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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哥哥 ...

  •   “啊呀!你脸是怎么了?”眼前的男生看到我脸上的淤青和伤,立即心疼地皱着眉头把手伸过来摸,我偏过头想用胳膊给挡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欸你别闹!”

      “我没闹!我怎么不记得……你是谁呀!”我糊涂得不行,别人都看我呢!

      之前几天具体发生什么我基本没有记忆,对眼前浓眉大眼的男生更是没有半点印象,他从哪里蹦出来的?他说我认他当哥哥?

      “哈哈!你竟然问我是谁?”眼前的男生咧嘴直笑,认真查看我脸上的伤:“你这伤看着好严重啊,不会留疤吧……得抹药!哪个龟孙子下这么重的手?让我知道非把他给拆了!”

      看得出这哥们很关心我,而且跟我很熟。

      可我记得慧慧,记得其他同学,却丝毫不记得任何关于他的事。

      在我的童年里娃哈哈是珍贵的奢侈品,如果以前有人给过我娃哈哈,我多少应该有记忆,毕竟我可能会忘了面前的男生,但不可能连珍贵的‘娃哈哈’都一起忘记。

      “我真的记不起来你了,你到底是谁?”我只能硬着头皮问他。

      眼前的男生顿住了,委屈得直憋嘴:“余邵荣你是跟我开玩笑呢吧!”

      “……没开玩笑!我被我妈打失忆了,好多东西记不起来。”抱歉妈妈!我不是故意拿你当挡箭牌!

      “啊这是你妈打的?她怎么下手这么狠呀!”他为难地直挠头。

      似乎是先考虑了下打我妈替我报仇的可行性,然后才组织着语言给我解释:“那个……有一天放学路上你和人打架,我帮你忙,以为你是女的就要你当我妹,你说你是男的,我不信,就要看你小鸡鸡……”他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扒了裤子以后你就哭了,我说给你娃哈哈才哄好你,还跟你说好当你哥哥,你……全忘了?”

      “我全忘了,而且我不认为这种事情发生过!”我推开他,脸板成棺材。

      我不承认这么丢人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而且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谢还是该骂这个冒失的狗崽子。

      “你这伤不用担心,下午早点来学校,我给你擦药,这会儿我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这家伙还挺能拿主意,跟我说完以后撒丫子就跑了,留下捏着果奶的我和手里端着红毛线勾成蜘蛛网的慧慧面面相觑。

      “他的旅游鞋可真好看!”人都跑远了慧慧还探着脑袋看,满眼羡慕。

      我和慧慧都只能穿又脏又旧的手工布鞋,帅气鲜艳的旅游鞋我俩还没摸过,那孩子穿的旅游鞋、牛仔裤跟时髦的毛衣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很难见到。

      “……也就还行吧。”我见过更好更漂亮的鞋,那旅游鞋夸张的标志太土气,而且鲜艳扎眼的圆领毛衣也挫……我准备放下哇哈哈伸手解开那个“蜘蛛网”,但慧慧躲开了。

      “我让你给我看小鸡鸡你都不给我看!”慧慧老大不高兴:“结果别人要看就能看!”

      我听得脸直抽:“别瞎说!别人看我也不让看,你没听他说吗?扒我裤子我还哭了呢!”

      “不行那个人都看了我也要看!余邵荣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慧慧把手里的线捏了一团,伸手就要拽我裤子,我赶紧躲开。

      “好了方慧慧你别闹,我把这个饮料送给你喝!”我把刚到手还带着点温热的饮料塞慧慧手里。

      “什么?”慧慧眼睛瞪老大!

      “给你喝。”我把她手上的毛线拽掉,让她把果奶捏牢。

      我知道自己以前抠门得很,就算是对慧慧也一样,我妈妈要是给我吃好东西我从来都不会给慧慧分,当然了,慧慧有好吃的却总会想到我,而且我也总能吃得心安理得。

      一块钱一瓶的娃哈哈对于隔一两个月能拿到五毛钱零花钱的我和没见过零花钱长什么样的慧慧来说是无上的奢侈品,我俩只能对着电视上“甜甜的酸酸的”广告咽口水,以前喝过一两次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到现在也常常拿来回忆。

      现在我有一瓶娃哈哈,竟然给了她?

      “我……那我就尝一小口。”慧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小塑瓶,像捧着珍贵易碎的水晶瓶一样。她很诚实,说不出来虚伪的客套话。

      头一次把吸管和果奶捏在手里,她很尴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我伸手捏过来吸管,用尖的一头对准塑料铝箔封口一扎,带着竖条纹的细吸管就准确地刺了进去。“喝吧。”

      脑袋毛得跟鸡窝有一拼的丫头低头吸了一小口,仔细在嘴里漱口似转了十八个来回才恋恋不舍咽下去,然后把果奶递给我,一边意犹未尽地连舔嘴唇。

      “给你喝啊,喝完,我不喝!”我不接瓶子。

      “啊?”慧慧不懂:“这可是你给人看小鸡鸡才换来的!”

