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之核（无限流）》琥玉

25、关心

　　我没哭也没闹，小口小口地吃着缸子里的菜，小手里筷子捏得紧紧地，几乎要弯折成两半。

　　她说她会乖乖在自己屋住一晚上的，也说过会等我抱回羊羔的时候看它，珮元姐终究骗了我！

　　最后一丝活下去希望就这样烟消云散，羊羔要不要倒也没什么不同了。

　　其实我也没真以为十四岁的珮元姐戴上戒指后就能救我，我只是觉得如果要死的话，有人陪我一起我就没那么害怕，最起码如果真有一条通往黄泉的路的话我不用一个人孤零零走。

　　“余邵荣你还好吧？”黄轩伸手过来想往开拨我脸上的胳膊：“你是不是哭了？”

　　他声音里透着担忧，坐在床边用胳膊把我往他怀里揽。

　　“谢谢你，我好多了。”我很感谢他，他怀抱很温暖，被抱着的时候我心里有种贪婪，舍不得放开。

　　我住进医院以后我妈都没有抱抱我，明明只要抱一抱我，我就会原谅她。

　　黄轩的声音很温和，明明不成熟，却坚定得让人安心：“余邵荣你别怕，不会有事的，你妈要是没钱送你去市里看腿，我就找我爸，找他要钱给你看腿，你很快就会好起来，能跑能跳！”

　　他搂着我，声音就在我耳边，温暖的呼吸让我脖子痒痒的。

　　我闭着眼睛不出声，心想你一个小孩子凭什么做这样的许诺呢？你以为断了的腿做手术要多少钱，你以为你回家问你爸要钱，他就会愿意花那么多钱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小杂种吗？

　　但这话听起来真的很温暖，我甚至感动得有点哽咽，有没有可能实现是一回事，这种话真的会让人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黄轩知道我听说佩圆姐的消息会很难过，所以没待太久，陪了我一会儿，看我稍微平静些就匆匆离开了。

　　离开前他给我手里塞了五十块钱，那是他紧急问熊熊和王凯凑的，让我拿着用，他回去凑更多的钱。

　　我低着头，拿着手里的钱发愣。

　　“余邵荣你还吃吗？”慧慧端着缸子问我。

　　我摇头：“我吃饱了，你们吃吧。”我也没有什么胃口，其实现在我心里乱成麻，完全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隔壁床的班长从头到尾都侧躺着往这边看，半点都没避讳，我眼睛扫到他脸上好奇的表情不高兴起来：“你看什么看！”

　　“你脾气还挺坏！”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刮脸，做‘羞不羞’的动作。

　　他眉眼很好看，但我这时候心情不太好，也觉得他面目可憎。

　　“啧！”我不屑地白他一眼，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你能个屁！

　　“哎你那是什么表情？”隔壁床好像感觉到自己被瞧不起，昂着脑袋说：“你要是我家的小孩，我早扑过去教育你了。”他表情很夸张，倒没多少认真劲。

　　“随便你。”我也没心情跟他唧唧歪歪。

　　慧慧跟橙子吃完饭陪了我一会儿，我让他俩回家休息，慧慧找她爷爷，橙子回去找我妈，就我自己一个人仰面躺在被窝里发愣。

　　“喂，你叫余邵荣？什么邵，什么荣？”班长大概一个人也无聊，没话找话。

　　可我心里堵得慌，不想说话，拽起泛着怪味的被子蒙脸装睡。

　　我觉得自己不该一惊一乍，我毕竟是大人，但我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害怕还是绝望，总之我心里空得很，觉得自己像一个躺在地上的毛线团，正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着线头不断离我远去，我在原地打着转，变得越来越渺小……虚弱，最后一无所有。

　　我小小的眯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慧慧的爷爷正坐在我床边小声跟班长聊天，慧慧趴在她爷爷旁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书，手里还拿着半截没吃完的香蕉。

　　橙子坐在小凳子上，趴我身边睡着了。

　　“……余邵荣其实真是个好娃娃，你也知道长得实在是俊，就是命太苦了……唉！”慧慧爷爷夹杂着方言的声音很低沉，充满了三姑六婆闲话别人家长里短时候特有的表演跟卖弄。

　　从班长时不时飘过来充满“同情”乃至于“怜惜”的目光里看我就知道慧慧爷爷又给人“卖惨”了，而且这回大抵卖的是我的惨。

　　“这老不死的！”我眯着眼睛无声咒骂。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慧慧爷爷叹着气摇了摇头。

　　这一句是他经典口头禅，衍生出的潜台词是：“单身的独腿老汉更不容易！”

　　独腿老汉平生最大爱好就是跟人诉说自己生活的艰难和困苦，然后享受别人的同情跟有对断腿老汉艰苦奋斗高尚情操的赞美。

　　跟祥林嫂最大不同在于独腿老汉每次卖惨都能包装得精美无比，经过“艺术处理”之后几乎不带重样的，喜欢听他‘峥嵘岁月’的大有人在。

　　那条空着的腿在老汉眼中并不是缺陷，反而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就像我都能猜到他肯定已经在“无意中”透露班长自己腿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时丢掉的，要么就是为了危难中从危墙下解救妙龄少女，反正跟二三十年前农村盖房中那场不大不小的横梁坍塌事故没半毛钱关系。

