线，现在是浙江大学的自考生。小女儿和成岳微是一样的年纪，今年刚参加高考，投档线出来了，但是大家的分数还悬在那里，这样的日子过的也很是忐忑不安，即使出去玩心中也总有牵绊。
　　“姑姑——”岳微喊了一声，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女孩探出头来，看到了岳微。
　　岳微抬头一看，是赵倩芸，穿着吊带的黄色短衫，露出洁白的肩膀，看到她，说了一声：“等一下，马上下来。”
　　待到倩芸下楼来，岳微才发现她原来在化妆，扑了淡淡的粉，修过的眉毛像是马路两旁经过修剪的枝桠，很是新奇。
　　倩芸随手打开了电风扇，眼睛瞟到岳微身上的牛仔长裤，边说道：“外面很热吧？”
　　岳微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倩芸身上穿得无比清凉，相比岳微的保守，吊带的短衫，牛仔短裤，露出又长又白的一截大腿。相比之下，她心里产生一种相形见绌的羞赧，也泛起一种自卑的情绪。
　　“挺热的，”岳微熟稔的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盯着倩芸美丽的脸颊，问：“出去约会吗？”
　　倩芸嘻嘻一笑，没有回答。
　　倩芸犹自对这着窗台上的一面镜子，修饰着自己的睫毛。背后想起岳微的声音：“我来整理一下东西，搬回家去。”
　　倩芸嗯了一声，又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面。
　　成岳微是一个做起事来一声不响的人。她默默地把墙角的纸板箱拿出来，细细拿了抹布掸去灰尘，四四方方的撑开来。把各种各样的书都装进去。
　　倩芸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正看到岳微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笔记本，怔在那里。她走过来，轻轻的喊了一声：“岳微。”
　　岳微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看到倩芸已经收拾妥当，漂亮极了，她从来没有看过倩芸这么美丽过。她慌慌的补了一句：“很漂亮！”
　　倩芸笑了，笑起来的样子只是更美了，“今天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如果碰到我爸妈的话，就跟他们说一声。”
　　“我马上就走了。”未及倩芸说完，岳微抢白道。很明显的，她的身边已经整好了三个大箱子。
　　倩芸无所谓的样子，“没事，那我到时间给家里打个电话好了。”
　　岳微应了一声好，看着倩芸出去了，打了一定浅蓝色的阳伞，俨然就是台湾偶像剧中出来的人物。
　　在洗手间的镜子里面看到自己的样貌，岳微突然觉得丧气。因为高中三年在学校里面，没有太阳晒，养了一脸白皙的脸色，但是脸型确实一点都不俏丽，五官也没有任何精致的味道。
　　她洗了手，用湿着的双手拢了拢长发，心想或许把长发剪了会有一点朝气吧。想着，转身出去了。
　　姑姑，姑丈二人虽然在市政府工作，但是处于低端的他们也并没有丰裕的收入，只是维持着日常的开支，还有稳定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已经是成岳微难以企及的了。岳微的家不在城里，在市重点中学读书平时也是一直住校。临近高考的前三个月，她从学校里面搬出来，住到了姑姑家。姑姑家离学校不远，早上骑着自行车只要五分钟，岳微也就像班上的通读生一样每日享受晨曦和夕阳，穿梭于城市的人群和街道。对她来说，这三个月的时间，是一种幸福的纪念。
　　晨曦和夕阳就好比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现代演绎，奔腾的城市里没有浪漫可言，但是夏日里逐渐从云雾中喷薄出来的热日确像一轮黄金融化在天际，点缀着成岳微单调的生活。夕阳西下，学校门前小巷子里留下了长长的身影。很多年以后，岳微还会梦见自己走在学校门前的那一条窄窄的小巷子。
　　“大叔，送到这个地址就可以了。”岳微递给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中年男人。城市里面有公交，而一个小姑娘，带着三个大箱子挤公交，自己不方便不说，还会引人家嫌。再者，她再一次到市区里来，不是单单来整理书籍的，她还要见一个人。所以岳微决定将箱子托运回去。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黄色的笔记本还在包里装着。白色笺纸上有那个人龙凤凤舞矫健的笔迹，还有他写的成岳微的名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他写的她的名字。
　　突然背后啸声急速过去，她觉得腰际一痛，原来斜跨在身上的包被活生生的抢掉了。她一个踉跄，摔扑在马路上，膝盖骨撕裂一般的痛。眼睛里一片迷蒙，想要呼喊，喉头却像堵了一大块棉花，上下通气都变得不顺。眼泪滑落下来，热辣辣的疼痛。她只能遥遥望着一辆鲜艳的大红色摩托车逍遥而去。
　　这个世界太猖狂了。
　　这里已经是偏于市郊的位置，正大兴土木，处于繁荣建设阶段，旁边有一个刚刚建好的公园，醒目的祁红的四个大字，显示着磅礴大气的名字。
　　她跛着脚坐到了银杏树之间的一个黑漆的长椅上，锊起长裤，膝盖上已经蹭破了皮，突兀的血红色张牙舞爪得狰狞。放下裤腿，□□上的疼痛还可以忍着，还可以愈合，只是失去的某一些东西，恐怕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想到这些，心里更是酸痛。
　　徐徐的夏日晚风吹着秀气的银杏叶片，像孩子的手，轻轻的招着。暑气渐渐消了，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这个小城市没有华丽隆重的夜晚，也有小小欢呼雀跃的晚出的心情。