      “停!”我赶紧打住她的话:“我其实没给他看,他是开玩笑呢!”

      “那也是人家给你的,你快喝吧!”慧慧给我递过来,强硬得很。

      “你都喝过了,你嘴臭,碰过我就不想喝了,”我假装要抢瓶子:“你不喝我就倒掉!”

      “我喝,你可别倒!”慧慧赶紧抱着果奶猛嘬,一边像见鬼似的瞪我,平常她吃一半的东西我拿过去都啃得跟恶狗一样,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怪。

      仔仔细细把果奶瓶子吸得滋啦滋啦响,确定里面半滴都没有,慧慧才恋恋不舍放下果奶瓶,瓶子没有扔掉,而是仔仔细细放到了书包里。

      “我嘴真的臭?”慧慧用手捂着嘴往自己鼻子里哈气:“我怎么闻不到,只有娃哈哈香味。”

      “嗯,你喝完果奶就香了。”我耐性子摸她脑袋安抚她。

      “别摸老子的头!”她习惯性打我手。

      “你把我果奶吐出来!”我一手指地。

      “啊……好吧,那你只能再摸一下!”慧慧理亏,不好意思跟我强硬:“……或者两下。”

      “对了,慧慧你没见过那个高年级的吗?咱俩平常总在一起的。”

      “见过,他一来你就跑,昨天我不在,你就给堵住了,”慧慧咂咂嘴说:“你之前说他知道你是男的就会打你呢!”

      “怪事。”我真的对这事没半点印象了。

      放学一出校门我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我妈,她手里提着个红塑料袋,看样子里面是我的中午饭。

      回家路上慧慧始终用一种前所未有探照灯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我,我估计她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好心到把珍贵的娃哈哈给她喝,毕竟,如果她嘴真的臭,不拿她的嘴笑话她十天半个月就不是她认识的余邵荣。

      “喔!”快回到家的时候慧慧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揪住了我袖子:“我明白了!余邵荣!”

      “你明白什么了?别揪我衣服。”我衣服不结实,给她这一揪我都害怕脱线。

      “你是不是怕我有嘴臭以后吃了东西就不能给你分,所以你就给我娃哈哈,对吧?”慧慧一脸自信,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别瞎想,你嘴不臭,我开玩笑呢……”她太实诚,我说什么她信什么。

      “嘿嘿……”慧慧笑得很甜:“余邵荣你讨厌!”

      我妈一回家就躺床上蒙头睡觉,她睡眠不规律,白天这几个小时很紧要,下午要送我上学,晚上还得上班,她抓紧一切机会补觉。

      我就继续蹲在破沙发上抱着脏兮兮的毯子发愣,从昨天以来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愣。

      为什么我记忆里没有那个穿黄毛衣的男孩,没有那一瓶我本不会忘记的娃哈哈呢?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还是不知道重新回到这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我自问没有重写历史的野心,更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我甚至连自己的现状都没能力左右。

      家里依旧穷得叮当响,而且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能上哪里弄钱来过得宽裕一点;

      再过不久,县里的‘长生教徒’就要到处抓小孩子,在我学校后面废弃的防空洞里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虐杀,我也会被捉去,成为唯一活下来的‘幸运儿’,但我不知道怎么去阻止那桩惨案,更不知道一旦出错,原本悄无声息被平定下去的事情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

      妈妈在家的时候很少让我离开她视线,她不在的时候就会把我锁在家里,我不会有机会偷溜出去做我能想到的事。

      知道并不意味着能够改变,幻想和现实从始至终都有巨大的差别。

      直到快上学我才麻利地从破书包里掏出本子几笔写完作业,我脑子里还在努力回忆那个废弃防空洞入口的位置,思量那里会不会有人把守。

      很幸运,有关防空洞的记忆并没有出问题,我清清楚楚记得它的位置,还有发生过的事情。

      下午思想品德课上慈祥的老奶奶让孩子们轮流跟着她念课文,课文里告诉孩子们秋游的时候要带食品、雨具和垃圾袋,但现在是冬天,而且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大家也没有带吃的外出秋游的概念。

      “都要记熟了知道吗?这些都是考试要考的。”老奶奶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温吞。

      我对思想品德课的记忆不算深刻,只记得开学不久一堂思想品德课上有同学犯了急症,呼吸道被堵塞没法呼吸,挣扎着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用嘴做‘救命’的口型,慌乱中老太太不知所措,只知道焦急地一边摇他一边大声问:“你怎么了?”