　　今天老头自己的惨没卖成，隔壁小伙子没兴趣听，于是老头改卖我的惨，把他所知道的东西添油加醋处理之后炖成了一大锅“鸡汤”灌给班长，不但把我从事服务行业的妈妈艺术性处理成了一位剧团‘下岗演员’，还给我编出来个子虚乌有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爹。

　　这一锅鸡汤灌下去，班长看过来的眼神完全变了，仿佛我就是小白菜重生，喜儿再世，全世界都欠我一个说法。

　　“这么晚了你咋还不走？慧慧都困了。”我听独腿老汉清清嗓子又想编下段，赶紧伸手戳他脊背，用的力气很大，戳得老汉一声闷哼差点用独腿蹦飞起来。

　　“我不困！余邵荣你醒来了？”慧慧抬起头：“香蕉吃不？”把手里的香蕉往我面前递。

　　橙子也醒来了，从怀里摸出一个香蕉塞给我。

　　“这还有！”隔壁床的班长赶紧伸手掰个大香蕉递过来。我心想班长大概觉得我跟慧慧还有橙子仨穷逼根本吃不起香蕉，所以慧慧才会慢吞吞地吃香蕉，留下一半等我醒来给我吃。橙子更绝，整根都留给我。

　　好吧，班长他并没有以为错，慧慧长这么大没吃过几次香蕉，我和橙子也差不离，但并不代表我会稀罕香蕉这种烂水果。

　　“老子长大以后早就吃腻了，家里放坏的不知道有多少，”我心想：“我会稀罕这一根烂香蕉？”我一边剥香蕉皮，一边大口吃，我觉得味道其实也就一般般了，肯定催熟的，虽然是挺甜，很软糯，又香又滑……最大的缺点在于量太少，几口就给吃完了。

　　橙子舍不得吃，我只瞪了他一眼他就乖乖剥皮吃起来，他吃得特别仔细，不时弯起嘴角看我。

　　“慢点吃，还有。”班长看我狼吞虎咽又往过来递，那表情……志愿者去难民营发面包的时候估计也就这样。

　　“我不吃了！”我满嘴香蕉含含糊糊冲人家喊，脸红到了耳根。

　　可真丢人！

　　“嘿嘿嘿……”班长不晓得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得很开心。

　　慧慧凑在我旁边小声问我：“余邵荣我们待会儿走了你一个人害怕不？”

　　“害怕。”我眯眼睛点头，伸手摸慧慧毛茸茸的脑袋，她今天的辫子还是松松散散的乱翘，她太邋遢了，从来没点女孩子的样。

　　“好的第二次，咱们两清了！”慧慧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啊？”我莫名其妙。

　　“我们留在这里陪余邵荣好不？”她歪脑袋跟她爷爷说：“我明天不上课！”橙子也连连点头：“我陪你。”之前我让他回家找我妈，家里没人，他连家门都没进去。

　　“啊？”慧慧爷爷一脸尴尬：“胡闹！你在这他都没法好好睡觉，你等明天一早我把你送过来。”周末是他小摊位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也得休息好才行。

　　慧慧拍我病床：“我想留下来，我就睡这旁边，橙子睡那里，位置很大呢！”

　　我为什么会回答“害怕”？大概是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真的怕了，怕到骨头里，像针扎骨髓一样疼。

　　慧慧他们要是不用走多好，我想。

　　“小姑娘乖，回家吧，有大哥哥陪着余邵荣呢！”旁边的班长安慰慧慧，声音很温暖。

　　慧慧爷爷又劝了好几句才让慧慧放弃待在这里的想法，老头没劝我，大概是他也想不来什么话能够安慰我。

　　“你也回去吧，”我从脖子上摘下家门钥匙给他。

　　“嗯。”橙子心里有其他想法，但听了我的话以后没有出声，乖乖点头。

　　我伸手摸他脑袋：“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来找我。”

　　“好的！”橙子抿嘴笑了。

　　“余邵荣我也得走了，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看你。”慧慧跟安慰小朋友似拍拍我们脑袋：“你睡一觉醒来我们就都过来了。”她明明比我小一个月，却总把自己当姐姐。

　　总觉得“温柔”这样的词语去形容大大咧咧的慧慧似乎很怪异，但我也再找不到其他贴切的词语去形容慧慧给我的感觉，相比我小肚鸡肠喜欢斤斤计较，她要豁达很多，所以跟我一起她总要吃大大小小的亏。

　　只有慧慧能毫不犹豫地容忍我自私。

　　“明天见余邵荣。”

　　“明天见！”我冲他们招手，看他们关上门，脸上才敢显露出寂寞。

　　时间不多了，我却来不及去安排更多。