　　背后一束明亮的光，岳微一回头，禁不住眯起了眼睛。几辆摩托车飞速经过她的身边，她仿佛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来不及细想，摩托车停在了她前面不远处，不一会，倏地，一辆摩托到了她眼前。
　　“成岳微，真的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听任那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有点焦急的说着。她怔怔的盯着他，心中很难过，因为她就几个小时之前丢失了他留给她的最好的东西。看着他在夜色里英俊的面孔，她禁不住泪意汹涌。怎么办？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他根本也不想要她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啊……”
　　“这里在施工，外地民工特别多。”摩托车驾驶座上的一个男孩说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成岳微心中在叫嚣，但是在他面前，她甚至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注意到她奇怪的站姿。
　　“你的腿怎么了？”说话间，已经下车来到了她的身边。
　　岳微依稀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酒的味道，轻轻吐了一句：“包被抢了。”
　　他一阵恍然大悟。
　　其他的摩托车还在不远处等着，有几个人不耐烦的叫道：“磨蹭什么哪？”
　　“阿健，帮我捎上她，行不？”陆域看向那个骑摩托的男孩。
　　迷蒙路灯下，直看得清那个被叫做阿健的男孩留一个刚毅的板寸头。他点点头。
　　陆域搀扶着她坐上摩托车的后座，前面车上的人又在催了。陆域一溜烟跑上前去，只听得几个人之间又说又笑。
　　成岳微的手扶着身后的几个金属的握手，那其实是绑货物用的。
　　风紧紧的吹拂在耳边，忽然一个紧急的拐弯，岳微不自主的倾身向前，左手一松，攀上阿健的肩膀。他说了一句：“抓牢了。”
　　她两手攀附在他的肩上，手肘都是僵硬的。
　　七点钟左右的夏夜里，城市是热闹的，她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前面几辆飞速奔跑的摩托以及车上那些神采飞扬的人，恍然如梦。原来他的生活是这样的。
　　摩托停在了一个安静的小区门口，阿健停下来，任身后的人小心翼翼的下了车。这时候，陆域也走过来了，问她没事吧。
　　陆域很体贴的说道：“现在太晚了，你回家也没有公车了吧？”
　　岳微点点头，面对他的好意，她只能坦然的受着。
　　陆域转身把阿健拉到一边，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起先，阿健显然是不愿意的。后来陆域走到她身边说：“今晚就在阿健这儿过一夜吧。待会进去给家人打个电话吧。”
　　岳微说了一句：“谢谢！”
　　陆域好脾气的说道：“同学之间，不要谢，晚上我们也可以聊一聊啊！”
　　阿健径自将摩托车推进去了。陆域领着成岳微走进一个单元门，看他轻车熟路的按下密码，门就开了。
　　阿健的家在四楼，有一个很大的客厅，几间紧闭的门，估计就是卧室和客房。阿健把车钥匙往门旁的柜子上一丢，说了一声：“随便坐。”便进厨房倒了三杯水，递给他们。
　　“你喝酒了？”成岳微问陆域，因为她看到他被风吹过后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联想到她之前闻到的他身上的酒气。
　　陆域一笑，露出两个虎牙，尖利的。其实他在她面前和他平时很不一样，或者也许只是在她的眼中看来，他很不一样吧。他有高挑的眉头，像一把利剑，但是在她眼里却闪着温柔的光。他的字写的很跋扈，很修长。她却喜欢。
　　“苦读了这么多年，放松一下！”陆域的笑有一种能鼓动她的力量。
　　阿健从洗手间里面出来，听到这句话，对他相视一笑，俨然一对默契的老友。他接了陆域的话说道：“成绩出来可以就不能好好玩了。”
　　也对，岳微心里默默点头道。
　　“他是四中的。”陆域突然说道，眼神飘香阿健，却是对岳微说的。
　　岳微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阿健的个子比陆域还要高，板寸头，活像一个警司，正气凛然的模样。她看着他，其实是崇拜他的，因为四中是本市最好的中学。基本上四中的学生都是前途无量的。
　　“你们饿吗？”曾东健突然问道。
　　陆域从沙发上腾的跳起：“饿了，你小子也只能煮点泡面给我们吃啊！”
　　两个男孩子便在厨房里面开始折腾。不一会，方便面特有的香味便在房间蔓延。
　　岳微看着陆域端了一碗泡面，热气腾腾中，看到他的脸庞，总有一种刹那的恍惚和心动。
　　三个人坐在小圆桌上吃泡面，曾子健突然说：“陆域，你绝不觉得她和下午的女孩子很像？”
　　陆域一下子怔住了，岳微看向陆域。陆域一口泡面塞在嘴里。
　　岳微转移了视线，看向曾子健，问道：“哪个女孩子？”
　　曾子健呼噜一声吞下一口泡面，“你问他！”他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暧昧的意味，更加提起了她的好奇心和兴趣。
　　陆域一着急：“胡说，哪里像啦？”
　　曾子健还要再说，陆域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闹得曾子健一下子没有了说话的劲头。
　　可是，岳微心里却活生生的埋下了一颗定时的炸弹，时不时的跳出来威胁她一下。那个和自己有点像的女孩子，她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