      “你说话呀,快告诉老师啊!”

      “你别吓唬老师啊,你到底怎么了?”

      “你没事吧?”

      “你到底怎么了?”

      ……

      她心慌意乱地看着挣扎抽搐的男孩脸色从红变青,最后一动不动以后才尖叫着冲出教室,大喊着“来人呐!”,一边叫人去学校隔壁的医院去找医生。

      那是我和我的同学们第一次看到死亡。

      青紫色灰败的脸,放大的瞳孔,还有弥漫整个教室的粪便臭味。

      第二节体育课,大家嘻嘻哈哈被带到操场上跑圈,完毕之后男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宣布解散,小孩子们就欢快地一哄而散去操场各处玩耍。我跟慧慧两个人坐在单杠旁边一棵树底下,慧慧掏出手绢折手绢花,我在思考借体育课逃出学校去防空洞的可能性。

      活泼好动的小学生跟上蹿下跳善于逃跑的老鼠没有区别,所以我学校围墙高耸,上面还用水泥固定了尖锐的玻璃碴,爬上去不死也要割掉半条命。

      爬上男厕所房顶倒是可以跳进民居逃出学校,但那是别人家院子,有凶恶的老太太看守,要出去就得交五毛钱,不然就会被扭送回学校挨打。

      我没五毛钱,唯一的出路也就这么被无情地堵上。

      “余邵荣你看好看吗?”慧慧把折好的手绢花递过来。

      “你手真巧,真好看!”其实不好看,洗得发白的手绢折成花,边角都破了。

      “那我送给你!”慧慧乐呵呵笑。

      “谢谢你我很喜欢!”我把手绢花拿手里,原来我这么小年纪就有人送我花了。

      我接受是因为慧慧这个‘送’只是象征意义,过不了五分钟她又得要回去。

      “哈哈哈,羞不羞,‘小瘸子’给‘小婊-子’送花了,臭不要脸,羞羞羞!”正在跳皮筋的几个小男生和小女生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幸灾乐祸地嚷嚷着起哄!

      “日你妈!”慧慧红着脸咬牙从树坑里捏起一把土就往过去撒,几个跳皮筋的嘻嘻哈哈躲开,她又弯腰捏了一把土,跑过去抛了带头起哄小男生一身。

      “啊!小瘸子,日你妈!不要脸!”被撒土的男生也气歪了,弯腰抓起一把土追着慧慧撒,其他跟他跳皮筋的男男女女也同仇敌忾弯腰抓起干燥的土劈头盖脸追着破口大骂的慧慧一顿扬。

      过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慧慧黑着脸回来坐到我旁边,狠狠揪出我手里的手绢花擦自己脸上的土,阴沉地问:“你为什么不帮我?”

      我给问得有点怯:“那个……我中午刚洗的头,不能陪你们玩沙子呢。”

      “狗日的!”慧慧一边骂一边捏起一大把土盖我脑袋上狠狠搓,还把剩余的都沿着我脖子塞衣服里面,冰得我直打哆嗦。

      体育课下了之后我在水房冰冷的水管上洗手洗脸,刺骨的凉水冻得我双手生疼,可惜头发里的沙子只用手扑棱不干净,难受得厉害。

      慧慧就站在我旁边,她没洗脸,被她抛沙子的那些人也没洗脸,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洗脸。

      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坐在讲台上看故事会,孩子们在底下自由学习。

      所谓的自由学习就是翻书、发呆、抄课文或者做作业,我在谋划着怎么找机会溜去学校后面的防空洞,慧慧立起课本遮住脑袋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我:“余邵荣你生我气了?”

      “没有。”我继续捏笔对着白纸发呆。

      慧慧不太相信,手里正在抄生字的铅笔半天都没在动,就斜着眼睛用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余光瞄我。

      我记得我被抓走的时候是放寒假前某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下着小雪,妈妈上班去了,我一个人被锁在家里,三个大人是用钳子夹坏锁破门而入把我绑走的。

      在弥漫浓重腥臭味的防空洞里我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被关在狭窄的小笼子里,看昏暗灯光中一个个小孩在哭喊和尖叫中被剥光、开膛破肚,然后被剁肉刀砍开啃食……内脏的腥臭味和那些大人兴奋的眼神让我再也没有忘记。

      “慧慧,咱们寒假还有多久?”我低头小声问同桌。

      “不知道,期末考试好像还有三星期,怎么了?”慧慧又把脑袋转了过来。

      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扬扬飘起的雪花,我心头猛得一沉。

      今天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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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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